这是一个感人的故事，现在的孩子们再不会有这样的体会。
学校围墙刚建成，那是一圈干打垒土墙：一尺宽，一丈长的木板夹，中间填上泥土与竹筋，一层层用夯夯实。夯是一根木杆，两头顶着木块，一头重一头轻。用时双手握紧，一下一下地在所添加的泥土上夯。其实完全可以用砖砌的，只是不知为什么，必须要用这种方法来夯墙壁。这种墙壁上布满了施工时留下的孔洞，这在墙壁做成后，常常是麻雀在里面做窝。黄毛就在这种孔洞里捉鸟，然后给他所带的小妹妹玩。黄毛常常抱着失去妈妈的小女孩，是不是因为在失去妈妈那天，在房屋墙壁倒塌的那时，黄毛紧紧抱住了她的缘故？小女孩从那天以后，连爸爸也不怎么留恋了，只是喜欢黄毛抱。别人无论谁抱都嘶哑着大声地哭泣，一直哭到没有声音。
小女孩盯着天上飞来飞去的鸟雀，只是发呆，好几天都是这样。黄毛拿来一支长长的竹竿，靠在学校院墙上，双手握紧往上爬，一个个洞里摸索着，不一会儿，就抓住了一支麻雀。那是只灰色麻雀，圆圆的小眼，滴溜溜地盯着黄毛；尖尖的小嘴，轻轻地在黄毛手上啄，手心麻麻的、痒痒的，感觉肉乎乎的一种爱，在手心传开。黄毛走到小女孩面前，用一根细线捆在麻雀的一只腿上。麻雀在小女孩手边飞舞，只是怎么也飞不出多远，那根细线束缚住它的翅膀了。
小小的笑声，细细的欢乐，左右摇晃着的脚步，在学校院落里散舞。黄毛跟在后面，轻轻的脚步，柔和的目光，在抚摸着小女孩，还有麻雀。
学校周围的每户人家的垃圾堆，成为黄毛每天必去的地方。一支青青的竹片，宽有三寸，长约一尺，在垃圾堆上刨动。弯曲的蚯蚓，在土堆中是很容易就找到的，但在硬土地上却不常见。这是麻雀的食品。
自然灾害让饥饿的感觉越来越深，每天在路上可以见外地流浪的乞丐。从学校门外的大街上，悄悄地走过。偶有倒在地上的，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学校也不再是过去的样子，要向学生收学杂费了，在学校住读的学生，也要向学校缴食宿费。而去年，还是大食堂，白面馍馍，白米干饭，怎么吃都吃不完的。每天三餐，从早上稀饭，中午和下午干饭，变成了只有下午干饭，而且由过去管饱变成只有一碗了——小碗。后来在碗里不见干饭了，只是稀薄的米汤，掺杂着一些菜叶。再后来，便只见菜叶，少有米粒。学校周围的树，厚厚的树叶稀薄了，后来树皮也不见。山上常常可见一群群挖草根吃的人。
笑声少了，摇晃的脚步更加不稳，小女孩手中的麻雀，似乎也瘦多了，变得小了些。只是眼睛却不小，清澈的、圆圆的目光，盯着黄毛。那种肉乎乎的爪子，在掌心中轻轻地动着，好像在和黄毛说着话。而黄毛跟在后面的脚步也吃力得多了。
学校围墙的洞孔里，再也不见麻雀了，都成为小孩子肚子里的吃食；而知了、地蝉在烧熟后，油也是很重的。有一天，在学校不远的山上，孩子们发现一种白白的土，说是好像面粉。不一会儿，那儿成为很多人家的聚集地，说是观音大慈大悲，解救世人所留下的面，是观音土，吃少量便可以当饭啦。在饥饿的时代，谁会抑制自己的饥饿呢？第二天，很多人都无法解出大便。在那儿没有剩下观音土时，有人肚子胀鼓鼓地死去，听说死于观音土。
黄毛抱着小女孩，麻雀在空中飞舞，似乎感觉到自己的命运，因为很多目光盯在它身上，馋馋的眼睛似乎长出了爪子。只是黄毛恶狠狠的眼睛，护住小女孩，还有那只麻雀。后来，在黄毛挖蚯蚓时，曲曲的、肉肉的小虫，成为跟着黄毛一块的小孩肚中的食品。
不知哪一天，麻雀不见了。在小女孩手中的细绳子上，只捆着一只细细的腿，那只麻雀的腿。那双眼睛，麻雀的眼睛，在很长时间里，一直占据黄毛的梦，同时还有小女孩很长时间的哭泣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