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冬天,坚硬的水泥地都冻裂了缝。北风呼啸着吹过城市每一个角落,天气阴沉沉的,天空不是在飘雨就是下雪,刺骨的阴冷让这个南方的城市街角少了往日的热闹。
新闻里正在报道某个街区冻死的流浪汉。
林佳恩在医院旁边的一个快餐店里打工,临近年底,周边很多餐饮都早早关了门。后厨的塑料餐盘越堆越多,水池里的热水供应不上,还算厚实的橡胶手套阻挡不了冰冷的自来水。
她冻得双手发麻,塑料餐盘本来就难洗,冻住的油渍越抹越多。
妈妈的手术费虽然不算巨额,但是家里没有积蓄。林爸爸问亲戚朋友借了一些,林佳恩白天负责照顾妈妈,等爸爸下了班就到医院旁的快餐厅洗3个小时的碗。林爸爸在这3个小时里照顾林妈妈,小憩一会儿后就去上夜班了。单位的老板知道这个情况,额外每天给他多加了50元的补助。
日子虽然苦,但所幸遇到的人都很温暖。
焦头烂额的不止一家,陈盛海的公司出了很大的问题,他一下子瘫倒在床,医生诊断是脑卒中(也就是我们平常所说的中风),住在省重点医院接受治疗。
陈靖川被迫接手公司,一团糟的烂摊子甩在这个即将成年的少年身上。
合资的两位股东在此时选择撤资,会议室的桌子被拍得震天响。
“我不管陈盛海是装病还是装死,我投进去的钱必须原封不动的还给我。”
“我也是老冯这个态度,今年的盈利咱是指望不上了,本钱给我就行。”
秘书小陈站在一边不敢吭声,她斜眼看着主位方向。
陈靖川坐在投屏前的转椅上,细细地抚摸着皮质的靠手,开裂的牛皮摸上去粗糙不堪。
他侧头看了看平日里见面总是笑呵呵的股东,缓缓开口:
“冯叔叔,李叔叔,公司现在什么情况你们也明白,我爸好的时候每年给你们的盈利也够本了,当然这也是应该的。就目前这个情况,还是希望你们帮帮忙。”
陈靖川看着两位股东在自己面前交换了个眼神,他继续说道:
“你们看,我还有很多地方都不懂,还需要你们帮帮忙。我知道这些年我爸一直占着大头,你们也不服。等后续等公司稳定了,我们可以再重新讨论下股份占比。你们觉得怎么样?”
李东嗤笑一声:“小陈,你们父子俩唱得双簧我是不买账,今天就一句话,我们退股,不同意我们就找人搬东西抵债。”
冯国祥装腔作势地拿出手机扬了扬。
少年突然就笑了,他笑得大声,肆意地笑声回荡在空旷地会议室,引得外边格子间里办公的员工忍不住抬起头来。
“既然这样,陈秘书,叫安保处把他们赶出去!”狠戾的语气让两位年岁加起来近百的中年男人心里一阵不安。
安保处很快派人上来,李东和冯国祥面子上挂不住,扬言要告他。
陈靖川抬眼看着陈盛海曾经交好的“左膀右臂”,心中寒凉。他不客气的戳穿:“对于股东在公司成立后撤资出逃如何处罚的,到时候我会请公司法务来告知二位叔伯。”
“陈秘书,送客吧。”
骂骂咧咧的声音从身后想起。陈靖川打开手机,拨出一个号码。
“磊子,帮我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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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妈妈的手术安排在年后,临近开学的几天,林佳恩抽空回了趟家。
今天开春来得早,天气时冷时热,她得去把爸爸的春装带来。马上开学了,爸爸妈妈让她回家安心上学,动好手术妈妈也很快就会出院,家里的卫生也要搞一搞。
没有人住的起居室都落满了灰尘,窗口的日光从逐渐往一边移动,直到卧室和客厅变得暗起来,林佳恩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打扫一天了,她打开了灯光。
连同灯光一起闪烁亮起的,还有窗外树下那个少年眼里的光。
他奔跑起来,跑到那幢闭着眼都能找到的单元楼,一口爬上七楼,然后站定在门口,用力地拍打着门。
良久,门在从里面被打开。
她的发梢上沾了一些墙灰,白白的发丝被楼梯间的风吹得有些散乱,眼神一如既往的清澈明亮,好像落入星辰的大海。她看上去瘦了几分,重重地黑眼圈看上去无辜又可怜。
她说:“陈靖川,新年快乐!”
他本来有很多话,可是在见到他的这一刻,他突然不想说了。
他紧紧地拥着她,好像找到了失而复得的宝物。
“发生什么事了?”他的声音闷闷的,春衫薄,她瘦削的身躯里的骨头硌得他生疼,连带着心里也疼起来。
对门有门把手转动的声音。林佳恩笑着摇摇头,轻轻推开他,她告诉他:“我这段时间会比较忙,没时间给你补课啦。”
他挡住对门的视线,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长时间泡水脱皮冻裂的手指传来的触感让他有些陌生,他低头去看。
“怎么弄成这样?有人欺负你?”他皱着眉,莫名的气愤让他肾上腺素飙升,他想揍那个始作俑者一顿,可他却不敢用力。
万一这点力气弄痛了她怎么办?
他轻轻用指腹摩挲着那些裂口,他从来不在乎自己身上的小伤口,有一次和一个混混打架,虎口上被利刃划开了很大一个口子,他都没喊一句疼。可她不一样,她是他捧在心尖上的宝贝,任何一点点的差池他都受不了。
她摇摇头,什么都不说,垂下眼眸。她眼神里一闪而过不愉快让他心里皱得像一团纸,她有事瞒着他。
从小什么都不在乎的陈靖川,在此刻明白自己有了软肋。
她有难处,却不告诉自己。这种感觉的让陈靖川心里很抓狂,他压抑住心里头的暴躁,耐着性子低声问她:“真的没人欺负你?”
她低着头说没有,红红的眼眶出卖了她。
她其实心里很难过,妈妈的手术还没有进行,医生虽然说安排在年后,可是确切的时间还没有安排上,爸爸请了假,还背着房贷,一家人暂时切断了经济来源。她偶尔的稿费够她平时的零用,可根本负担不起整个家庭的开支。
他开口问的那一刻她是真的很委屈,可是告诉他又能怎么样呢?爸爸给老家的亲戚打电话借钱时低声下气,那些平时里经常走动的至亲一听说妈妈得了这个病都连连摇头,自己人都帮不了自己。她知道陈靖川家有钱有能力,但她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
现实里,灰姑娘和王子是有距离的。
内心里美好的感情,应该要保留稚拙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