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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学校

黑色的影子控制了他的身心,他呼吸沉缓困难,消退的视力创造出的无形大手噎住了他的咽喉,这种感受只有在多年后他要死时才能重新经历,那时候他会在漫长的等待中想起多年前的这个傍晚,夕阳垂暮之时他会孤独地死去,只有他的房间内会长满错落的杂草,最后整个房间会演变为苍老的他的坟墓,那本空白的书将成为他的唯一的墓志铭……

但起码现在他还活着。

只不过奥塔拉被拉长的影子和他多年渴望忘却的梦魇的影子重合,特里瓦尔的死至今还如此清晰地存留在他的记忆里,他的预知能力越来越凶猛地生根发芽,藤蔓几乎快要戳破他的心房,和养母消失的那个早晨相似,他看见奥塔拉的未来和影子重叠的走向。

可惜预感没有指明事情发生的时间,这一点让他无比诧异,他的能力这一生只在两个时刻出现缺陷:第一次是在特里瓦尔面前,掩藏真实面目的能力被削弱;第二次是现在,预测未来的能力被奥塔拉沐浴在血红夕阳下的影子固化。他的能力只向他指明了一点——奥塔拉走向结果的可能性,然而只是可能性,他不像多年前预感特里瓦尔殒命时那样确切,却也不知道能力的缺陷是否因为奥塔拉对他意味着的某种特别的东西影响了他的判断能力。特里瓦尔尸体摆在他面前时他明白的那些事情回到他的脑中,第一点就让他的瞳孔因无法逃避的震惊恐惧而放大——他的预言不可被颠覆,他第一次认识到一个更可怕的事实:他的能力只能针对他人,却不能让他看清自己,在自己面前他不能做到预测和隐藏,束缚他的那些条条框框也掩盖不住真实的他自己,因此他绝不会也绝无可能判断出事情的对错。人是一定会死的,不存在例外,只是先与他还是后于他罢了,先于他离开的人永远死了,但他后面的人却永远活着,这是最让他痛苦的事情,然而此时一种更能让他战栗的想法占据了他的身心——他无法预测奥塔拉的死亡时间,是否意味着奥塔拉会自然死亡并且死亡在他之后?

我在胡思乱想,他以为他的大脑会这样逼迫着他说——然而并没有,他的大脑和过去生活的许多年一样保持着清醒和无奈,相信着有一天能结束这种隐藏着真实感情的生活,抱有着无限期待与失望,在同一个世界里,坦荡言白的人若是只有一个,而他人仍在欺瞒中存活,那个人是绝无可能在生活中捕捉到痛苦之外的任何东西的。

他愣愣地站在原地思考,他的心里和脑子里到底有什么奥塔拉并不知道,对她而言,已经习惯了海普时时呆住的样子,她以为在遇到他之前他也是如此——精神迟钝、萎靡不振却有着疯狂的寻求,她还不了解他以前过的生活,于是她懒得再蹲在原地,她腿部的肌肉已经感到酸软无力了,她从血泊中离开,亦如致命的花朵从枝干上滑落那样清新脱俗和轻松,一刹那她的影子和海普多年的梦魇不再重合,却造就了另一份恐惧。

海普从沉默中惊醒,天黑的速度超乎他的意料,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几天来发生的巨变,大多数时候他无需扮演懵懂无知的青年,而是成为一个洞穿现实的老者,为消磨生命中最后的时光在每一个瞬间都抓紧时间思考,他明白这种思考会带给旁人的感受是什么:一个苍白的发呆的面孔,但那又不应该是思考的神情,于是他想起了奥塔拉坐在树墩上的表情——眼里含泪,静望风景——那表情他看了太多次,以致于深深浅浅地勒印在脑子里,现在,那成为了他的一种表情,而且往往出现得更频繁。

他走向找到书信的木头橱柜前,把橱柜从头到尾再次检查了一遍,和他预想的一样没有留下任何东西,他又把整间屋子搜寻了一遍,连地板下面的缝隙都没有放过,最后只找到了小时候一个海军蓝色的旧书包。

他笑着望着天色把书包的颜色衬得越来越暗,抬起一只胳膊把那个和送报童类似的空挎包挂在一边肩膀上。

“好了。”

奥塔拉点点头,退到屋子外面准备离开,她坐在养母生前长坐着的树墩上等待海普,她以为海普又陷入发呆的状态,因此出来的动作显得格外的慢——但接着她发现了:海普的身影很迅速地在木屋的各个角落晃荡来去,奥塔拉从来没有询问他人做事目的的习惯,她知道这种情况下对方下一步行动的可能性很高,于是她一动未动,呼吸缓慢得就像快要睡着。

一把大火在屋里被点燃,略过奥塔拉能望见的这个窗前,在屋里翻滚,最后成功压垮了屋顶,火舌把海普托出屋门。

“你是个疯子。”

海普笑了起来,两只眼睛在眯缝着的情况下挤出一丝傲慢的悲伤。

“比起疯子,你更像一个帮凶。”他回答。

“我说的是你。”奥塔拉看着火的外围越烧越膨大,其后的天被衬得在黑夜里也显出浅蓝色。

“我是疯子,你是帮凶,我们相遇不是最正确的好事吗?”他重复着多年前那场悲剧的谈话,回味着最无限的怅惘,明白这句话是个十字路口,因为奥塔拉接下来的话已经不可能与特里瓦尔重合。

“你对好事的定义是什么?”

这场谈话让海普同时感受到无聊和有趣,他的嘴角忍不住上扬——与别人谈话是他捕捉信息的通道,是他展现预测和隐藏能力的通道,当年他能预测特里瓦尔的语言是因为他见识过太多与那类似的人,现在他对奥塔拉的语言产生的直觉如此敏锐却是因为:这时候奥塔拉展现出的犀利,应当像曾经一半的海普自己。

“我不对任何事情下定义。”这是他的回答。

“我很好奇。”奥塔拉说着特里瓦尔曾经说过的话,每一个发音对海普而言都是他承受不起的负担。

海普笑着俯身盯着奥塔拉,就像当年的特里瓦尔盯住他一样:

“不,没什么可好奇的。”

他绝不希望奥塔拉的未来和特里瓦尔或是他自己一样,那样结果只会是世界上徒生又一个悲剧孤独的灵魂,因此他牢牢控制着对话的主动权,不能太犀利,也不可有一丝怯懦,否则他就将创造无法挽回的结局。

房屋在火势中就像萎缩了,惊人的庞大火苗竟然随着屋子的坍塌崩裂而开始慢慢聚拢,几分钟的时间里房屋和火一起化作迸裂的记忆碎片,木炭的气味弥漫在海普多年来呼吸的风中,滚烫的火星躺在草地上曾经是木屋的地带周围,风让炭灰贴付着笼罩了海普,炽烈的灰尘让海普身处罪恶的牢笼,他最清楚的也是唯一的一点即:结果写明了一切,包含着全部过程的每一个细节,除了理由——这里,应该称之为借口。

结果是:木屋被他亲手烧毁。

过程是:他在屋子周围浇上一圈水防止火势蔓延,然后一把火点燃木屋,眼里带着残忍的快意看着木屋坍塌之后走向木屋生命的终点。

借口是:销毁据点,阻断切入口。

“当今世界最美的是牺牲者。”他的脑子里回响着这句话,循环往复,那是格罗老先生的声音。

他猛地感到一阵不详的战栗通透全身。

……

神甫站在学校门口,胖乎乎的脸上布满细密的汗珠,哼哧哼哧地大口喘息着,似乎周围已经没有他能呼吸的氧气。等待让神甫很焦虑,如果事情发展得顺利,他便可以早早回家吃晚饭——无关乎这人死不死,若是不死,医生给出结果,他就可以带着基督徒慈和的善意迈着轻快的脚步回家;若是死,他仍可以履行完自己的神职回家品尝清弹可口的烤鹅;然而事情却变得如此复杂,他始终不明白医生为什么要抢救那些明显垂死的人,若是上帝要召回他们,阻碍上帝的取舍有什么好处呢?

一个头发蓬乱的女护士从木栏门内向外张望,由于神甫身材矮小加之天色已经完全浸没到黑暗里,她花了五分钟才找到神甫。

“马尔萨斯神甫!”她挥着手喊,“感谢上帝!格罗先生活下来了!”

神甫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女护士见他表情僵硬,还以为这位“善良仁慈”的神甫因为担心格罗先生而变得心神憔悴,不禁对他生出一丝此前从未有过的崇敬和惭愧,却不知道他内心真正担心的却是家里的烤鹅是否已经凉得下不去嘴,她走到木门靠近神甫一点的位置,热泪盈眶地继续喊道:“马尔萨斯神甫!格罗先生真的没事了,请放心回家吃饭吧——”她突然顿住了,伸手对神甫再次招招手,“如果您担心的话,可以到学校里对他进行五分钟的探视——”

“——抱歉,”神甫对女护士反常的热情表示惊讶,“我必须急着离开了,因为——”他感到舌头打结,不编出一个故事看来是脱不了身了,“因为修道院里的母奶牛需要接生,我得马上赶过去……”

他后面的语调已经变得支支吾吾,女护士并没有听清楚,但好歹识别了“接生”两个字,她吓了一跳,看着神甫近乎逃走的背影也没表达出什么,迷迷糊糊走回教学楼。

一个飞奔的身影掠过女护士身边。

所幸这是个资历丰富而胆子又颇大的女性,尽管没看清身影的面貌,她还是能肯定那是谁——海普·利安德尔,格罗先生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得意门生,她尽管清楚不可能有神甫和医院以外的人知道格罗先生中毒休克紧急抢救的事,但海普的反应她是能预测的——这个孩子从小到大都喜欢在放学后黏着格罗先生,若是格罗先生出什么事,不用人通知他也能第一个知道,不过女护士倒是毫不怀疑海普的情报来源,她和其他所有人一样完全不知道海普比别人都更灵通的消息根本不是消息,而是出自预测和推断的能力,因为格罗先生好转的情况使她现在心情十分放松,她也懒得再追究海普私闯学校的行为——迫于经济问题,大部分时间学校就是代理医院,在学校进行抢救手术也就不足为奇了,女护士吐了长长一口气,加快脚步向格罗先生休息的教室走去,同时抱着见识那个让格罗先生赞不绝口的名叫海普的学生的泛滥而危险的好奇心露出一丝笑容。

格罗先生紧闭着眼睛躺在三张长课桌拼接成的病床上,海普在教室门口静站着,他让奥塔拉和旅伴等在镇广场边最大的巷口,怀着歉意独自回到学校寻求充斥着悔恨的慰藉,他盯着嘴唇乌黑脸色灰白的老先生,同一天内预感再次呈现在他脑子里,清清楚楚地描绘某个画面:明亮的水绿色常春藤爬满房间,古旧的书被擦得崭新,眼神黯淡的老先生躺在永远安静的尘土中叹息,他呼出的气体被染上白阳光的色彩,那些松软的泥土弄脏了他身上的长袍,他的手指间搓捏着一把湿软的土,很快和土一样地变得支离破碎……

“海普。”老人闭着眼睛唤道。

海普走过去,脚步在地板上叩响。

“我应该什么时候死?”老人笑起来,停顿了两三秒,“也罢,你不告诉我我也能知道。”

“半个月。”这是海普一生中第四次看见死亡预定,他不奇怪格罗先生似乎知道他的能力,接二连三的死亡来得太紧密,短暂的时间被拉到无所至极的地步,让他感到这一生永远也到不了尽头。

“那就足够了,”老人睁开眼睛,依然保持着笑容,“比我猜想的短了一些,不过没关系,你变得更听话更直爽,我的死期将近也就不奇怪了。”

“在人活着的时候,理应如此。”

“人将死的时候,不应该有想不清的事情,我应该只记得你。”

“如果你能想清楚的话。”离死亡这么近,海普却变得无比放松,果然如此,“孤独是寂寞的唯一出路”。

“我只能在固定的时间点想明白,当我的呼吸和心跳都消失的一瞬间,我的大脑能运转到最后一刻。”老先生把目光放在海普脸上,惊讶于和曾经全然不同的那张隐藏着明显焦灼的、痛苦不堪的孩子不应当拥有的面孔。

“我很抱歉。”那个痛苦的孩子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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