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淅淅沥沥的下着，松水一高校门口的广场挤满了各色雨伞。
几辆警车和救护车停在门口，十几个荷枪实弹的特警在广场的周围来回巡逻，以防止有混乱发生。就连平时懒懒散散的校园保安们也带着警棍在人群里维持秩序。
以松水一高门口为中心，两旁一公里以内的道路都被封锁，想要进来必须步行，尽管如此还是有很多学生和家长早早的等在了校门口，就因为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高考。
苏寒打着一柄黑伞站在人群中，周围尽是嘈杂的人声。
“儿子，下雨了，冷不冷，来把外套穿上吧。”
“考试的时候不要慌，沉着冷静，先易后难，你觉得难的题别人也觉得难。”
“做完选择题立刻涂答题卡，不要等到后边忘了。”
“写作文的时候别急着写，先审题，把题多读几遍，别写跑题了。”
“考试时心态放轻松，不要慌，时间肯定够用。”
“女儿，妈给你准备的葡萄糖你拿好，考试前喝一支，防止头晕。”
还没有开始考试，紧张的气氛就已经在人群中漫延。
苏寒抬眼看向周围，有人正拿着文言文书默读，有人抓紧最后的时间翻看笔记，还有父母认真的为孩子整理衣领，像是进行某种特别的仪式……
如果老爸老妈在的话，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应该会来看看他，说些鼓励的话吧。苏寒没来由的想。
“叮铃铃叮铃铃……现在考生开始入场，入场时间为十五分钟……”铃声响起，保安剪开黄色的封锁带，人潮向着校园里涌去。
在这一刻，全国百万考生同时走上战场，开始无形的厮杀与争夺。
无数人的命运将会被改写，从此走上不同的道路，有人会在战场上胜出，走上飞黄腾达的道路，也有人会名落孙山，抱憾终身。
但这些已经都和他没有关系了，他逆着万千人流行走，像是逆流而上的鲑鱼，又像是直面千军万马的勇夫，孤独而坚定。
他要去找那个人，去走他想要走的路。
他还记得，当他说出“我弃考”这三个字的时候，电话对面传来一声玻璃破碎的脆响，大概是班主任那视若珍宝的保温杯碎了，苏寒想。
紧接着就是不出意料的破口大骂声：“苏寒，你……你真是气死我了，还有几个小时就开考了，你给我说你不考了？你……”
苏寒把手机拿开，远离耳朵，用手指堵住听筒，他能感觉到听筒处传来的强烈震动。
“我得了癌症，老师。”苏寒轻声说。
电话那头安静了下来。
长久的沉默……
“怎么样？是……早期吗？”电话那头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不是。”
“什么癌？”
“淋巴癌。”苏寒果断说慌。
长久的沉默……
“需要钱吗？”
“用不上了。”苏寒再次说谎。
苏寒忘了自己是怎么结束的通话，只觉得心里难受的厉害。
年少的他曾喜欢坐在天台，看街道上人来人往，看远处霓虹闪烁，看天空中随风飘落的雪花或是雨丝，以为那便是整个世界。
他曾是倔强的小孩，低着头在人群里走过，不出声；离得很远看别人说说笑笑，也不出声；他一直都是一个孤独且没什么存在感的人。
可现在，苏寒突然觉得，也许每个人都是这样，在你最孤独无助的时候，也许某个人正在某个你发现不了的角落里默默地注视着你，关心着你，也许你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孤独。
身体里的躁动毫无征兆的袭来，胸口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要裂开一般，青灰色的鳞甲在胸口出现又退去，苏寒在街角蹲下，缩成小小的一团。
反噬又开始了。
苏寒透过衣领，看到当初的黑色纹身又向外扩散了一圈。
这就是和魔鬼作交易的下场吗？苏寒心想。
他只觉得这一切都像是一场梦。当初为了活命，他与梦中走出来的魔鬼签定契约，两天前，他为了救冰玥再次使用了魔鬼的力量，现在报应来了，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剧痛。
生活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如此疯狂了？大概是从看到那支从咖啡杯里生长出来的冰玫瑰时吧。苏寒心想。
两天来，每当他闭上眼，都会做同一个噩梦，梦里他变成了身披鳞甲的怪物，他从车厢上跃起，跳去翻腾的江水中，他走上沙滩，抱着那具冰凉的身体……
一切都是那么的模糊，唯有那具冰凉的身体他还清楚记得，那是已经没有了生命气息的冰玥。
每次醒来，他都是大汗淋漓，他记不清楚后来发生了什么，就像是有人强行抹掉了他的一段记忆，或者是有人曾暂时抢占了他的身体。
他有一种预感，如果那次他撑不过去，便会陷入永恒的沉睡，而魔鬼则会代替他接管这幅躯体。
这跟得了癌症也没多大区别，苏寒自嘲的想。
……
薄暮十分，细雨初歇，清风微凉，秋意渐浓。
苏寒回到了他居住的小屋，不知不觉间他竟在街上游荡了一天。他在寻找什么？寻找茫茫人海中那个熟悉的身影吗？他在期待什么？期待在某个街角偶遇那双宝石般的眼睛吗？也许仅仅是因为心头那股空荡荡的失落感在作祟。
夕阳从一扇小窗里照进来，落日的余晖洒在棕色的木质地板上和略微有些陈旧的家具上，她曾坐在那个小小的沙发上对他颐指气使，卧室的小桌上，她抱过的棕色小熊安静的坐着，她残留在空气中的香味正在渐渐淡去。
苏寒从没想过，仅仅是两面之缘，一个人竟可以留下这么多痕迹。
一个人喜欢上另一个人需要多久？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苏寒觉得未必，有时也许紧紧是一个眼神。
苏寒一直都是一个没有什么伟大抱负的人。人生理想不过是老爸老妈早点完成研究回家，遇到相爱的人厮守一生。
他也曾时常幻想，或许某天他会忽然遇见这么一个人，她傲娇成性，但也会偶尔温柔，她冷若冰霜，但也会突然傻笑。你永远猜不到她在想什么，或是她下一步会干什么。但看到她，你就会莫名心安，仿佛那颗空落落的心有了着落。
你会不厌其烦的看着她在厨房里忙碌，和她在寒冷的冬夜里共进晚餐，你们会牵起对方的手，温暖彼此，你们的小小灯火透过窗口，组成这庞大世界的万千分之一光亮。
如此便足矣。
可现在那个人来了又走，像是一阵偶然路过的穿堂风。就连时间也在悄悄淡化她存在过的痕迹。
可苏寒又怎能忘记？正如一辈子都生活在黑暗中的人，又怎能会放弃追逐光亮的机会，哪怕那只是偶然路过的萤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