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吱——”
破败的木门缓缓打开，沐杨从屋内走出，他的背上，背着个一人多高的琴匣，手中，拎着一个大大的提包。
转过身，轻轻将门关上，沐杨后退几步，对着那个小平房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转身离去。
行走间，昨天下午发生的事情映入脑海...
......
踏入那个平房的第一时间，沐杨就感到了不对，或者说，还没进去，他就已经感觉到不对劲了！
首先是“老杨头”，不要看这老头又瘦又矮，佝偻个身子，吊着一副死鱼眼，半死不活的样子，对沐杨来讲，从这老头身上传来的危险气息比游魂大了几十倍！
如果说老头给沐杨的感觉是“厉害”的话，老夫人给他的感觉就是“恐怖”了！
对于老头，沐杨是采取一种提防的心理，但是在看到老夫人的一瞬间，沐杨就放下了所有戒备，因为他知道，面对老夫人，无论他怎么挣扎，都不会有什么不同，顶多就是一招被打死和一招被打个半死的区别。
面对老夫人，他甚至不敢开启天赋“真实之眼”！不敢去开启精神力！
那是一种本能的示警，告诉他最好别乱动，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沐杨敢这么做，其实也是有一点赌性的，他赌功德进化后的任务系统的难度系数不会出错，赌心底的那一抹灵光——这两位老者是“好人”！
很幸运，沐杨赌对了！
从他没有移开目光，与老夫人对视的时候起，他就获得了传承老夫人箜篌技艺的资格！
......
“我一直在等待，”老夫人拉着沐杨的手，坐到“泪痕”旁边，“等待一位足够出色的传人。”
她的声音有些飘忽：“我出生在‘三家七族’的左家，我的父亲，是左家的当代家主，我生来，就注定了要继承‘人派’绝学，然后，成为‘那个东西’的祭品，这就是我的命运。”
老夫人的声音很平淡，没有一点起伏，沐杨却从中感受到了一种极致的压抑。
“可惜，既然有‘命运’这种东西存在，就注定了，会有反抗‘命运’的人诞生，那时的我，正是其中之一。”老夫人的眼神沐杨看不懂，那时一种复杂到极点的表述，他识趣地保持安静。
“那时的我，年纪轻轻，就领悟了‘岁月’的真谛，被誉为三派百年来最耀眼的希望之光！”老夫人顿了一下，
“可惜，所谓希望，终究是遥不可及的美好愿想；更何况，这个‘希望’，本身就不想成为‘希望’！”
说到这里，老夫人的声音竟出现了一丝颤抖！
“于是，在那一场最重要的仪式中，那个被公认最闪耀的‘希望’，为了摆脱‘命运’的枷锁，做了一件最错误的事，她...亲手放出了封印在地狱最深处的邪魔！！！”
“年少无知的‘希望’并不知道她究竟做了什么，她只知道，她成功地摆脱了‘命运’！她很快乐，也很自豪，在那天，她带着那架最喜欢的箜篌，离开了那个限制了她十八年的家，去寻找自己的...自由...”
大滴大滴的泪顺着老夫人的眼角流下，她却强撑出一副快乐的表情，看起来滑稽而可笑。
“她就像离开了鸟笼小鸟，快乐地飞翔在广阔的天空。她不知道，外面的世界，除了阳光和露水，还有狂风和暴雨！不久后，遍体鳞伤的‘小鸟’，回到了那个生她养她的地方，试图寻找一个心灵的归处。然而，当她托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曾经的港湾，映入眼帘的，是破烂不堪的庭院...和...消之不散的血腥...”
“她惊呆了，她终于认识到了挣脱‘命运’的代价，她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她去找寻曾经相识的朋友，他们却视她如灾祸，说...是她...亲手杀死了自己的亲人，是她...亲手埋葬了整个左家！”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她只是想要‘自由’罢了！她真的...如果知道...她...她...”
说到这里，老夫人终于再也无法平静，她双手掩面，泣不成声。
沐杨表情有些复杂，老夫人的这番话，信息量太多、太大，让他一时间有些束手无策。
站在一旁的老杨头走过来，轻轻拍了拍老夫人的背，将她抱在怀里，轻声道：“足够了！没关系的！你欠他们的，已经还清了！”
“命运...曾为她选择了最完美的道路，她...却一意孤行，走向了最悲惨的结局！”老夫人抬起头，眼眶有些红肿。
老杨头难得轻声细语：“不，不是最悲惨的！至少，你还有我！”
“咳咳！”
沐杨干咳一声，看着两位老人家在面前含情脉脉，他作为弟子，却是好不尴尬，只好咳两声显示一下存在感。
“话说以前都是我给别人撒狗粮的...”沐杨的心中闪过一丝奇特的感觉。
擦了擦眼泪，老夫人重新恢复了仪态大方，她冲老杨头摆了摆手：“我没事了，毕竟都过去了，就是想起来的时候有些感慨，倒是让孩子见笑了。”说着看向沐杨...
沐杨能怎么办，他也很绝望啊！只能露出一个含蓄而不失礼貌的微笑了...
“这些年我的愿望，除了还清当初欠下的债，就只剩下为‘人派’寻找一位值得托付的传人了。今天早上，天机感召，我从悟道中惊醒，还在奇怪缘由，你就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老夫人目光灼灼地看着沐杨，
“合乎天人、存乎大道，只是看着你，我就感觉脑海中灵光闪耀！当时我就明白了，你是不可多得的修行苗子！于是我就设下了三重考验：”
“第一重：人心冷暖，我考验你心灵善与恶的倾向！”
沐杨心中一动，想起进屋后的温暖感觉。
“你进屋后呵了一口气，说明你在外面感受到了寒冷，在屋里感受到了温暖。这个屋子，代表着你的心，你的反应告诉我，你是一个习惯用冷漠的外表掩饰内心善良的好人！或者说，哪怕对于所有事情，你都是选择冷漠地对待，你的心中都始终保留着一片充满光明与善良的圣土！”
“...”沐杨无言以对，虽然他总是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但是，他真的就什么都不在乎吗...
“第二个考验：世态炎凉，我考验你对人世的态度！”
沐杨立刻想到了那杯爽口的面汤。
“那碗汤，凝聚了人间百态，世事沧桑，不同的人，品尝的味道、看到的东西都是不同的！对于生活绝望的人，尝起来就是苦味的，可能是苦瓜汤、苦丁茶；热爱生活的人，尝起来就是甜味的，可能是南瓜粥，雪梨汁！如果你认为人性本善，汤就是热的；如果你认为人性本恶，汤就是冷的。”
说着，老夫人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盯着沐杨，
“而你，看到的是面汤、品尝到的是一切都恰到好处！”
“我第一次看到这种不带有任何特点的汤，仿佛无论对别人来讲多么喜悦、悲伤的事情发生在你身上你都能接受，似乎对你来讲，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一段难以言喻的奇迹，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能甘之如饴！”
“！！！”沐杨心中剧震！这尼玛什么妖兽测试？这都能测出来？他瞬间想到了属性面板中的心境——在人间！
老夫人并没有让沐杨纠结太久，她继续道：“经历了这两重考验，其实你已经符合了我的预期，正当我在想如何让你拜我为师的时候，你却主动提起了箜篌的事情！似乎，你就是为此而来？”
沐杨脸色一变，刚想说话，却被老夫人制止了。
“不过那都无所谓，我就顺势而为，为你设下了第三重考验，或者说，我‘人派’真正的入门考核——乐问心！用我的乐曲，带你突破意识的藩篱，进入隐不可知的内心世界，寻找潜藏在心灵最深处的感动！”
说到这，老夫人顿了一下，转头问沐杨，“在音乐的最后，你看到了什么？”
嘴唇一抿，沐杨的眼神有点恍惚，他用不确定的声音说到：“我似乎看到了...人！”
“嘭！”
老夫人猛地站起，她的眼神前所未有的炙热：
“果然，你就是我派天定的传人！我的感觉没有错！”
......
“既然你选择拜我为师，继承我‘人派’绝学，那么，有些事情也该告诫于你了！”老夫人的神色严肃，她拉着沐杨转到后堂。
后堂正中央，供奉着一副神像，上有一神，人首蛇身，三头六臂，六臂分持琴、瑟、筝、鼓、琵琶、箜篌，三张面孔各不相同，一喜一悲一怒，似乎在时刻变幻，沐杨竟看不真切！
“跪下！”
沐杨正对神像跪下。
老夫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神像面前，不得狡言！沐杨，你既入我‘人派’，传我衣钵，我却有三桩誓言要你回答，你且听好：”
“第一誓：生而为人，永不背叛人族，此誓你可能做到？”
“弟子能！”沐杨想都没想，就给予了肯定回答。
“第二誓：入而为徒，永不背叛师门，此誓你可能做到？”
“弟子能！”
“第三誓：成而为修，永不祸乱人间，此誓你可能做到？”
“弟子能！”
“好，誓成！”
老夫人将沐杨的头上一抬，让他与神像对视，立刻，一种奇特的感觉自沐杨的心底诞生，他似乎听到了一首美妙的音乐，又似乎品味了一段美丽的人生，就在他试图追逐这段美妙感觉的时候，神像被老夫人用红布盖了起来。
“好了，既然拜过神像，你也算是彻底入了我‘乐宫’了！”
沐杨听老夫人说结束，正要起来，却感觉身体一阵虚弱，差一点直接扑倒，幸好老夫人拉了他一把，扶他到旁边坐下。
沐杨强撑着各方面的不适打开属性版：
生命：1/310（你居然还活着？）
精神：1/800（你居然还活着？）
混乱度：1499/1500（你居然还活着？）
极度虚弱：全属性-99%（你居然还活着？）
极度混乱：全属性-99%（你居然还活着？）
沐杨正看着属性面板头皮发麻，冷不丁嘴里被老夫人塞进一颗药丸，立刻，生命和精神飞快上涨，混乱度也蹭蹭蹭往下掉，不过三分钟，两个debuff就完全消除了，他的身体也恢复了健康，似乎精神和意志还涨了不少！
“这是怎么回事？”沐杨有些茫然地看着老夫人。
“正常，这是神像的馈赠。至于给你吃的，那是神像桌前的香灰而已，只对这种情况有效果。”老夫人有些关心地问道，“怎么样，从神像上感受到了什么？”
“一段...音乐？还有...一段人生？”沐杨有些迷茫，他只记得刚才似乎听到、看到了什么，但具体的却又想不起来。
“厉害，不愧是我徒弟！”老夫人还有心情开了个小小的玩笑，“你可知道，这神像上的是什么？”
“嗯？”沐杨有些诧异，不就是供奉的一尊神灵吗？怎么...突然，他发现自己竟然记不得那神灵的模样了！一切关于祂的记忆似乎都在逐渐模糊！
“跟‘世态炎凉’一样，每个人看到的神像都是不同的！”老夫人难得解释一句，“神像是什么？那是祖师合道之前谱的一首曲啊！”
“什么！”沐杨心中惊骇莫名！
......
“恢复得差不多了？那走吧！”老太太看沐杨气色恢复了，也不多说，起身向正堂走去。
回到正厅，杨老爷子似乎也知道老夫人要干什么，已经收拾出了一块开阔的场地，正中央，摆了个琴架，架子上，正是“泪痕”。
“想必你也看出来了，我的状态并不正常，或者说，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诡异！”老夫人坐在琴架后，，沐杨坐在她对面，他早就看出老夫人有问题，就说最明显的，他根本感受不到老夫人的气息！
作为人，不论是修道的还是修武的，在不使用灵力和气血的情况下，都是要呼吸的，无论有多慢！可这么长时间，老夫人是真就一口气没喘过！
“其实，我现在已经不能完全算是人类了，至少，我已经失去了人类的身体！”老夫人看着沐杨，沐杨心下早有准备，并不惊讶，倒是让老夫人颇为满意，“我现在是以‘灵’的形式存在着！”
“灵？”沐杨有些疑问，他知道游魂、厉鬼和不祥，“灵”倒是第一次听说。
“灵，与人们认知中的鬼有些类似，又有着许多不同。”老夫人向沐杨解释，
“鬼是一种奇特的存在，他们是恶念与灵气结合后的产物，生来就是恶的，不论它怎样狡辩，本质都是恶！”
“灵则不同，灵是执念与灵气结合的产物，支撑他们存在的，是心底的一缕执着！他们可能会因为这种执念，被束缚在某个地方，成为地缚灵；或者因为执念的驱使，前往某个地方，成为游灵。”
“生前越是强大的灵，在死后，保持的神志就越多，比如我，”老夫人指了指自己，“我生前已经达到了通神境界，死后的执念不散，虽转为地缚灵，去保持了全部神志！”
沐杨心中一动，脸色突然一变，就要站起，却被老夫人一眼按下。
“无妨！”她淡淡一笑，“看来你猜到了！我最后的执念就是寻找一位能够传承我乐宫‘人派’绝技的传人！本来，这种执念只可能形成游灵，可是由于你师公的原因，”说到这，老夫人瞥了一眼杨老爷子，“我成为了地缚灵，被束缚在这里。”
“你不要拒绝，完成他的执念就是对每个灵最好的回答，而且，修为到了我这个境界，失去执念也不会立即消散，只不过会陷入长久的安眠，在孕育出下一个执念的后，我还会复苏的。”
见老夫人这般说，沐杨也就不再言语，他目前还是一个纯粹的萌新，就不要作妖，听师傅的话总是没错的，尤其是在确信师傅不会害自己的情况下。
“我们乐宫的来历可以追溯到上古三皇时代！最大的职责就是封印由于未知原因产生的不祥与诡异！”
第一句话，沐杨就被镇住了！
尼玛？我这是碰到了什么远古宗门？
“乐宫的具体创始者早已无人知晓，但是传承者众多！其中又以十祖师最为出众，他们每一位都是半步合道的存在，其中三皇时期五位，五帝时期四位，再之后，大启时期有一位，都彻底封印过大型诡境并留下传承。”
“十位祖师的修行可以分为三派：天派：合天地伟力，灵力最为浩瀚玄妙，有五人；神派：集念头感悟，灵术最为奇异独特，有四人；最后是我们人派：聚众生灵慧，境界最为高深旷远，唯有一位祖师！”
“三派中我人派数量最少，也最难修，但是，一旦有所成就，最强！”
说到这，老夫人身上涌起一股强大的自信和自豪，沐杨更是听得心头火热！
“乐宫讲求以乐入道，我人派素以丝竹管弦闻名，老身习乐八十五年，鼓瑟笙箫，无不精通，又以箜篌最善！”
“我如今的状态，只能传你三首曲子，但是，我一生的绝技领悟，尽汇于此三曲之中，你若能明晓通彻，我也算死而无憾了！”
听到这话，沐杨不仅没端正身子，反倒侧躺在了旁边，还闭上了眼睛！
老夫人看到后却是神光大亮，
“好！”
称赞脱口而出！
随后开始抚琴，顿时，房间内陷入一种奇妙的境界...
是的，沐杨又开挂了！
制造条件，然后
咸鱼模式——开启！
老夫人只传授沐杨三首曲子，什么意思？
肯定不是让他去学技术！
所以这个时候爆肝是没有用的，学的再快沐杨也不能通过三首曲子就学会老夫人的毕生绝技！
更何况，技巧好练，道理难明！这个时候，老夫人要传授的，肯定是她对于乐之一道的感悟！
那么，最擅长整理心境的咸鱼模式就牛大发了！
侧躺的沐杨终于领会了老夫人那句“一生绝技、尽汇三曲”的涵义！
随着曲子的不断弹奏，各种对于人、事、天地万物的感悟不断涌入沐杨的脑海，他感觉脑海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清明，各种念头创生毁灭，竟进入了无数修士梦寐以求的顿悟境界！
不知多久。沐杨悠悠转醒，屋内，早没了老夫人的踪影，倒是师公杨老爷子眼眶红红的，坐在门口吧嗒着旱烟。
“呃——师公！”沐杨走过来，揉了揉脑袋，第一曲他记得清楚，剩下两首曲子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看着老杨头的样子，他也猜到了，老夫人多半已经...
“节哀...”
“节你个大头啊节！”老杨头一烟杆敲在沐杨脑袋上，他硬是没躲开！这老头果真是个高手！
“你师傅只是陷入了安眠，不是没了！”老头骂了一句，“以现在灵气上涨的速度，不出三年，她又能化身而出！你这小子着实混账！”
“！”
沐杨一脸尴尬，原来老夫人说的是真的！他还以为老夫人是为了安慰他而说的谎言，看来他对于大修士的理解着实有些偏颇啊！
这尼玛散去执念还能活就离谱！
“滚滚滚！”老头连连摆手，“拿着琴赶紧滚！别妨碍我思念秀秀！一看到你我就来气！本来好好的...你一来，秀秀她就要和我分开了...”
沐杨也是无语，这老爷子...是真...性情啊！
“拿着！”
老头不知从哪拿出一个巨大的琴匣，把“泪痕”装了进去。
沐杨眼睛多尖啊，一眼就瞄到里面似乎还藏着一张古琴，他赶紧问了一嘴：“师公那是什么？”
“哦，那是你们人派的圣物，据说是祖师亲手传下来的，不过至今也没人能用，你拿着就完事了，管那么多做什么！”
老头又丢给沐杨一个提包，沐杨颠了颠，还挺沉，不过他也没多问。
问老爷子，他又会说“师公给的你管它是什么，接着就完事了”之类的，既然到手了，什么时候看不是看？不急一时。
背上琴匣，拎好提包，沐杨就被杨老爷子一脚踹出房门。
他倒是不以为意，别看这老头跟个凶神恶煞似的，还动不动就骂他吓唬他，实际上都是老夫人的原因，其实没啥恶意，自己害得老夫人陷入沉眠，还不许老人家骂两句了？
恭恭敬敬地给小破房子鞠了一躬，沐杨收获满满地离开了，其实他现在想的是：“我这任务是完成了...还是没完成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