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客厅里老旧的时钟滴答作响，准点的钟声在隔音效果并不好的两居室里响起，林佳恩的梦境里浮现某个熟悉的身影，梦里很多个黄昏后傍晚的晚霞，像电影剪辑后的小场景在眼前不断重复。他坐在自己身边伏案认真做题的模样，皱着眉思考解题步骤的侧影，单手扶额看着自己时眼神里的光亮……画面一转，场景转换到生日那天，她看到自己离开后独自站在门背后的陈靖川，昏暗的教室里散落着槲寄生干瘪的叶子，他的眼神里是无尽的失落和怅然。
整个世界开始摇晃起来，远处的楼房轰然倒塌，她看着教室的天花板砸在无动于衷地陈靖川身上，她张大了嘴巴要喊……
猛然睁开眼的林佳恩发现自己从梦中醒来，亲眼目睹的天崩地裂远比电视上看到的还要惊骇，她捂着胸口缓了缓。
良久，她在床头柜上摸索，拿过水杯喝了一大口水。她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梦到陈靖川，她想到梦里的那个失落的眼神，他从未在自己面前流露出这样的情绪。林佳恩的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她只是觉得闷闷的。
她放好水杯，重新躺好，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她从枕头下摸出手机，屏幕显示凌晨三点，收件箱里静静躺着一条信息。
“小老师，还能找你补课吗？”
她仿佛能想到他说这句话的语气，一半玩笑，一半认真。
天微亮，小小的卧室里，少女把手机紧紧攥在胸前，屏幕上的亮光渐渐暗淡，她长出一口气，重新闭了眼，想让自己睡去。
西塘街某小区里，陈靖川彻夜未眠。
他倚坐在窗台上，看着窗外的夜空越来越亮，心里有欢喜和惆怅。
他觉得自己又病了，像他最不屑于看的文艺片里多愁善感的男人，胆小懦弱地不敢去向自己喜欢的姑娘表达情感。
第二天是周六，林佳恩顶着大大的黑眼圈去坐公交车。今天是期末考试的第二天，她起得有些晚，踩着点赶上了公交车。
初夏的光直射进车窗，她眯着眼往后找空位，窗边的少年伸手和她打招呼。
“陈靖川？”昨夜的梦让她没法儿清醒过来。
少年笑着拿开斜挎包，腾出身边的座位。
“我搬到西塘街住了，我爸要结婚了。”
林佳恩不傻，她看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情绪，心里突然替他难受起来。她把书包从背上拿下来放到腿上，拉开拉链，从里面拿出一个烙饼来，递给陈靖川。
“我妈妈早上做的。”
说罢，她又从包里拿出一个烙饼来，翻开一次性保鲜袋，小口小口地咬着。
陈靖川的心里像是被什么包裹着一样，某个角落变得柔软柔软的。
他大口大口地咬着，胃里被塞得满满的，心里也是满满的。
林佳恩到校的时候还没开始考试，大家都坐在自己座位上复习。
林佳恩看了一会儿化学公式，她想了想，用手指轻轻地戳了戳许小诺。
“小诺，问你个问题。”
许小诺正背着硫酸铵与氢氧化钠反应的公式，嘴里正念念有词，她边记忆边点头，示意林佳恩说。
女学霸难得的害羞了，一起不易觉察的红晕爬上了脸颊。她用手掩住嘴，小小声地问：“小诺，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呀？”
许小诺转头，惊讶地看着她：“你有喜欢的人了？”
夸张的声音引来后座几个男生好奇而又八卦的目光。
林佳恩忙不迭地摇头，她红着脸示意同桌小声些：“不是啦，我就问问。”
许小诺叹了口气，像是错失了一个大新闻，她重新翻开自己的笔记本，转头对林佳恩说：“我也不知道啦，但应该就是会不断包容对方的缺点和过错吧，我爸妈就是这样。”
林佳恩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然后也翻开自己的笔记本，认认真真地复习起来。
期末考结束的这几天正是高考学子放榜的时候，寒窗苦读十二年的努力在这一天得到回报。在网上查阅成绩之后，有人欢喜有人忧。
苏泽放弃了保送当地大学的名额，他选择了报考H市的985院校，学校老师和他估分的时候就感觉很不错，实际成绩出来的时候，他也的确发挥得很好。学校的大屏幕上滚动播放了全省前1000名的一高毕业生。
林佳恩考完最后一门课，她走过校门口的林荫小路时，苏泽被人拥着往前，他缓步走到她面前，把一束满天星递到她面前。
“林佳恩，我能预约你男朋友这个身份吗？”
人群开始起哄。
有女生三三两两地从陈靖川身边走过，他站在盛开的广玉兰树下，听她们议论。
“天呐，苏泽学长也太帅了，当面表白。”
“嗯嗯，我到现在都小鹿乱撞。”
“我要是林佳恩，我也答应了。”
“得了吧，你没人家好看。”
“原来之前的谣传都是真的。”
……
他其实都看到了，她惊讶地看苏泽从背后拿出一束满天星时瞪大的双眼，羞红着脸让人心动的神情，笑得温柔亲切让人沉溺的小酒窝……他听不清她微笑着说了什么，周围的人群又笑闹着起哄什么。
他想走上前去听个明白，可他又不敢上前去听。
陈靖川挫败地往校门外走，他想到苏泽那句“你给不了她什么”;想到自己每次来一高找她，大家看她的眼神;想到生日那天，为了不让她被人指指点点，还把地点布置在专属于他们的秘密空间里。
他还暗自想过，如果那天对方接受他的表白，他就偷偷的不公开，不给她造成不好的影响。
他的姑娘那样好，他不愿意她受到任何流言的诋毁。
可是一切都被他搞砸了。
初夏的暮色降临，树梢有蝉鸣的声音。
陈靖川一直在车站等到天黑，他看到林佳恩捧着满天星轻快地走来。
他整个人被夜色包围，林佳恩看到他，笑着招手。
她看到他从暗处站起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仿佛看到了梦里他的神情。
失落，怅然，无措。
他的心里涩涩的，连带说出来的话也变得苦涩不堪。
他很难受的问她：“林佳恩，这样是不是最好的结局？”
再也不用和他这种小混混纠缠在一起。
爱一个人，会低到尘埃里;爱一个人，卑微到骨子里。
傲气冲天的陈靖川，在自己快成年的年岁里，第一次体会到这种苦涩，心碎的滋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