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市郊区。
于熙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照明,轻车熟路地穿过一条漆黑的、没有一个人的小巷,找到了一个非常不起眼的小门。
她就住在这个勉强能称为小区的地方。
这个地方的建筑年代有一点久远,有几盏路灯,但是大多都坏了,楼里没有电梯,只有几层的声控灯还是正常的。
拖着疲惫了一天的身体,于熙慢悠悠爬上了六楼,在包里翻了半天才翻到钥匙。
打开门换上拖鞋,于熙瘫倒在床上。
这是一间非常小的房间,床前是一个简易的衣柜,一张普通的木桌子,桌子上乱糟糟的堆了一些杂物,有个很小的卫生间,没有厨房,床是一张单人床,被子没有叠,上面挤着不算太脏但是穿过的衣服,地上放着一堆攒了好几天的袜子,有一个很小的阳台,只有两根晾衣绳,是她自己绑的,放了一个桶和几个洗衣服的盆子,盆子里放着昨天换的贴身衣物。
在床上瘫了半个小时,于熙才有心情想最近几天发生的事情。
换作几天前,天大的事情也不能让她瘫在床上什么都不干。
于熙是一个重度拖延症患者。
小时候,父母对她的时间控制非常严格,早上起床花多少时间,写作业需要多长时间,洗澡要多长时间,娱乐时间又控制在几个小时内,一旦没有按照规定她就会被指责。
她的生活非常普通也非常机械化,每天的安排都大同小异,父母让她做什么她就只能做什么。
小时候她还乖乖听话完成任务,稍微长大一点以后,她学会了阳奉阴违。
她讨厌学习,讨厌写作业,讨厌思考。
因为学习,她没有完全空闲的周末,写完了作业也要补课和写题。甚至她和同性朋友的交友也受到了限制——只能和学习好的人一起玩。
她对学习和与学习有关的一切都深恶痛绝,在学习上只投入三分热度,剩下七分全部浪费在无意义的事情上,抄书,发呆,在本子上乱涂乱画,好在人还算聪明,小时候底子也打得好,成绩一直勉强保持在中等偏上。
中等偏上的成绩让她勉强上了c市的一本,大学生活让她感受到了久违的自由,老师不强迫学生听课,父母再也不能控制她的娱乐时间了。除了期中期末考试和时不时出现的“死亡期限”,一切都很美好。
大学半年的知识靠期末考试前一天晚上临时抱佛脚,每学期挂个一两门,不挂科的科目要么就是运气好正好考了复习到的内容,要么就是老师心地善良交了作业就及格的水课,这么算下来,四年攒下来挂过的科目也相当可观了。
在一本的院校里,大部分人还在努力学习,她的同学们保研的保研,考研的考研,就业的就业,每个人都找到了自己的未来。
她浑浑噩噩地过了大学四年,延毕后才勉强修够了学分。
她很清楚自己的水平,放弃了考研,也不想再浪费时间浪费父母给的生活费,选择直接毕业是最好的选择。
然而毕业以后她发现自己什么都不会,没有985211毕业的加成,没有研究生硕士生的高学历,也没有游刃有余的社交技巧。
害怕面试,害怕被否定,不敢投简历。
为了活下去,她找了一些不需要什么条件的兼职,赚的钱不多,不过省着点花也不至于饿死或者露宿街头,再省一点说不准还能留点钱存着养老。
她很快就适应了物质条件一般的生活,住的一般,吃的一般,每天工作内容都不需要用脑子,机械性的重复一个动作就行了,很忙碌也很充实,但是除了能让她活下来以外,没有任何意义。
她的父母已经将失望积攒够了,除了每月按时到账上的生活费,基本和她没有交流。
大约一个月前,她和母亲通过一次电话,那时候她刚找到一份还算稳定的工作,不再需要父母每月按时给她打生活费。
她本可以直接在微信上告诉他们,但不知道为什么,她选择了打电话。
事实上,她已经记不清她们上一次通电话是什么时候了。
“妈。”按照惯例,电话接通后她先喊了一声,等着母亲开口。
电话那头稍微停顿了一会儿,才开口,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怎么了?”
“我昨天找到工作了,就是想跟你们说一声,以后不用给我打生活费了。”听出来母亲没有什么想说的话,于熙干脆直奔主题。
大约是勉强能算作独立了,说出这句话,她也松了口气。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只回了一句:“找到工作就好。”然后就挂掉了电话。
她没有打算问她找到的是什么工作,工资待遇如何,也没有像很久以前一样督促她学习后再顺便问问她的身体状况。
其实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确实也没有再交流的必要。
生活费的交易记录已经是她们之间的唯一联系,生活费断了后估计真的就和断绝关系没什么两样了吧。
电话挂断后的忙音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于熙终于久违地感到了一点难过。
父母给了她生命,给了他们认为对她好的一切,但她们从来不教她如何做一个开朗乐观的人,只是一遍又一遍的告诉她应该克服困难。
但她不是童话里披荆斩棘战胜恶龙的勇者,她只是一个普通人,随着对生活的热情一点一点磨灭,拖延症成为了她永远也跨不过去的一座大山。
她甚至找不到克服拖延症的动力,所以她才会一点一点变成这么糟糕的人。
直到几天前的一个晚上,她拿着手机看一本还算清新脱俗的“霸道总裁爱上我”类型小说,熬到一两点的深夜,女主角刻苦勤奋,一步步从贫苦的小村庄走出来,考到c市的重点高中,又考到了B市的重点大学,拿到了大公司的offer,
她陷入了自我否定和被愧疚感自卑感折磨的痛苦。
她下定决心去面试,找个好工作。
她没有想到真正导致她崩溃的会是这个“下定决心”。
一个没什么名气的小公司联系了她,出乎意料地,这个公司给出的工资待遇还不错,但是她对自己的水平不了解,对市面上公司的薪资待遇情况也不了解,最开始她有一点点怀疑,也抱着一向谨慎的态度去公司看了看,发现哪怕是公司普通职员的一身也价值不菲,更别提公司高管,且这个公司除了小了点以外,其他看起来一切正常。
虽然还是有些怀疑,但抱着试一试不亏的想法,她成功得到了七天后就能够成为正式员工的消息。
自己平淡的人生终于有了转折,她终于可以自食其力养活自己,脱离这个破破烂烂的出租屋,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不用战战兢兢瞒着父母怕他们知道自己糟糕的现状,糟糕的人生似乎有了新的变化,好像还是难得的、积极向上的变化,她几乎喜极而泣。
然而这只是一个陷阱,一个她再谨慎一点,或者在大学生活中学习的多一点都不该掉进去的陷阱。
公司钻法律的空子,轻轻松松骗了她几十万。
她的家庭状况其实不算贫穷,也说不上富裕,几十万并不是还不起,但是父母都已经退休在家,几十万是父母幸幸苦苦工作好几年攒下来的,且以父母对她的期望,假如知道她被骗了几十万,假如知道她现在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假如还像小时候一样觉得父母不爱自己,她反而不会愧疚难过,可她清清楚楚地知道父母为她付出了什么,她怎么好意思,怎么敢告诉父母,自己成为了一个这样的人,自己不仅不能承担赡养父母的义务,甚至要靠父母的退休工资还债。
于熙终于彻底明白了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自私自利、懒惰、没用,这都是父母曾经骂过的难听话,可她现在回想起父母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觉得她们说的一点都没错。
她真无耻,靠着欺骗父母获得快乐,最终落得一个这样的境地。
于熙想哭,可是又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资格在这浪费时间哭。
她叹了口气,决定起身先把堆在床上和盆子里的衣服洗了。
她还自嘲地想,哪怕出什么天灾人祸死在这里,把衣服先洗了,最起码死后也是个干净体面的形象。
她的想法在十分钟后应验了,一场人为的纵火导致她死在了火灾中,纵火的是她楼上的居民,听说是个精神失常的疯子。
其实她并不是无法逃脱,只是她本来已经欠了几十万的债,一把火把她烧的一无所有,就连脏衣服也都变成了灰烬,她死的不体面,但也不会有人管她爱不爱干净。
死了以后就看不到父母失望的眼神了吧,一个一无是处的女儿对他们来说应该是人生的一个污点,与其为了今后负债累累的生活奔波,不如死在这场大火中。
不知道上天能否给她一次重生的机会,再来一次,她一定不会走之前的老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