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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残酷的宫廷斗争

一、从武惠妃得宠说起

(一)武惠妃的家世

武惠妃,河东文水人。旧史说她是“则天从父兄子恒安王攸止女也”(《旧唐书·后妃列传》)。武氏家族人口众多,支系颇繁,武惠妃到底属于这个家族中的哪一支系,还是需要详细地考述清楚的。

武则天的父亲武士彟兄弟四人,依次是武士稜、武士让、武士逸、武士彟。武士让排行第二,武惠妃就是他的后裔。武士让,名冲,字士让,在唐朝担任过太庙令的小官,唐高宗永徽中(650—655)卒。但是《全唐文》卷691符载《贺州刺史武府君墓志铭》却说他的官职是:左右仆射、司徒、太尉、尚书令,封楚僖王。这些官爵当是武则天主政期间追赠的,并非其生前所获。武士让有四子,长子之名失载,其余诸子依次是武惟良、武怀道、武弘度。武弘度为武士让幼子,字怀运,任淄州刺史,封九江郡王。

另据《旧唐书·武承嗣传》载:“士彟卒后,兄子惟良、怀运及元爽等遇杨氏失礼。及则天立为皇后……乾封年,惟良与弟淄州刺史怀运,以岳牧例集于泰山之下。时韩国夫人女贺兰氏在宫中,颇承恩宠。则天意欲除之,讽高宗幸其母宅,因惟良等献食,则天密令人以毒药贮贺兰氏食中,贺兰氏食之,暴卒,归罪于惟良、怀运,乃诛之。仍讽百僚抗表请改其姓为蝮氏,绝其属籍。”可见武弘度早在武则天当皇后时就已被处死,并“绝其属籍”,因此也就不可能被封为九江郡王。武弘度的郡王爵位当是在武则天建立武周政权之后追封的。武弘度生三子,即武攸归、武攸止、武攸望。其中第二子武攸止为武惠妃的生父。

武惠妃的母亲郑国夫人杨氏,为弘农杨氏中人,自东汉以来就是著名的大士族,但是到了唐朝,这个家族已经衰落了。据《全唐文》卷230张说《郑国夫人神道碑》载:“曾祖讳谌,以礼乐习文,为越州司马。祖衍,以折冲学武,为游击将军。父宏,以门才入仕,为雍县丞,而早卒。”杨氏的曾祖父任过州司马,祖父为游击将军,父亲仅为县丞而且早卒,可见其家族已经沦落到何种地步。杨氏能够嫁给武攸止完全是凭借其家族的旧声望,武则天建立武周政权后,为了抬高其家族的地位,在婚姻选择方面为武氏子弟选择了一些老牌旧士族,才使杨氏得以与武攸止结合。关于这一点其《碑》文只是说:“初则天之代,夫人言归武氏,曰恒安郡王,生惠妃及家令忠、太子仆信。”杨氏出嫁时仅为区区县丞之女,而武攸止已经封为恒安郡王,如果不是依靠其家族门第,无论如何也是攀不上武氏这样的新权贵家庭。

杨氏死于开元十年(722)三月,其时武惠妃正深受玄宗恩宠。杨氏的郑国夫人之号也是因武惠妃之故而得来的。其家还得到了皇帝大量的赏赐,所谓“白玉满堂”,“黄金作穴”。其患病期间,“故寝疾则饮食天厨,汤药御府,匪日伊夕,上宫络绎于闺庭”。其死后,“送终则威仪倾都,车骑曀目,自宫徂野,中使相望于道路。哀荣之盛,书记罕闻”(《郑国夫人神道碑》)。这一切实际上都是武惠妃深获恩宠的真实写照。

(二)武惠妃宠冠后宫

关于武惠妃是如何入宫的,《旧唐书·后妃列传》说:“攸止卒后,后尚幼,随例入宫。上即位,渐承恩宠。”可见早在唐玄宗即位之前,武氏就已经入宫了。但是当时的皇后却是玄宗的元配王氏,同州下邽(今陕西渭南下邽镇)人,她是南朝梁冀州刺史王神念的裔孙,也算是大族出身,早在玄宗为临淄王时就已聘为王妃。玄宗决定铲除韦氏集团时,王氏也参与了此事的密谋,与玄宗也算是患难夫妻了。因此,玄宗即位后,遂于先天元年(712)立其为皇后。

王氏虽然贵为皇后,但是却有一个明显的缺陷,即没有生子。武惠妃不仅能歌善舞(《新唐书·艺文志》就收有谈皎所绘的《武惠妃舞图》可证其事),而且为玄宗生有数位子女。据载,武惠妃共生有四子三女,即第九子夏悼王李一、第十五子怀哀王李敏、第十八子寿王李瑁、第二十一子盛王李琦,三女依次是上仙公主、咸宜公主、太华公主。其中李一、李敏与上仙公主皆在襁褓之中就已夭折,遂使武惠妃与玄宗伤悼不已,后来又生了寿王李瑁,便不敢养在宫中,而是送到玄宗兄宁王李宪府中抚养。宁王知此子为玄宗所钟爱,自然不敢怠慢,由其元妃亲自乳养,并作为自己的儿子。李瑁在宁王府生活了十几年才回到了宫中,因此在玄宗诸子中,李瑁的封王是比较晚的。后来,武惠妃又生了盛王李琦及咸宜、太华二公主,都得到了玄宗的宠爱。

由于寿王李瑁在武惠妃所生诸子中年最长,所以最受宠爱,一度欲被立为太子,关于此事后面还要详述,这里就不多说了。盛王李琦在开元十五年(727)任扬州大都督,开元二十年(732)加开府仪同三司。后来安禄山叛军攻陷长安,玄宗在逃往蜀中的途中还任命他为广陵郡大都督,统江南东路、淮南、河南等路节度大使,授予他很大的权力,可见直到此时,盛王仍然受到玄宗的宠信。

至于咸宜公主,在开元二十三年(735)下嫁杨洄,玄宗将她的实封户数增加到千户。按照唐制,公主实封五百户,由于咸宜公主故,只好将其他公主的封户数也增加到千户。玄宗还曾亲自到咸宜公主宅看望她,可见对其宠爱达到何种程度。

太华公主成年后下嫁侍御史杨锜,即杨贵妃之堂兄。史载:太华公主“以母爱,礼遇过于诸公主,赐甲第,连于宫禁”。在天宝时期,太华公主与杨贵妃的姐妹韩国夫人、虢国夫人、秦国夫人等成为当时最有权势之家,“每有请托,府县承迎,峻如诏敕,四方赂遗,其门如市”(《旧唐书·后妃列传》)。

武惠妃的亲属也得以累迁高官,其弟武忠任国子祭酒,另一弟武信任秘书监,武惠妃的生母封郑国夫人。

玄宗的元配王皇后却日渐受到冷落,究其原因,除了没有生育外,“色衰爱弛”(《资治通鉴》卷212)也是王皇后失宠的一个重要因素。由于武惠妃得宠,并且阴怀夺取皇后位之心,使得王皇后日夜不安,难免在玄宗面前流露出不满情绪。玄宗因此而更加不悦,遂与秘书监姜皎密议,打算以王皇后无子的理由废去其皇后之位。姜皎不慎将玄宗的这个意思泄露了出去,为王皇后的妹夫嗣滕王李峤所知,李峤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当面质问玄宗是否有其事。玄宗大怒,遂将姜皎重杖六十,流放钦州。其弟吏部侍郎姜晦贬为春州(今广东阳春)司马,“亲党坐流,死者数人”。姜皎死于流放途中(《资治通鉴》卷212)。

姜皎死后,王皇后忧惧不安,但由于其待下有恩,故没有人落井下石,玄宗虽然早存废立之心,一时找不到借口,因而犹豫不决。正在此时,王皇后的兄长王守一因其妹无子而皇后地位动摇,遂指使僧明悟为皇后祭南北斗,“剖霹雳木,书天地字及上名,合而佩之”。所谓霹雳木,即雷所震之木,佩之可以镇服鬼物。并且祝曰:“佩此有子,当如则天皇后。”(《资治通鉴》卷212)也就是说佩带此木可以生子,本人将来也会像武则天一样临朝称制。王守一的这种愚蠢行为非但于事无补,反而加快其家族败亡的步伐。果然此事不久就被玄宗知道了,于是在开元十二年(724)七月,将王皇后废为庶人,三个月后,王皇后便悲惨地死去了。与此同时,贬王守一为潭州别驾,在赴任途中赐死。

(三)武惠妃与权臣

王皇后的死去为武惠妃登上皇后宝座创造了前所未有的好时机,玄宗也极力主张立武惠妃为皇后,然而阻力之大却是他没有想到的。开元十三年(725),玄宗因忙于泰山封禅之事,还没有顾得上此事。次年,玄宗正式提出立武惠妃为皇后。有人上奏说:“武氏乃不戴天之雠,岂可以为国母!人间盛言张说欲取立后之功,更图入相之计。且太子非惠妃所生,惠妃复自有子,若登宸极,太子必危。”(《资治通鉴》卷213)武则天取代李唐统治,建立武周政权,并且大肆屠杀李氏子孙,而武惠妃又恰恰是武氏家族中人,此事遂成为反对者的口实,使玄宗无法辩驳。此时的太子是玄宗的第二子李瑛,因其母出身微贱而失宠,朝野早有玄宗欲废太子而立武惠妃子的流言,反对者以此为理由而反对立武惠妃为皇后,由于太子并无过失,玄宗如果不顾一切地立武惠妃为皇后,将会使流言得到证实,这也是玄宗所不愿看到的。在此之前不久,张说刚刚被罢去相位,说他为恢复相位,虽然没有多少根据,如果玄宗一意孤行,不仅会陷张说于不义,而且对玄宗的威望也将带来极大的损害。在这种情况下,玄宗思虑再三,只好放弃了立武惠妃为皇后的打算,“然宫中礼秩,一如皇后”(《资治通鉴》卷213)。

那么,到底是谁站出来反对立武惠妃为皇后呢?据《唐会要》、《新唐书》记载,乃是侍御史潘好礼所为。但是司马光认为潘好礼已经在开元十二年致仕,故不可能是其所为,“竟未知此表是谁献之”(《资治通鉴》卷213《考异》)。

武惠妃未能当上皇后,虽然心中不悦,然自古以来母以子贵,于是她便把全部心思用在了如何使自己的儿子当上太子之事上了。在武惠妃现存的两个儿子中,寿王李瑁年长,“宠冠诸子”(《资治通鉴》卷214)。然而寿王李瑁在玄宗诸子中排行第十八,在其前还有许多兄弟,且太子李瑛无过,要想取而代之也不是一件容易办到的事。武惠妃长期生活在宫廷之中,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虽然深得皇帝的宠爱,但单凭一个人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还必须借助外廷的力量,内外结合,方能使事情成功。

在众朝臣中,驸马都尉杨洄尚咸宜公主,是武惠妃的女婿,自然是依靠的力量。尚书右丞相张说虽然罢相,但“宠顾不衰”,他欲想恢复相位,武惠妃也是用得着的人,加之他曾为武惠妃的生母郑国夫人撰写过《神道碑》文,双方关系也比较亲密。因此,在拥立寿王的朝臣队伍中,张说应该也算是一位。除此之外,拥护寿王最为得力的一员大臣便是李林甫。

李林甫也是唐朝宗室,只是到了开元时期血缘关系已经非常疏远了。他是千牛直长出身,因为其舅姜皎的引荐,开元初升任太子中允,累迁国子司业。开元十四年(726),宇文融为御史中丞,经其引荐,李林甫得以升任御史中丞。有了这个基础,此后遂连任刑部、吏部侍郎。李林甫是一个颇具政治野心的人物,他深知如果没有人在宫中相助,想要攀上高位是非常之难的。他见武惠妃得宠,寿王、盛王因其母故也深为玄宗所爱,太子李瑛的地位岌岌可危,认为这是一个难得的投机机会。他平素与宫中的宦官们关系亲密,于是便通过他们对武惠妃表示:“愿保护寿王”,“惠妃德之”。自从李林甫攀上了武惠妃的高枝,从此官运亨通,不久便升任黄门侍郎,“玄宗眷遇益深”(《旧唐书·李林甫传》)。这时李林甫虽然还没有拜相,但是距宰相高位也是伸手可及了。开元二十二年(734),拜李林甫为礼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并加银青光禄大夫。李林甫拜相以后,玩弄权柄,专断朝政,屡次中伤太子,力主改立寿王为太子,为武惠妃效尽犬马之力。

二、太子李瑛被废

(一)李瑛为什么失宠

太子李瑛是唐玄宗的第二子,本名李嗣谦。其母赵丽妃本是伎人,“有才貌,善歌舞”(《旧唐书·庶人瑛传》),玄宗任潞州别驾时见而爱之,遂收入房中,非常宠爱。玄宗当了太子之后,赵丽妃的父亲赵元礼、兄长赵常奴皆擢任京官,开元初升为高官。其子李瑛在唐睿宗景云元年(710)九月封真定郡王,唐玄宗先天元年(712)八月进封郢王,开元三年(715)被立为太子。但是当武惠妃得宠后,赵丽妃便逐渐失宠,李瑛也随之失去了其父的宠爱。使李瑛失宠的另一个原因便是其母的出身。在唐代这种婚姻崇尚门第的社会风气下,将伎女之子与太子联系在一起,总使人觉得有些不伦不类,显得格外刺目,也使玄宗心里觉得非常别扭。

玄宗是一个生性风流的皇帝,在他的嫔妃中出身微贱者并不仅仅赵丽妃一人,此外还有皇甫德仪和刘才人两人,她们都是李隆基为临淄王时,因为容色美丽而进入王府的。后来皇甫德仪生鄂王李瑶,刘才人生光王李琚。他们的母亲在当时也是非常得宠的,同样也是因为武惠妃的缘故而失宠,并且牵连到李瑶与李琚。如果说李瑛是因为身居太子之位而遭到武惠妃的打击和算计,那么李瑶与李琚并非太子,为什么也同样遭到排斥呢?根本原因就在于他们都有一个出身低贱的母亲。关于这个问题,旧史记载说:“太子与瑶、琚会于内第,各以母失职有怨望语。”(《资治通鉴》卷214)《旧唐书·李林甫传》也说:“以太子瑛、鄂王瑶、光王琚皆以母失爱而有怨言。”可见这三人的失宠皆与母亲的出身有着直接的关系。

客观地看,造成这种情况的根本原因,还在于玄宗本人。他早年以色取人而没有考虑到出身的高低,待到当了皇帝后又觉得这些嫔妃的出身太低,与皇家的崇高地位不相称,在冷落这些嫔妃的同时又牵连到她们所生之子。因为皇后没有生子,皇长子李琮的生母刘华妃又不甚得宠,当年李瑛在诸兄弟中除李琮外年最长,加之其母赵丽妃正在得宠之时,因而被立为太子。此时却因为宠爱武惠妃之故而要改立太子,因此在这场风波中,李瑛等人完全是无辜的,始作俑者就是他们的亲生父亲——唐玄宗。

(二)围绕废黜太子的斗争

李林甫投靠武惠妃得以拜相,当然得投桃报李,于是他积极出谋划策,欲要废黜太子,拥立寿王李瑁为太子。太子李瑛与鄂王李瑶、光王李琚等三人,由于受到排挤,不免口出怨言。驸马都尉杨洄“常伺三子过失以告惠妃”,武惠妃遂向玄宗哭诉:“太子阴结党与,将害妾母子,亦指斥至尊。”玄宗大怒,与宰相商议,欲废黜太子。当时的首相是张九龄,认为太子无过,不可轻易废黜。他列举了前代随意废黜储君所造成的种种严重后果,以劝说玄宗放弃罢废太子的想法,他说:

“陛下践阼垂三十年,太子诸王不离深宫,日受圣训,天下之人皆庆陛下享国久长,子孙蕃昌。今三子皆已成人,不闻大过,陛下奈何一旦以无根之语,喜怒之际,尽废之乎!且太子天下本,不可轻摇。昔晋献公听骊姬之谗杀申生,三世大乱。汉武帝信江充之诬罪戾太子,京城流血。晋惠帝用贾后之谮废愍怀太子,中原涂炭。隋文帝纳独孤后之言黜太子勇,立炀帝,遂失天下。由此观之,不可不慎。陛下必欲为此,臣不敢奉诏。”(《资治通鉴》卷214)

玄宗虽然不悦,但一时对张九龄也无可奈何。李林甫当时在场,见此情景也就不敢再说什么,“惘然而退”。事后,他对宫中的高级宦官说:“家事何须谋及于人。”(《旧唐书·李林甫传》)意思是说废不废太子乃是皇帝家事,不必征询朝臣的意见。

李林甫对张九龄早就心存怨恨,当初玄宗欲拜李林甫为相,征询张九龄的意见,张九龄反对说:“宰相系国安危,陛下相林甫,臣恐异日为庙社之忧。”玄宗不听。因为此事使李林甫对张九龄非常不满,他见张九龄方为玄宗所倚重,“林甫虽恨,犹曲意事之”,并不公开与张九龄冲突(《资治通鉴》卷214)。但是李林甫深深地懂得,如果不扳倒张九龄,不仅废立太子之事无法实现,自己欲想专断朝政也是远不可及。这时的玄宗由于在位日久,怠于政事,张九龄每事必争,而李林甫窥伺皇帝之意,曲意迎合,千方百计设法中伤张九龄,使得玄宗逐渐地疏远了张九龄。

武惠妃见张九龄阻止废黜太子,于是指使官奴牛贵儿对张九龄说:“有废必有兴,公为之援,宰相可长处。”意思是说,只要他支持废立太子,就可以保证他长期任相而不变。不料张九龄将此事告知了玄宗,“上为之动色”(《资治通鉴》卷214)。也就是说玄宗听到后也非常震惊,变了脸色。尽管玄宗非常生气武惠妃的愚蠢行为,但改换太子也是他的本意,加之对武惠妃恩宠正盛,因此也没有斥责武惠妃。不过,经此一举,遂堵住了玄宗改换太子的口,使他不便再提出这个问题,故终张九龄罢相,太子一直相安无事。

张九龄虽然为保护太子出了大力,但也因此而得罪了武惠妃、李林甫,同时也引起了玄宗的极大不满,故其罢相便成为不可避免的事。

开元二十四年(736)十月,玄宗在东都洛阳居住,原定次年二月返回长安,因宫中有事遂决定提前返还长安。但张九龄认为此时秋稼收获未毕,不如十一月再动身不迟。李林甫却积极主张马上动身,得到了玄宗的赏识。朔方节度使牛仙客在河西任上时政绩突出,玄宗欲任其为尚书,张九龄反对,李林甫却说牛仙客大才,不要说任尚书,就是拜相又有何不可!张九龄仍然坚持己见,玄宗怒曰:“事皆由卿邪?”这些事情都进一步加深了玄宗对张九龄的不满。

李林甫推荐萧炅为户部侍郎,萧炅不学无术,曾当着中书侍郎严挺之的面读“伏腊”为“伏猎”。严挺之遂对张九龄说:“省中岂容有‘伏猎侍郎’!”于是便将萧炅贬为岐州刺史,“故林甫怨挺之”。张九龄与严挺之关系密切,欲推荐其为相,因为李林甫深得皇帝宠信,便建议其拜见李林甫。然而严挺之看不起李林甫的为人,不愿登门拜访。此事被李林甫知道后,对严挺之恨之愈深。严挺之的前妻嫁给了蔚州刺史王元琰,王元琰因贪赃而被下狱治罪,严挺之全力营救。李林甫遂指使人将此事向皇帝告发。张九龄认为严挺之的行为算不上有私心,因为他与王元琰之妻已经离异。玄宗却认为“虽离乃复有私”。“于是上积前事”,认定张九龄阿党,即搞政治小集团,罢去了中书令之职,贬为尚书右丞相,与此同时被罢相的还有侍中裴耀卿。任命李林甫兼任中书令,牛仙客为工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领朔方节度如故(以上见《资治通鉴》卷214)。不久,又将张九龄贬到荆州任长史。随着张九龄等人的被罢相,太子李瑛的地位岌岌可危了。

开元二十五年(737)四月,随着张九龄的罢相,武惠妃、李林甫等人加快了废黜太子李瑛的步伐。李林甫为了在太子被废后寿王李瑁能顺利地登上太子宝座,四处散布寿王之美德,说他的好话。同时他们又商定了废黜太子的计划,由驸马都尉杨洄出面,诬告太子李瑛、鄂王李瑶、光王李琚三人与太子妃的兄长驸马都尉薛锈勾结,图谋不轨。又指使人召三人入宫,说宫中有贼,令其披甲入宫护驾。三人入宫时,武惠妃却对玄宗说:“太子、二王谋反,已顶盔披甲入宫。”玄宗急命人察看,果然如此。玄宗不辨真伪,以为他们谋反属实,遂急召宰相入宫,商议如何处置三人。李林甫说:“此盖陛下家事,臣不合参知。”(《旧唐书·庶人瑛传》)婉转地表示了赞成玄宗严厉处置三人的意见。于是玄宗意决,下诏将李瑛、李瑶、李琚三人废为庶人,将薛锈流放瀼州。随后又将李瑛、李瑶、李琚、薛锈四人处死,“瑛舅家赵氏、妃家薛氏、瑶舅家皇甫氏,坐流贬者数十人,惟瑶妃家韦氏以妃贤得免”(《资治通鉴》卷214)。此事的发生说明了宫廷生活的险恶,也是唐朝盛世时的一大冤案,由于三人无过而死,故“天下冤之,号‘三庶人’”(《新唐书·太子瑛传》)。

(三)李亨为什么被立为太子

太子李瑛被赐死后,立寿王李瑁为太子似乎已经不存在什么疑问了,不料天有不测风云,其母武惠妃却突然于这年十二月死去了,年仅四十余岁。关于武惠妃的死因,《旧唐书·庶人瑛传》说:“武惠妃数见三庶人为祟,怖而成疾,巫者祈请弥月,不痊而殒。”《新唐书》所载亦同。这些当然都是无稽之谈。武惠妃的死使玄宗伤心不已,由于在生前没有立其为皇后,于是便追赠其为贞顺皇后,葬于敬陵。武惠妃的死也给立寿王为太子之事带来了变数,使他失去了一位强有力的母亲和保护神。

宰相李林甫曾受武惠妃恩惠甚多,他升任黄门侍郎,再任礼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再到中书令,无一不是武惠妃内助的结果。武惠妃虽然死了,只要他能将寿王扶上太子之位,将来仍可长保富贵。于是他对玄宗说:“寿王年已成长,储位攸宜。”(《旧唐书·李林甫传》)催促玄宗尽快立寿王为太子。不料玄宗反倒犹豫不决起来了。

玄宗之所以如此,主要原因是“三庶人”的死使他骤然失去了三个成年儿子,心情惨然。太子李瑛固不待言,李瑶、李琚也是非常优秀的人物,张九龄就曾称赞过“二王又贤”。其中李琚尤为突出,史载其“有才力,善骑射。初封甚善,玄宗爱之”(《旧唐书·庶人琚传》)。三人死后,天下冤之,如果仍然立寿王为太子,社会舆论对玄宗将颇为不利。此外,废长立幼,古来大忌。寿王李瑁排行十八,在其之前兄弟颇多,如果立其为太子,将来说不定又会闹出争夺储位的纷争。出于这些原因,玄宗一直不能痛下决心,确定立谁为太子。

在立谁为储的问题上,大宦官高力士发挥了关键性的作用。史载:“太子瑛既死,李林甫数劝上立寿王瑁。上以忠王玙年长,且仁孝恭谨,又好学,意欲立之,犹豫岁余不决。自念春秋浸高,三子同日诛死,继嗣未定,常忽忽不乐,寝膳为之减。”(《资治通鉴》卷214)高力士见皇帝这一段时期寝食不安,遂询问道:“大家不食,亦膳羞不具耶?”“大家”指皇帝。玄宗反问道:“尔,我家老,揣我何为而然?”意思是你是我家老奴,难道还猜不出我到底为了什么吗?高力士遂道:“嗣君未定耶?推长而立,孰敢争?”玄宗曰:“尔言是也。”(《新唐书·高力士传》)于是遂立忠王李玙(后改名亨)为太子。

高力士说“推长而立”,可是李玙并非长子,为什么不立皇长子李琮呢?原因就在于李琮早在开元初就得不到其父的喜爱,后来打猎时又被野兽抓伤了面部,十分难看,这样的人将来当皇帝实在不雅。李玙为玄宗第三子,除李琮外,在现存的玄宗诸子中年纪最长,加之其母杨妃出身于弘农杨氏家族,门第也高,这些都是李琮难以相比的优势条件。

开元二十六年(738)六月,宣布立李玙为太子。次月,唐玄宗在大明宫宣政殿举行了隆重的册立太子的典礼。又过了十天,册忠王妃韦氏为太子妃。次年,改名李绍,天宝三载(744),又改名为李亨。

李亨被立为太子后,并不等于他的前途充满阳光,相反,却是一路荆棘。原因就在于李林甫见自己一直拥立的李瑁落选,而李亨意外地当上了太子,担心李亨将来一旦即皇帝位会对自己不利,因而心中畏惧,“巧求阴事以倾太子”(《旧唐书·李林甫传》)。

三、太子李亨的艰难生活

开元天宝时期的太子东宫系统与唐前期相比已经发生了较大的变化,东宫的职官体制已经被破坏殆尽,连太子本人也不能居住在东宫,从而使太子的政治生活空间大大地压缩了。太子地位的这种变化,说到底还是皇帝出于对太子防范心理所导致的结果,如果再有权臣从中与太子作对,那么太子的处境便非常艰难了,李亨的情况就是如此。在天宝时期接连发生的几次狱案,主要都是针对政治基础薄弱的太子李亨的,从而使李亨的地位几乎崩溃,李林甫的阴谋险些成功。

(一)韦坚、皇甫惟明之狱

韦坚,京兆万年人。其家族与皇家关系颇为亲密,韦坚之姐为玄宗的兄弟薛王、赠惠宣太子李业妃,李业参与过诛杀太平公主的行动,与玄宗关系非常亲密。韦坚之妹为太子李亨妃。其妻为楚国公姜皎之女。韦坚任水陆转运使时负责江淮财赋的转输,做出了很大的成绩,深得玄宗的赏识。

皇甫惟明,早年曾任忠王友,是李亨为忠王时的府僚,故两人关系比较密切。皇甫惟明后来升任陇右、河西节度使,多次击败吐蕃军,立有军功。天宝五载(746)正月,皇甫惟明大破吐蕃,入朝献捷,“见林甫专权,意颇不平,时因见上,乘间微劝上去林甫”(《资治通鉴》卷215)。这件事便成为此次大狱的一个导火索。

这一时期的李林甫权势正盛,他在宫中结交宦官,因此宫中的一举一动无不知之。皇甫惟明的行为很快就被李林甫知晓了,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势,同时借机打击太子的势力,李林甫很快就决定进行反击了。

其实李林甫的防范早在李亨被立为太子之时就已经开始了。韦坚的被重用使得李林甫非常不满,加之韦坚与左相李适之关系亲密,使李林甫如坐针毡。他采取了明升暗降的办法,任命其为刑部尚书,罢去了其原任的各种使职,“坚失职,稍怨望”(《新唐书·韦坚传》)。然后命御史中丞杨慎矜秘密侦查太子、韦坚、皇甫惟明等人的行踪,很快就发现这年正月的一天深夜,太子出游,与韦坚相见,韦坚又与皇甫惟明相会于景龙观道士室。景龙观位于长安城中的崇仁坊。于是杨慎矜向皇帝报告,“以为坚戚里,不应与边将狎昵”。鉴于韦坚与皇甫惟明相会之前与太子见过面,于是“(李)林甫因奏坚与惟明结谋,欲共立太子”(《资治通鉴》卷215)。李林甫的进奏明显要比杨慎矜的毒辣得多,杨慎矜的报告并没有牵连到太子,而李林甫的上奏不仅牵连到太子,而且还指出韦、皇甫二人结谋的目的,在于拥立太子为帝,这样就又牵连到玄宗的利益,企图激怒玄宗。不过玄宗并非昏庸之辈,他并不完全跟随着李林甫的意向走,他下诏将韦坚、皇甫惟明下狱审讯。玄宗自从原太子瑛事件发生后,不愿意又牵连出太子李亨,只是以“干进不已”的罪名处理了韦坚,以“离间君臣”的罪名处理了皇甫惟明,根本没有涉及谋立太子之事,将韦坚贬为缙云太守,皇甫惟明贬为播川太守,籍其家。

事情本来到此就结束了,可是韦坚的弟弟不服判决,大诉其冤,尤为愚蠢的是,他们竟然抬出太子来作证,从而极大地激怒了玄宗。将韦坚进一步贬为江夏别驾,不久又流放到临封郡,其两个弟弟及韦坚之子皆被贬往岭南。事态的恶化使太子李亨措手不及,为求自保,他上表以情义不睦为由,请求与太子妃韦氏离婚,玄宗对他抚慰后,同意了他的请求。

李亨的及时反应使案件没有对其太子地位形成进一步的威胁。但是玄宗对李林甫借机扩大打击面却没有给予制止。后来李林甫派人赴岭南将韦坚及其弟杀死,又杀皇甫惟明于黔中。与韦坚关系密切的朝臣受牵连者达数十人,如仓部员外郎郑章贬南丰丞,殿中侍御史郑钦说贬夜郎尉,监察御史豆卢友贬富水尉,监察御史杨惠贬巴东尉,韦坚的外甥、嗣薛王李琄贬夷陵郡员外别驾长任。李林甫还派人赴江淮一带调查韦坚的罪证,甚至纲典、船夫都不放过,致使所在监狱人满为患,死人无数,直到天宝十一载(752)李林甫死,才停止对此案的追索。

(二)杜有邻、柳之狱

这是天宝时期牵连到太子李亨的又一大案。

赞善大夫杜有邻,是正五品上的东宫属官,其实只是一种闲散之职。他的女儿为太子良娣,即太子的姬妾之一,正三品。因此,杜有邻与太子既有僚属关系又是姻亲关系。柳官居左骁卫兵曹参军之职,只是一个正八品下的小官,但他的妻子却是杜有邻的另一女儿、杜良娣之姐,从这个角度看,他与太子李亨也有一定的亲属关系。

事情的起因与柳有着直接的关系。史载:“(柳)性狂疏,好功名,喜交结豪俊。淄川太守裴敦复荐于北海太守李邕,邕与之定交。至京师,与著作郎王曾等为友,皆当时名士也。”但是却与其妻的娘家关系不睦,于是他便诬陷杜有邻,“告有邻妄称图谶,交构东宫,指斥乘舆”(《资治通鉴》卷215)。时在天宝五载(746)十月,这时韦坚、皇甫惟明案还没有结束。李林甫命京兆府士曹参军吉温与御史台御史共同负责审理此案。此案的案情并不复杂,但是由于此案再次牵连到太子,李林甫认为有文章可做,遂令吉温指使柳供出王曾,并引李邕为证。这样就使案情扩大化了,从中央职官牵连到了地方官员。柳在供出王曾、李邕的同时,还承认他与李邕“议及休咎,厚相赂遗”(《旧唐书·李邕传》)。于是玄宗派人赶赴北海郡,将李邕处死。

在这件事上,李林甫的党徒御史中丞王与杨国忠都参与了审讯,他们遵照李林甫的指示,将矛头直指太子李亨。但是玄宗却非常谨慎,除对涉案的其他人员严厉惩办外,对太子却留有充分的余地。当时,决定将杜、柳二人决杖一顿,流放岭南。实际情况是,在决杖的过程中,将两人重杖打死,积尸于大理寺。杜有邻是东宫僚属,与太子交往本属常情,何来“交构东宫”之说?说明此时的玄宗已不允许太子与朝臣往来,包括东宫僚属也在禁止之列,可见玄宗对太子的防范已经到了草木皆兵的程度。此案的关键是“指斥乘舆”,即对皇帝说三道四,挑战了皇帝的权威,这种情况虽然不如韦、皇甫案的情节严重,但也足以动摇太子的地位。

为了自保,太子李亨只好故伎重演,将杜良娣废为庶人,并再次提出离异。这种情况的一再出现,只能说明李亨已经没有其他防范的手段,这也是其政治力量薄弱的表现,不足以与李林甫的势力相抗衡。这个案子也可以说是前一个案子的继续,只是在时间上有先后之别而已,在内容与实质上并无根本的区别。尽管玄宗并不想再次废黜太子,但通过这两件案子也可以看出,玄宗对太子哪怕是出现一点点培植个人势力的苗头都是不允许的。太子李亨的失败,与其说败于李林甫之手,还不如说败于其亲生父亲之手,在强大的皇权面前,李亨除了低头认错外,已经没有别的选项。

(三)王忠嗣、杨慎矜之狱

王忠嗣,原名王训,祖籍太原祁县,长期居住在华州之郑县,即今陕西华县。其父王海宾在与吐蕃的战争中战死,因其父之功,他九岁时便被任命为朝散大夫、尚辇奉御,赐名忠嗣。由于其年幼,所以长期养于宫中,因此与李亨多有往来,一起游乐,关系甚笃。长大成人后,“雄毅寡言”,颇有武略。玄宗因其为兵家之子,曾与他谈论过用兵之道。王忠嗣应对自如,深得玄宗的赏识,认为他日后必为良将。

王忠嗣此后长期在西北边疆服役,多次立有战功,逐渐升任为左羽林军上将军、河东节度副使兼大同军使。开元二十八年(740),官至河东节度使。次年,任朔方节度使,权知河东节度事,成为当时重要的军事将领。天宝五载(746),王忠嗣一人身兼河西、陇右、朔方、河东四镇节度使,兵力之众、权力之大,在这一时期诸将中无人可匹。史称:“忠嗣佩四将印,控制万里,劲兵重镇,皆归掌握,自国初已来,未之有也。”(《旧唐书·王忠嗣传》)

王忠嗣权力如此之大,又与太子有着特殊的渊源关系,自然会引起李林甫的忌恨。史载:“李林甫尤忌忠嗣,日求其过。”(《旧唐书·王忠嗣传》)还有记载说:“李林甫以王忠嗣功名日盛,恐其入相,忌之。”(《资治通鉴》卷215)可见李林甫忌恨王忠嗣,既与太子李亨的斗争有关,也与巩固个人权位有关。王忠嗣本人也感觉到自己树大招风,为了避嫌,他主动请求辞去朔方、河东节度使,仅保留了河西、陇右二节度使的职务。值得关注的是,王忠嗣长期在朔方、河东任职,“备谙边事,得士卒心”,对于河西、陇右,“颇不习其物情”(《旧唐书·王忠嗣传》)。既然如此,为什么王忠嗣反倒辞去了自己经营多年的朔方、河东二镇职务,保留了自己并不十分熟悉情况的河西、陇右二镇职务呢?只能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为了避免自重的嫌疑。

从开元末年至天宝中期的唐朝政治格局看,太子李亨很难组织起一个属于自己的政治集团,或者拉拢一批属于自己的政治势力。韦坚、皇甫惟明、杜有邻、王忠嗣等人是否属于太子政治集团中人呢?应该说很值得怀疑,因为并没有见到任何有关这个集团活动的记载,他们之间也并未紧密结合,或者在政治上相互提携配合。但是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都与太子李亨存在着这样那样的关系,容易被人视为太子的人,从而用来发难,谋图以此为突破口,达到废黜太子的目的。

王忠嗣在这一批人中权势最大,又有武略,与太子是儿时的伙伴,元载所撰的《王忠嗣神道碑》说:“每随诸王问安否,独与肃宗同卧起;至尊以子育,储后以兄事。”(王昶《金石萃编》卷100)说明王忠嗣与李亨朝夕相处,关系的确亲密。从“至尊以子育”一句看,说明他与玄宗也有着不同于一般烈士遗孤的特殊关系,正因为这样,玄宗才对他与太子的往来保持一种平和的心态,并未视为一种不正常的关系。但是这种关系在李林甫看来,却是可以加以利用,对太子进行打击。

还有一个情况使李林甫对王忠嗣产生了更大的忌恨。王忠嗣辞去朔方、河东两节度使后,河东节度使由安禄山接任,朔方节度使先由李林甫接任,后由安禄山的弟弟安思顺接任,而安禄山却是李林甫所控制和倚重的地方势力。王忠嗣曾屡次上奏说安禄山有反叛之心,引起了李林甫对他的更大不满,而安禄山入朝不拜太子李亨,反映了他们对太子及王忠嗣的抵触情绪。更重要的是,王忠嗣此后在军事战略方面与玄宗产生了分歧,引起了皇帝的不满,从而给李林甫集团以可乘之机。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天宝六载(747)十月,玄宗指使王忠嗣攻取吐蕃占据的原唐朝重要军事据点石堡城(今青海西宁西南)。此城地处唐蕃交通的要冲,是双方攻守的前沿。但是王忠嗣认为石堡城异常坚固,吐蕃防守严密,如果勉强进攻,将会付出极大的牺牲,得不偿失,主张谨慎从事,等待时机成熟。正在这时将军董延光主动请缨,玄宗遂命王忠嗣分兵给他,让他率军前去攻打石堡城。董延光攻城不下,反倒诬陷说王忠嗣阻挠军计。一直在观察事态变化的李林甫见有机可乘,便指使济阳别驾魏林告发王忠嗣,说王忠嗣任河东节度使时他任朔州刺史,王曾说过“早与忠王同养宫中,我欲尊奉太子”的话(《旧唐书·王忠嗣传》)。玄宗大怒,将王忠嗣交给法司审讯。李林甫此举一箭双雕,既诬陷了王忠嗣,又将太子再次牵连入大案中来。经过审判,王忠嗣被判死刑。这时已接任陇右节度使的哥舒翰原是王忠嗣的部将,入朝力保王忠嗣不反,使其得以免死,贬为汉阳郡太守。天宝八载(749),王忠嗣突然患重病而死。李林甫的本意在于通过王忠嗣事件中伤太子,但是由于王忠嗣拥戴太子的证据不足,玄宗仅仅处理了王忠嗣,而没有牵涉到太子。

就在王忠嗣突然病死的这一年,玄宗命哥舒翰率兵六万三千人进攻石堡城,唐军战死数万才攻下此城,而俘获的战俘仅为四百余人,不出王忠嗣所料,损失甚重,但收获却极小。玄宗无视士兵生命,不顾国家重大损失的行为,与王忠嗣爱惜士卒,不惜违背皇帝旨意,甚至甘愿牺牲自己的政治前途的高尚行为相比,人格的高下泾渭分明。后来,安史之乱爆发,唐朝在军事上依靠郭子仪与李光弼,而两人的资历与地位相差不远,朝廷缺乏统率各镇军队的大将,王忠嗣的早死无疑是唐朝的一大损失。

李林甫中伤太子的图谋没有得逞,于是他又制造了另一起政治大狱,即杨慎矜案。

杨慎矜,乃隋炀帝的玄孙,其父杨隆礼在武则天时历任诸州刺史。玄宗被立为太子后,避其讳,改名崇礼。开元初任太府卿,封弘农郡公。杨慎矜初入仕,任汝阳令,以后逐渐升任至户部侍郎兼御史中丞。在审理韦坚案时,时任侍御史的王与杨慎矜共同推问,而杨慎矜身为御史中丞,却极力保持中立,引起了李林甫的不满。杨慎矜之所以采取这样的态度,是因为他发现皇帝并不想把太子牵扯进来,不得已只好采取了避事防患的态度。后来王升任御史中丞,与杨慎矜同列,但杨慎矜仍然直呼其名,引起了王的不满。于是李林甫决定利用两人的不和打击杨慎矜,以警示其他办案人员,促使他们按照自己的思路办案。

杨慎矜曾经对王讲过有关谶书之事,又与还俗僧人史敬忠关系密切。天宝六载(747)十一月,李林甫指使王诬告杨慎矜“是隋家子孙,心规克复隋室,故蓄异书,与凶人来往,而说国家休咎”(《旧唐书·杨慎矜传》)。玄宗大怒,经过审理,将杨慎矜及其兄弟杨慎余、杨慎名处死,同时还有一批官员或被贬,或被流放,共有十几家受到牵连。

李林甫指使人诬陷杨慎矜,兴起又一大案时,王忠嗣案尚未结案,他想通过此案警示那些办案官员,在办理王忠嗣案时坚持贯彻自己的意图,以便把太子李亨牵连进去。不出李林甫所料,杨慎矜案使得一大批朝臣噤若寒蝉,人人自危,朝廷中的政治空气变得紧张起来。李林甫除了动员他的追随者外,甚至亲自跳出来,直接上奏说:“太子宜知谋。”《王忠嗣神道碑》也说:“借公为资,动摇国本。”所谓国本,就是指太子李亨。玄宗在这个问题上头脑还是很清楚的,他说:“吾儿在内,安得与外人相闻,此妄耳!”(《新唐书·李林甫传》)李林甫费尽了心机,由于皇帝的态度不变,便使其一切努力化为乌有,虽然巩固了权势,但改换太子的主要目的却没有达到。

(四)李亨艰难的生活状况

李亨自被立为太子以来,由于接连不断的大狱威胁,使他基本上没有过一天舒心的日子,每天提心吊胆,不知何时大祸临头。关于他的这种生活状况,王谠《唐语林》卷1《德行》有比较详细的记载,录之如下:

肃宗在东宫,为林甫所构,势几危者数矣。鬓发斑白。入朝,上见之恻然,曰:“汝归院,吾当幸。”及上到宫中,庭宇不洒扫,而乐器屏弃,尘埃积其上,左右使令亦无妓女。上为之动色,顾谓力士曰:“太子居处如此,将军盍使我知乎?”力士奏曰:“臣尝欲言,太子不许,云:无勤上念。”乃诏力士,令京兆尹亟选人间女子颀长洁白者五人,将以赐太子。力士趋出庭下,复奏曰:“臣宣旨京兆尹阅女子,人间嚣然,而朝廷好言事者得以为口实。臣伏见掖庭中,故衣冠以事没入其家者,宜可备选。”上大悦,使力士诏掖庭令,按籍阅视,得三人,以赐太子。

此时的李亨居住在少阳院,并非东宫,“肃宗在东宫”一句是说肃宗为太子时,而非指居处。这一段记载原出于唐朝宰相李德裕所撰的《次柳氏旧闻》一书,其资料是李德裕之父从唐代史官柳芳之子柳冕口中获知,而柳芳则是从高力士本人口中访问得知的,因此这种记载应该是真实可信的。

即使在日常生活中,李亨也时时处处小心谨慎,唯恐惹恼了玄宗。据《次柳氏旧闻》载:有一次李亨在宫中侍膳,“尚食置熟俎。有羊臂臑,上顾使太子割。肃宗既割,余污漫在刃,以饼洁之”。即以饼擦净了刚刚割过羊腿的刀刃。玄宗看到后非常不高兴,李亨见状,不急不忙地将这块饼吃了下去。对于李亨此举,玄宗非常满意,遂对他说:“福当如是爱惜。”通过这种有关李隆基、李亨父子之间生活细节的记载,隐隐地透出了一种父子关系并不和谐的气氛。同时也说明李亨在这一时期是如何的小心翼翼,察言观色,唯恐招来祸患。

天宝中,安禄山入朝,假装不知太子为何官,而不愿行跪拜之礼。此事被作为安禄山装愚以获取玄宗的信任而记载,其实透过此事也可以看出太子李亨在当时的尴尬处境。玄宗对太子的猜忌,对许多外人来说已经不再是秘密了。据赵璘《因话录》卷4载:“玄宗问黄幡绰:‘是勿儿得人怜?’‘是勿儿’,犹言‘何儿’也。对曰:‘自家儿得人怜。’时杨贵妃宠极中宫,号禄山为子,肃宗在春宫,常危惧。上闻幡绰言,俯首久之。”玄宗为什么听到此话后竟然俯首久久沉思呢?可见这句话触到了他的痛处,说明他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对太子造成了极大的伤害。

这件事发生在李林甫死后,杨国忠当政期间,正因为玄宗始终没有放弃对太子的猜忌,才使杨国忠有机可乘,使得对太子地位的威胁一直持续下来。正是因为如此,后来肃宗即位以后,一直没有放松对已经成为太上皇的玄宗的警惕,玄宗晚境凄惨,一定程度上也是他自己造成的,这些都是后话了。

四、盛世末日

(一)杨玉环其人其事

杨玉环,蒲州永乐(今山西芮城西南永乐镇)人。她是弘农杨氏的后裔,其高祖是隋朝名臣杨汪。在杨汪的曾祖父杨顺时,这个家族就已迁居河东永乐了,所以史书均称其家为河东人。其父杨玄琰曾任过蜀州司户参军(从七品下)的小官,早亡。因此杨玉环从小由其叔父河南府士曹参军杨玄璬养大,士曹参军也是一种从七品下的小官,说明这个家族在开元初期已经衰落了。

杨玉环的出生时间,根据其死时三十八岁推算,应生于开元七年(719)。至于其出生地,史籍明确记载:“杨贵妃生于蜀,好食荔枝。”当是其父在蜀州司户任上时出生的。关于其生日,郑处诲《明皇杂录》逸文说:“六月一日,上幸华清宫,是贵妃生日。”但是也有人怀疑这个记载的真实性,理由是唐玄宗通常都是每年十月以后才赴华清宫的,没有六月盛暑幸华清宫的事实。这种理由虽有一定的道理,但却未必充分,姑留之待考。

杨玉环何时失去父母而成为孤儿的?史无记载。她的家庭除了杨玉环本人外,见之于记载的还有三个姐姐,即后来的韩国夫人、虢国夫人、秦国夫人,史书记之为大姨、三姨、八姨,这显然是按照其堂姐妹的排行而排列的。此外,杨玉环还有一个亲兄长,即杨铦,史籍记载说:“铦为玄琰之子。”(《资治通鉴》卷215《考异》)也有史书记杨铦为杨玉环从兄,即堂兄。这是因为杨玉环从小被其叔父收养,从这个角度看,也可以称为从兄。她的另外两个从兄杨锜、杨钊,其中杨钊(国忠)是从祖兄,血缘关系稍微远一些。杨玉环还有一个堂弟,即杨鉴,是其叔父杨玄璬的儿子。

杨玉环大约是在开元二十三年(735),十七岁时嫁给了玄宗的儿子寿王李瑁。根据史书记载,玄宗于开元二十二年(734)正月驾幸洛阳。此次赴洛共居住了两年十个月,直到开元二十四年(736)十月才返回长安。开元二十三年时,玄宗在洛阳亲自操办了寿王与咸宜公主的婚事。其中寿王的婚礼是在这年十二月二十四日举行的,《唐大诏令集》卷40《册寿王杨妃文》是这样写的:

维开元二十三年,岁次乙亥,十二月壬子朔,二十四日乙亥,皇帝若曰:於戏!树屏崇化,必正壸闱,配德协规,允资懿哲。尔河南府士曹参军杨玄璬长女,公辅之门,清白流庆,诞钟粹美,含章秀出。固能徽范夙成,柔明自远,修明内湛,淑问外昭。是以选极名家,俪兹藩国,式光典册,俾叶龟谋。今遣使户部尚书、同中书门下李林甫、副使黄门侍郎陈希烈,持节册尔为寿王妃。尔其弘宣妇道,无忘姆训,率由孝敬,永固家邦,可不慎欤?

从这篇册文可以看出,杨玉环是以杨玄璬的长女身份出嫁的。称其家为“公辅之门”、“名家”,是指其家族乃是弘农杨氏之后,如果没有这种显赫的门第,恐怕杨玉环是很难嫁到皇家来的。从玄宗派宰相李林甫与陈希烈为正、副使的情况看,显然对这次婚礼是非常重视的,这种情况的出现与武惠妃得宠有着直接的关系。

杨玉环与寿王李瑁在一起生活了仅仅五年,从现存的史料来看,她似乎没有为寿王产过一男半女,尽管寿王有五个儿子,但都与杨玉环无关,因为当时的皇子们都过着多妻制的生活,这些孩子应为其他姬妾所生。

开元二十八年(740)十月,杨玉环的命运又一次发生了变化。事情的起因与其婆母武惠妃的突然死亡有着直接的关系。武惠妃在开元二十五年逝世后,玄宗百般无聊,虽说宫中嫔妃甚多,却无一悦目佳丽,因而郁郁寡欢。玄宗的这一切都被宦官高力士看在眼里,他深知皇帝所思所想,于是便向玄宗推荐了寿王妃杨玉环。关于这个问题,唐人陈鸿所撰的《长恨歌传》说:“诏高力士潜搜外宫,得弘农杨玄琰女于寿邸。”而新旧《唐书》与《资治通鉴》均未点明是高力士所为,只记为有人奏,或有人言。高力士之所以推荐杨玉环,是因为她“姿色冠代”,“姿质丰艳”(《旧唐书·杨贵妃传》)。姿色风度,都堪称冠绝一代。此外,杨玉环还颇晓音律,能歌善舞,据郑綮《开天传信记》载:“太真妃最善于击磬拊搏之音,泠泠然新声。虽太常梨园之能人,莫能加也。”可见其对音律、乐器之精通程度。关于杨玉环善舞,《杨太真外传》卷上说:贵妃“醉中舞《霓裳羽衣》一曲,天颜大悦”。杨玉环不仅善跳霓裳羽衣舞,而且还善跳胡旋舞,白居易的《胡旋女》一诗说:“中有太真外禄山,二人最道能胡旋。”可见在天宝年间,杨玉环与安禄山都以善舞胡旋而著称。正因为杨玉环色艺俱佳,高力士才敢于向玄宗推荐她。此外,武惠妃死后,寿王李瑁不再受宠,高力士没有后顾之忧,这也是他敢于向玄宗推荐杨玉环的一个重要原因。

杨玉环入宫的时间为开元二十八年(740)十月,时年二十二岁,唐玄宗五十六岁。但是杨玉环的身份毕竟特殊,与玄宗有翁媳关系。为了解决这一棘手问题,玄宗命杨玉环穿道士服,以女道士的身份觐见皇帝。时间在次年正月二日。说明玄宗见了杨玉环后圣情大悦,但由于存在前面提到的问题,还不便直接让她住在宫中,于是又命其暂返寿邸。经过了一段时间思考后,才决定度她为女道士,然后再进宫相见,这样就拖到了次年正月二日。那么将一个亲王妃度为女道士必须有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有人给玄宗出主意,以为太后忌辰追福的名义就可以说得过去了,至于是谁给皇帝出的这个点子,则无法考知了。关于此事在《度寿王妃为女道士敕》中有明确的记载,录之如下:

至人用心,方悟真宰;淑女勤道,自昔罕闻。寿王瑁妃杨氏,素以端懿,作嫔藩国,虽居荣贵,每在精修。属太后忌辰,永怀追福,以兹求度,雅志难违。用敦弘道之风,特遂由衷之请,宜度为女道士。(《唐大诏令集》卷40)

从“特遂由衷之请”一句看,似乎是杨玉环自愿请求度为女道士,当然这些都是遮人眼目的把戏,不必当真。玄宗的两个妹妹,即西城公主与隆昌公主,都在唐睿宗时被度为女道士,道号为“金仙”与“玉真”。其入道的原因就是为太后(即武则天)追福。睿宗死后不久,玄宗又把自己的女儿万安公主度为女道士,欲为死者追福。正因为在皇家的女性中度为道士的不乏其人,因此将寿王妃度为女道士也就不那么突兀刺眼了。

既然杨玉环已不再是寿王妃而是女道士了,于是便跟随玄宗去了骊山温泉宫,在那里住了数日后,玄宗返回兴庆宫,女道士杨玉环则又回到了大明宫内的道观。杨玉环既为女道士,必须有一个道号,遂由玄宗赐号“太真”。皇宫中本来是没有道观的,为了安置杨玉环,玄宗在大明宫别置道观,人称其居处为“太真宫”。从玄宗居住的兴庆宫到大明宫之间有复道相通,往来还是比较方便的。就这样两人往来到开元二十九年(741)冬,然后又共同去了温泉宫。从温泉宫返回长安后,杨玉环遂住进了兴庆宫,而且还脱去了道士服饰,穿上了嫔妃的服饰。

唐玄宗与杨玉环的关系发展很快,史载:“不期岁,礼遇如惠妃。

唐张萱《虢国夫人游春图》

太真姿质丰艳,善歌舞,通音律,智算过人。每倩盼承迎,动移上意。宫中呼为‘娘子’,礼数实同皇后。”(《旧唐书·杨贵妃传》)可见不到一年时间,杨玉环实际上已经取得了后妃的地位,成为玄宗的新宠。之所以呼其为“娘子”,是因为她尚未正式册妃,但却深得皇帝的宠爱,于是便移用民间对妻子的称呼(娘子),用来称呼杨玉环,倒也符合此时的实际情况。

杨玉环被正式册封为贵妃,是在天宝四载(745)八月六日。为了使此事顺利解决,必须先解决寿王李瑁无妃的问题。于是在这年七月二十六日,下诏册韦氏为寿王妃。韦氏出自京兆韦氏郧公房,是当时数一数二的大士族。在解决了寿王妃的问题后,玄宗正式册杨玉环为贵妃,从此杨贵妃的称呼便代替了杨太真的旧称。前面已经介绍过,唐朝的后妃制度到玄宗时发生了变化,取消了贵妃之号,以惠妃、丽妃、华妃为三夫人,其中惠妃的地位仅次于皇后。此次册封杨玉环,如果授予惠妃的封号,显然不大合适,授予丽妃、华妃的名号,又有些委屈了杨玉环,于是只好恢复贵妃名号。由于贵妃仅次于皇后,而当时又没有皇后,所以杨贵妃实际上处于皇后地位,为后宫之主。

自从杨贵妃入宫以来,杨氏家族中人上自先辈下至同辈,无不得到皇恩的惠顾。杨贵妃的三个姐姐早就分别嫁给了崔家、裴家和柳家,天宝初年,她们来到了长安,皆赐第于京师,贵宠无比,并于天宝七载(748)十一月,分别封韩国夫人、虢国夫人、秦国夫人。她们三人皆有国色,可以随意出入宫廷,玄宗呼之为“姨”。她们三人权势也很大,连皇子、公主都对她们礼让三分,其中以虢国夫人宠遇最深,受贿行托,卖官鬻爵,干预政事,门庭如市。

杨氏兄弟也因杨贵妃的关系纷纷升官晋爵。其中杨铦任鸿胪卿,杨锜尚太华公主,任侍御史、驸马都尉,杨钊(国忠)历任监察御史、度支郎中、御史中丞、太府卿,后来竟继李林甫之后任中书令,成为天宝时期最有权势的人物。杨贵妃的亲生父母也都得到封赠,杨玄琰追赠太尉、齐国公,母追封凉国夫人。杨贵妃的叔父杨玄珪历任光禄卿、工部尚书。

唐玄宗对杨贵妃的专宠,逐渐养成了她恃宠任性、悍妒异常的性格,以至于使玄宗忍无可忍,两次将杨贵妃驱逐出宫。具体情况如下:

第一次风波发生在天宝五载(746)七月,史载:“贵妃以微谴送归。”(《旧唐书·杨贵妃传》)另据《新唐书》、《资治通鉴》记载,杨贵妃是因“妒悍”而“不逊”,即出言顶撞了玄宗,致使玄宗一时难以忍受,遂将她送归杨铦第。杨铦事先没有得到一点风声,贵妃的突然被遣送回来引起了全家的惊恐不安,并在所有的杨氏诸家中都引起了极大的震动。杨贵妃被送出宫后,玄宗整天郁郁寡欢,“比日中,犹未食,左右动不称旨,横被棰挞”(《资治通鉴》卷215)。可见晚年的唐玄宗对杨贵妃依恋到何种程度,他们之间几乎形影不离,所谓“行同辇,止同室,宴专席,寝专房”(陈鸿《长恨歌传》)。玄宗因一时气愤将她逐出宫后,立即就感到寂寞难耐,但又不好出尔反尔马上把她接回来,于是只好把气全撒在了左右之人的身上。

只有跟随玄宗多年的宦官高力士深知皇帝的心思,于是建议将贵妃的供帐、器玩、廪饩等悉数装车,送到了杨铦家中,表示皇帝仍然继续关心着贵妃的起居生活,使紧张的气氛缓和下来。玄宗马上命令照办。当天下午这些东西就被送到了杨铦家中,杨氏家族中人见此情况,无不欢欣鼓舞,紧张的心情这才松弛下来了。接着高力士又建议把贵妃迎回宫中,玄宗早就等不及了,一听此言,马上同意,于当天夜里打开禁门,命人将贵妃迎回宫中。一场风波就这样平息了。有一种说法,杨贵妃的悍妒是因为梅妃的受宠。有一本书叫《梅妃传》,无名氏所撰,说梅妃姓江,名采苹,由于她多才且貌美,也深受玄宗宠爱。其实历史上并无梅妃其人,这本书也是后人的附会之作,不足为信。

杨贵妃的第二次被遣送出宫是在天宝九载(750)二月,据郑綮《开天传信记》一书记载:“太真妃常因妒媚,有语侵上,上怒甚,召高力士以辎送还其家。妃悔恨号泣,抽刀剪发授力士曰:‘珠玉珍异,皆上所赐,不足充献,唯发父母所生,可达妾意,望持此伸妾万一慕恋之诚。’上得发,挥涕悯然,遽命力士召归。”事情的经过,上引此书已经基本说清楚了,只是玄宗命高力士将她送回家中却搞错了。另据《资治通鉴》卷216记载,杨贵妃顶撞了玄宗后,玄宗遂命人将其送归家中,至于是谁送她的却没有记载姓名。新旧《唐书》也是如此。后经户部郎中吉温劝告后,玄宗又后悔了,遂派中使赴其家探视,贵妃剪发请中使带回,玄宗遂命高力士将其接回,“宠待益深”。

吉温的出面劝谏,是受杨钊的委托。当杨贵妃第二次被送回家中时,杨氏全族惊恐不安,他们的荣华富贵全仗杨贵妃一人,如果由此失宠不复召回,那么杨氏家族从此就坠入万丈深渊了。在这种情况下,杨钊只好与吉温商议对策,这才有了上面的一幕。杨钊因为在这次风波中调解有功,加之具有一定的办事能力,因而受到玄宗的赏识,遂赐名国忠。

杨贵妃因为妒悍而两次被送出宫中,到底是谁引起了她如此之大的妒火呢?史书中没有明确记载,但是从种种迹象来看,这个人很可能就是虢国夫人。虢国夫人美貌绝伦,而且长期孀居,早年在西蜀时就与其堂兄杨钊勾搭在一起,到了长安后,在诸姨中她最受皇帝的

茂名贡园的

唐代古荔枝树恩宠,因而也最为骄奢淫逸。唐人张祜的《集灵台》诗中写道:“虢国夫人承主恩,平明骑马入宫门。却嫌脂粉污颜色,淡扫蛾眉朝至尊。”透露出了虢国夫人与唐玄宗之间存在的隐秘关系。玄宗与杨贵妃每年冬季前往华清宫时,杨氏姐妹也时常一同前往,其中虢国夫人每次也没有落下过。杨贵妃第一次出宫风波过后,玄宗特地宴请诸杨,却回避了虢国夫人,显然是为了照顾杨贵妃的情绪。

总的来看,唐玄宗对杨贵妃的恩宠程度已经超过了武惠妃,他们之间除了过着奢侈豪华、醉生梦死的生活外,还经常四处游乐,歌舞助兴。在华清宫还专门为杨贵妃建筑了汤池,人称贵妃池,也叫海棠池。此池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已经发掘,呈椭圆形。杨贵妃喜食新鲜荔枝,玄宗下令从岭南快马传送,唐代诗人杜牧的《过华清宫绝句》三首中有一首专门写到了这种情况。所谓“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用来讽刺这种劳民伤财的举动。

不过,杨贵妃虽然备受恩宠,生活奢侈,但她却不是一个权力欲很强的女人,在史书中也极少见到有关她干预政事的记载。虽然杨氏家族中人,尤其是杨国忠专权擅政,做了不少祸国殃民的事,但这些却与杨贵妃并无直接的关系,更多还是要唐玄宗负这个责任。自唐代以来,历代都有不少人对女色误国之事多有批评,对杨贵妃也多有微词,这些都是没有道理的偏见。客观地看,根子还在唐玄宗身上,把责任推到一个女人身上,是一种陈腐的观念。

(二)杨贵妃与安禄山

安禄山,营州柳城(今辽宁朝阳)杂种胡。其母是突厥巫师阿史德,其父为康姓胡人。安禄山原名轧荦山,后来其母改嫁给突厥人安延偃,于是他便改姓安氏,名禄山。关于安禄山的种族问题,学术界作了大量的研究,基本上认为他是粟特人。由于《安禄山事迹》一书记其母为突厥巫,其父为九姓粟特中的康国人,故认为其为混血胡人。其实突厥汗国中的神职人员多由粟特人充当,而阿史德氏是突厥中高贵族姓,多与王族通婚,其地位要比九姓粟特高,故安禄山本人也认为其母为突厥种,无非是想抬高自己的地位。至于安延偃也是九姓粟特中的安国人,轧荦山实即粟特语roxan的音译,意为“光明、明亮”,是粟特人传入漠北的“光明之神”。因此,无论从血缘还是文化的角度说,安禄山都应是一个粟特人。

安禄山聪明多智,通多种番语,早年当过互市牙郎,即唐朝与周边各民族间边境贸易的中介人。由于勇敢善战、机智多谋,得到了幽州节度使张守珪的赏识,任其为捉生将,并收其为养子。开元二十四年(736),安禄山已经升任为平卢讨击使。在讨伐奚、契丹的战斗中战败,按军法当斩。张守珪惜其勇,将其押送朝廷处置。宰相张九龄坚持原则,要求将其处死,却被唐玄宗轻判,仅免官了事。以后安禄山又从头干起,逐渐升任平卢兵马使、平卢军使,至天宝元年(742)时已经升任为平卢节度使。天宝三载(744),他兼任范阳节度使。天宝十载(751),又命他兼任河东节度使,成为当时兵力最大、权势最大的将领了。

玄宗信任安禄山,主要有以下几个原因:一是安禄山善表忠心,除了自我表白外,还经常向皇帝进献各种宝物、珍玩、异兽等。安禄山身重腹大,据说体重达三百五十斤,有一次玄宗指着他的腹部说:“此胡腹中何所有?其大乃尔!”安禄山回答说:“更无余物,正有赤心耳!”(《资治通鉴》卷215)二是大行贿赂,对朝中权贵安禄山是不惜财力的,因此以李林甫为首的一批人都给他说好话,加以扶持。三是安禄山洞察了玄宗骄奢之志,多以边功邀宠,经常出兵讨伐奚、契丹、同罗等部族,引起了玄宗对他的好感。在这一时期的边将中,恩宠如安禄山者,还无一人可比。玄宗赐其铁券,授予免死特权,又封其为东平郡王,在长安和昭应都给安禄山修建了豪华的宅第。安禄山兼任的三镇节度使,天宝初共有兵十八万三千九百人,到安禄山时可能人数超过了二十万,占全国总兵力的40%。安禄山地位之重要性由此可见一斑,这也是唐玄宗倚重他的一个重要原因。

安禄山又是一个很有智慧的人,他见杨贵妃备受恩宠,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势,自然不能不对其示好。史载:安禄山应对敏给,杂以诙谐,深得玄宗的欢心,遂“诏杨氏三夫人约为兄弟”(姚汝能《安禄山事迹》卷上)。天宝六载(747),安禄山入朝,自请为杨贵妃养子。这时杨贵妃年仅二十九岁,而安禄山已经四十五岁了。不仅如此,既与杨氏姐妹为兄弟关系,却又是杨贵妃的养子,将人伦关系也完全搞乱了。这种看似荒唐的闹剧,其实隐藏着安禄山深刻的用心,他既是杨贵妃的养子,当然也是皇帝的养子了,此举一可以讨杨贵妃的欢心,二可以获得玄宗的信任,又何乐而不为呢?关于这件事的详细情况,《安禄山事迹》卷上记载说:

召禄山入内,贵妃以绣绷子绷禄山,令内人以采舆舁之,欢呼动地。玄宗使人问之,报云:“贵妃与禄山作三日洗儿,洗了又绷禄山,是以欢笑。”玄宗就观之,大悦,因加赏赐贵妃洗儿金银钱物,极乐而罢。自是,宫中皆呼禄山为禄儿,不禁其出入。

唐代民间有三日洗儿的风俗,宫廷之中亦有习俗,这一点在史书中多有记载,因此贵妃为安禄山洗儿之事亦不足为奇。只是安禄山已是成人,仍举行此礼,就不大合适了,显然是宫中以此为笑乐,故玄宗也参加进来助兴。

安禄山为了进一步讨杨贵妃欢心,每次见到玄宗与贵妃,总是先拜贵妃,再拜皇帝。玄宗感到非常奇怪,问其为何如此?安禄山回答说:“臣是蕃人,蕃人先母而后父。”(《旧唐书·安禄山传》)玄宗以为其憨厚诚实,待之愈厚。其实安禄山长期为官,又数次入朝,如何能不知朝廷礼仪?他这样做,目的就在于求宠固位,迷惑玄宗,使其放松对自己的警惕。

玄宗为了笼络安禄山,其在长安期间,“禄山同列皆尚食供馔,其余颁赐品味,备极水陆。玄宗每食一味,稍珍美,必令赐与,中贵相望于道”(姚汝能《安禄山事迹》卷上)。所谓尚食,是负责给皇帝嫔妃供给饮食的机构。安禄山在长安亲仁坊的宅第建成后,其在新第举行宴会庆祝,并上表玄宗,欲请宰相赴宴。这一天玄宗正在打球,遂停止打球,命令宰相必须赴宴。安禄山曾患小病,宫中御医相望于道,煎和汤药皆在宫中。玄宗驾幸华清宫,“必令扈从,赐马,赐衣,香囊珍宝,不知纪极”(姚汝能《安禄山事迹》卷上)。正月一日是安禄山的生日,玄宗每次都赐予大量财物,杨贵妃也厚加赏赐。《安禄山事迹》卷上记载有天宝十载(751)正月一日安禄山生日时,唐玄宗与杨贵妃赏赐的物品详单,录之如下:

玄宗赐金花大银盆二、金花银双丝平二、金镀银盖碗二、金平脱酒海一并盖、金平脱杓一、小玛瑙盘二、金平脱大盏四、次盏四、金平脱大玛瑙盘一、玉腰带一、并金鱼袋一,及平脱匣一,紫细绫衣十副、内三副锦袄子并半臂,每副四事,熟锦细绫□□三十六具。

太真赐金平脱装一具、内漆半花镜一、玉合子二、玳瑁刮舌篦、耳篦各一、铜镊子各一、犀角梳篦刷子一、骨合子三、金镀银盒子二、金平脱盒子四、碧罗帕子一、红罗绣帕子二、紫罗枕一、毡一、金平脱铁面枕一、并平脱锁子一、银沙罗一、银碗一,紫衣二副,内一副锦,每衣计四事件。

其实在这一天唐玄宗与杨贵妃赐给安禄山的物品并不止这些,该书继续写道:“其日,又赐陆海诸物,皆盛以金银器,并赐焉。”原注曰:“所赐禄山食物、香药,皆以金银器盛之,其器并赐,前后又不可胜计也。”

不仅如此,玄宗还给安禄山的母亲、祖母皆赐以国夫人之封号,其子安庆宗、安庆绪、安庆恩、安庆和、安庆余、安庆则、安庆光、安庆喜、安庆祐、安庆长、安庆□等十一人皆由玄宗赐名,并授予各种官职,其中安庆宗还尚荣义郡主。可以说唐玄宗与杨贵妃对安禄山已经做到了仁至义尽,但是这一切并不能激励安禄山对大唐帝国忠心耿耿,反倒产生了反叛之心,妄图取大唐而代之。

(三)杨国忠与安禄山

杨国忠在杨贵妃的诸兄弟中最为突出,他与杨贵妃的血缘关系比较疏远,然而在政治上却最有权势,他的发家虽然与杨贵妃有一定的关系,但更多的却是靠自己的钻营与努力。

杨国忠的父亲杨珣任过宣州司士参军的小官,他的母亲是武则天的面首张易之的妹妹。因此,早年的杨国忠生活困苦,仅任过新都县尉这样的小官,任满后穷得竟然连回家的路费都没有。后来他在成都娶了一个名叫裴柔的妓女为妻,此女因为年老珠黄不值钱,门庭冷落,不得已才嫁给了杨国忠这个穷光蛋。他们生了好几个儿子,过着贫困的日子,直到其堂妹杨玉环被册为贵妃,这才时来运转,逐渐告别了贫困的生活。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当玄宗册封杨玉环的消息传到蜀中后,剑南节度使章仇兼琼想巴结杨贵妃,于是便把杨国忠任命为节度推官。不久,便派他入京向皇帝进贡春绨,即丝织品。杨国忠到了长安,找到了当年与他私通的堂妹虢国夫人,通过她的引荐,入宫见到了玄宗。也许是因为他与杨贵妃血缘关系比较疏远的缘故,玄宗仅任命他为金吾卫兵曹参军,即一个主管军械的小官。尽管如此,杨国忠毕竟因此而留在了京师,为日后的飞黄腾达奠定了一个立足点。由于他毕竟是杨贵妃的远亲,所以也能参加宫廷内举行的宴会,从而使玄宗能够时常见到他,并在他入京的第二年,升任他为监察御史。

当时李林甫为宰相,权势很大,杨国忠虽然不学无术,但却善于钻营,于是他便投靠了李林甫,并且按照李林甫的意思,在杜有邻、柳等案件中极尽诬陷之能事,从而逐渐升任检校度支员外郎、侍御史、监水陆运使、司农使、出纳钱物使等职,后来又升任度支郎中、给事中、御史中丞。在这一时期,杨国忠搜刮民财甚是用力,得到了玄宗的赏识。天宝八载(749),玄宗率百官视察左藏库,看到仓库中钱物堆积如山,龙颜大悦,认为杨国忠精于算计,于国有功,遂任命他兼理太府卿事,并赐金紫(即金印紫绶)。从此以后,杨国忠愈加受到皇帝的宠信,并且开始觊觎李林甫的宰相地位。他先后将李林甫的心腹御史大夫宋浑、京兆尹萧炅等排挤贬官放逐,接着又将御史大夫王处死,取代了他的地位。此时李林甫已死,但还未入葬,杨国忠与陈希烈、哥舒翰等联合起来,共证李林甫与王兄弟勾结。玄宗下令削夺李林甫的官爵,子孙流放岭南,并改换小棺,以庶人身份下葬,其他与李林甫有牵连的官员共五十多人,均被贬官。杨国忠代替李林甫成为宰相,并身兼四十多职,成为朝廷中最有权势的人物。

杨国忠像当年的李林甫一样,专擅朝政,排挤正直官员,并在家中处理政务。云南太守张虔陀对南诏索取无度,激反了南诏王,西南三十多个羁縻府州被攻占,张虔陀本人也被杀死。杨国忠不知安抚,反而推荐鲜于仲通为统帅,率八万精兵攻打南诏,结果全军覆灭。杨国忠隐瞒战败的消息,虚报战功,自请兼任剑南节度使,又举荐败将鲜于仲通任京兆尹。接着杨国忠又派李宓率军七万攻打南诏。李宓中了诱兵之计,战士死于瘴疫者十之八九,南诏乘机反攻,唐军战败,李宓也死于阵前。杨国忠又一次隐瞒败状,反倒向玄宗送上捷报。唐军两次攻打南诏,死伤二十余万,耗费资财不计其数,给百姓造成了极大的苦难。可是朝中大臣畏惧杨国忠权势,竟无人敢于揭发。

与此同时,安禄山也备受玄宗的宠信,手握重兵,杨国忠知道安禄山不会甘居人下,于是便产生了除去安禄山的想法。史载:“禄山与国忠争宠,两相猜忌。”(《册府元龟》卷336)杨国忠没有李林甫那样的本事,控制不了安禄山,遂在玄宗面前多次说安禄山有不臣之心,迟早是要造反的。玄宗此时正宠信安禄山,自然不会轻易相信。天宝十二载(753)冬,杨国忠随玄宗到华清宫,屡次进言说安禄山必反,并说陛下如不相信可召其入京,其必不敢来。玄宗遂命安禄山入京朝见皇帝。出乎杨国忠预料的是,次年正月,安禄山却奉命来到了华清宫,向玄宗哭泣说:“臣本胡人,陛下不次擢用,累居节制,恩出常人。杨国忠妒嫉,欲谋害臣,臣死无日矣。”(姚汝能《安禄山事迹》卷中)此举使玄宗更加相信安禄山不会造反。安禄山与玄宗回到长安后,一直住到三月才辞归范阳。

安禄山在朝中也安排有眼线,这个人就是御史中丞吉温。吉温本为魏郡太守,被杨国忠任命为御史中丞。吉温归朝时前去向安禄山辞行,安禄山对他特别关照,并派其子安庆绪一直把他送到境上,吉温由此对安禄山感恩戴德。安禄山任内外闲厩使时,就让吉温为留后,在京师负责具体事务。吉温在長安将朝中的一举一动随时通报安禄山。因此,杨国忠对安禄山的诋毁,安禄山了如指掌,能够及时采取对策。

在安禄山此次入朝期间,玄宗为了拉拢他,欲加其为同平章事,即宰相。命张垍草制,杨国忠阻止说:“禄山虽有军功,目不知书,岂可为宰相!制书若下,恐四夷轻唐。”(《资治通鉴》卷217)玄宗遂加安禄山为尚书左仆射,赐一子三品官,一子四品官。安禄山离京时,玄宗命高力士在长乐坡设宴饯行,回宫后玄宗问禄山是否高兴,高力士回答说:“禄山意甚怏怏,好像知道了欲拜相而后中止之事。”玄宗大怒,认为这必是张垍泄露了机密,将其贬为卢溪郡司马,其兄弟也同时贬官。

杨国忠也妒忌另一宰相陈希烈,陈希烈为了避祸,多次上表请求辞去相位。玄宗欲以吉温代替陈希烈,被杨国忠所阻止,另外推荐了韦见素代替了陈希烈。河东太守兼本道采访使韦陟,“文雅有盛名”,杨国忠恐其入相,遂指使人告发韦陟贪赃,玄宗命御史台审问。韦陟贿赂吉温,请吉温求救于安禄山。此事被杨国忠知道,马上抓住不放,致使韦陟、吉温被贬。安禄山自然不甘示弱,上表为吉温诉冤,“且言国忠谗疾。上两无所问”(《资治通鉴》卷217)。玄宗的这一态度表面上看是双方都不得罪,实际上是偏袒了杨国忠,引起了安禄山的不满。

为了制约安禄山,杨国忠极力拉拢陇右节度使哥舒翰。哥舒翰原为王忠嗣部将,在西北与吐蕃的战争中屡立战功,声名显赫。杨国忠为了拉拢他,奏荐其兼任河西节度使,封西平郡王。哥舒翰本来就与安禄山不和,“上常和解之,使为兄弟”(《资治通鉴》卷216),但是无济于事。杨国忠有意拉拢,哥舒翰未必服于杨国忠,但由于有利于对付安禄山,也就乐于顺水推舟。这些情况的出现进一步激化了双方的矛盾,不仅不能阻止安禄山的反叛,反而促使他加快了反叛的步伐。

更为愚蠢的是,杨国忠在没有充分掌握安禄山反叛证据的情况下,于天宝十四载(755)四月指使京兆尹派兵包围了安禄山在长安的宅第。当时安禄山之子安庆宗任太仆卿,尚荣义郡主,住在京师。杨国忠抓住了安禄山的宾客李超等人,送到御史台的监狱中偷偷地处死。安庆宗便将这种情况密报安禄山,“禄山愈惧”。这年六月,玄宗以其子成婚,命安禄山入京参加观礼,安禄山如何敢来,遂称疾不往。唐玄宗对安禄山的确有恩,安禄山也心知肚明,曾打算在玄宗死后作乱,杨国忠为了证明安禄山必反,有意激其造反,“禄山由是决意遽反”(《资治通鉴》卷217)。从这个角度看,杨国忠实乃唐朝之国贼也。也正因为如此,安禄山起兵造反时,便打出了诛杨国忠,以清君侧的旗号。

(四)李亨与杨国忠的矛盾

杨国忠与太子李亨的矛盾由来已久,早在李林甫屡兴大狱打击李亨时,杨国忠依附李林甫就参与其中,引起了李亨对他的极大不满。李林甫死后,杨国忠成为权臣,继续坚持了原先对待太子的态度。《旧唐书·肃宗本纪》载:“后又杨国忠依倚妃家,恣为亵秽,惧上英武,潜谋不利,为患久之。”所谓“惧上英武”,当然是美化李亨的话,其实是因为杨国忠与李亨的关系长期不和,担心将来李亨即位后对自己不利,所以才“潜谋不利”,欲极早消除政治隐患。

天宝十四载(755)十一月,安禄山在范阳(今北京西南)正式举兵反叛。叛军兵力强大,加之唐朝长期处于和平状态,军队百姓久不知兵事,缺乏战争准备,故叛军一路势如破竹,进军神速,很快就逼近了东都洛阳。封常清连战连败,洛阳失陷,与奉命出征的高仙芝退守潼关(今陕西潼关东北港口镇),以拱卫长安不受叛军威胁。十二月,“上议亲征,辛丑,制太子监国,谓宰相曰:‘朕在位垂五十载,倦于忧勤,去秋已欲传位太子;值水旱相仍,不欲以余灾遗子孙,淹留俟稍丰。不意逆胡横发,朕当亲征,且使之监国。事平之日,朕将高枕无为矣。’”(《资治通鉴》卷217)并且以“永王璘为山南节度使,以江陵长史源洧副之;颍王璬为剑南节度使,以蜀郡长史崔圆副之。二王不出阁”(《旧唐书·玄宗本纪》)。从玄宗的这一切安排看,显然是给太子李亨在政治上谋求发展提供了一种可能性,也就是说,安禄山的叛乱给太子带来了政治上崛起的机会。

但是事情并不如玄宗想象的那么顺利,他首先遇到的阻力便来自于宰相杨国忠。史载:“杨国忠大惧,退谓韩、虢、秦三夫人曰:‘太子素恶吾家专横久矣,若一旦得天下,吾与姊妹并命在旦暮矣!’相与聚哭。使三夫人说贵妃,衔土请命于上。事遂寝。”(《资治通鉴》卷217)另据《新唐书·杨国忠传》载:“国忠揣帝且禅太子,归谓女弟等曰:‘太子监国,吾属诛矣。’因聚泣,入诉于贵妃,妃以死邀帝,遂寝。”可见此事没有由杨国忠亲自出面,而是通过杨贵妃出面阻止,杨贵妃以死相威胁,才迫使玄宗收回了成命。

其实玄宗声张自己将率军亲征,只不过是一篇官样文章,试想一位年逾古稀的老皇帝御驾亲征究竟有多大的可信度?而且玄宗并没有取胜的把握,在这种情况下,他又如何敢于冒风险亲临前线呢?只是由于自己一直宠信安禄山,而且不顾许多人的劝说,坚持认为安禄山不会造反。现在事实摆在了大家面前,证明皇帝完全做错了。为了挽回一点颜面,不得已才说了这样的大话,只要有人出面劝阻,他马上就会收回成命。果然杨贵妃出面劝阻后,玄宗遂放弃了亲征的打算,在这种情况下,太子监国的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此外,玄宗命太子监国的事到底有多大的诚意,也是值得怀疑的。

不过太子李亨可不这么想,他长期受到压制,自认为在政治上刚刚有一点露头的机会,马上就激起了杨国忠及其姐妹们的强烈反弹,致使其希望落空,这种情况如何不使李亨对杨国忠恨之入骨呢!杨贵妃在玄宗当政期间本来是很少过问政治的,但是这一次受其堂兄及诸姐的指使,干预了如此重要的朝廷政治,从而使她也卷入到复杂的政治斗争的漩涡中去了。后来,安禄山叛军打入长安,唐玄宗仓皇逃向西蜀,途中在马嵬坡杨国忠及杨贵妃等先后被杀,其祸胎其实在长安时就早已经形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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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你的眼睛在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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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这个素面朝天还略带稚气的女孩,微微皱着眉头打量他,利落的短发上全是碎金一般的阳光。她的皮肤很白很白,那一双眸子黑白分明,明明灭灭之间,散发出忧伤而温暖的光泽。周鸣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在问自己:你相不相信一见钟情?“姑娘。”周鸣鼓起勇气开口。“你知道么,你的眼睛在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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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代都市精英穿越武侠世界,江湖仇杀,儿女情长,家国大义多彩纷纭。文能御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听闻世间有仙,不知我能否以手中刀剑问一问那仙:“可敢与我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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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祸水天使迷咒

    [花雨授权]他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倒霉的女人,她果真是异类,所有坏事都像长脚似的自动找上她,让她无处可躲!这世上还有没有比她更霉?而且更让他意外的是,她竟然是他忠实的歌迷?!看样子他可能要成为下一个“牺牲品”……
  • 满目伤城空念远

    满目伤城空念远

    被导师骂作没有才能的美术系学生方瞭,成天无所事事,混天过日。但她的人生,似乎在遇到被称作天才的解剖课老师白空念之后,就有了奇怪的变化。谁会暗恋既毒舌又冷硬的大叔啊?她根本就是明恋好不好!白老师教育他这个不乖的学生说:最激烈的争执其实是一种调情,而解决吵架的唯一方式用强吻就行。最恰时的相遇,最适合的彼此。最痛苦的回忆,最绵长的思念。虽然满目伤城,空念远去。但最好的我,始终值得最好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