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中这一场别开生面的‘与民同乐’结束之后,路巡回到城中径直去找郡守颜哲,开始向郡守大人报告此行自己的糟糕经历。
官员义愤填膺讲述了自己这些人此次的遭遇,他感觉这是三公子的胡闹,这是对他们的人格侮辱。
“大人,三公子不顾身份,还迫使我们做那些下贱的事情,所行无道,大人要规劝一二啊!”
他自己不敢去劝说无忘,只好来请求他的老领导,他有预感,这只是一个开端,若是让公子无忘继续这么下去,他们这些人很可能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路巡的妻子是颜哲的亲侄女,他本人能够成为主管民政的掾史也是由他一手提拔的,算是他的亲信之一。
面对亲信的抱怨,颜哲也没有过多遮掩,直言相告道:
“公子无忘本身就是个有主见的人,他的所作所为从来就没有和我们商量过,我又如何劝得了他?”
接着,颜哲叹息道:
“这次他带着你们出去出城堆肥的举动,我也是刚刚从你口中得知的,之前可从未知晓。”
随着无忘的动作越来越多,他作为郡守感受到的局面也就越来越清晰。
公子无忘大概是排斥他们这三名郡府主管的,他先是从郡尉陈虞那边插手郡卒的训练,如今又调动民政官吏,插手农事,然而这种种事务都没有与他们商量,完全无视了他们的主官身份。
而之前对无忘的种种错觉,只不过是他还没有开始自己的动作,经商办学等种种具有迷惑性的举动蒙蔽了他们的双眼。
“竟有此事?”
路巡十分惊讶,没想到公子无忘竟然将事情做得这么绝,都没有提前与郡守大人通气。
踌躇了一下,他在思考如何处理。
“大人,不如您向朝中上书,陈述三公子的种种出格之举,让朝廷处理。”
然而颜哲并非没有考虑过这种方式,只是想想就知道,这种处理方式不会有任何作用。
“三公子地位尊崇,岂是我们可以问罪的,而且他所行又是善事良政,我们总不可能说他带你们出去劳作不对吧?何况三公子本人也参与了其中。”
作为郡守,他本人也时常会在春季出城举办祭礼,鼓励百姓农耕,这是官员劝农的职责所知啊。
公子无忘的这次举动在平常时,是有些出格,但也算是鼓励农耕的一种体现,总不可能因为官员的私心就告三公子的状。
没有合适的理由以及足够的力量,以下犯上只会惹祸上身。
一时之间两人沉吟起来,其实两人都明白刚放所言只是表象,问题的根源并不在于公子无忘所作所为是否出格,而在于他受王上信任。
至于怎么看出来的?
看看鄞州这块封地就知道了。
百越多丘陵山地,东越国境内能够建造大城的地方并不算很多,而鄞州就是一处地理位置十分优越的城市,王上竟然将此地交给了公子无忘。
只要公子无忘还受王上宠爱一天,只要不做出什么谋逆大事,就绝不会有事,更不可能因为他们这些人的上书言罪而受到处罚。
更何况一些消息已经从陈虞口中传出,王上已经允许三公子在鄞州便宜行事,也就是说只要不是谋反,他做什么都没有问题。
想到这里,颜哲忽然灵光一闪。
公子无忘为何首先插手的是郡卒训练这种军务?
为何会招募士兵?
这是巧合,还是有什么其他的原因?
继而,颜哲一激灵,不敢再多想,这其中的深层的含义令人恐惧。
一个不好就是破家灭族的灾祸。
心神不定之下,也不想再和路巡多说什么,安抚两句之后就打发他回去了。
无忘这边
他回到府内还没来得及更换衣服,就得知白先生有事找他。
无忘索性也不耽搁,正好他也有事询问。
回到屋内无忘将防寒的斗篷脱下,又换了一双靴子,倒是裤子上还沾染着往来的风尘。
与三晋的冠带繁复不同,南蛮这边的打扮倒是比较合他的心意,多年来已经十分习惯了。
这时白先生也跟了进来,见无忘细嫩的脸颊上还留有风霜之色,便劝道:
“外面天寒地冻,公子尚且年幼,行事何必如此急迫?”
白原不知道春秋以来历代各国的明君贤者是怎样的,但想来在幼年时也不过如此了。
他自然是希望无忘能够有出息,只是他如今还没有成年,有着大把的时间去实现自己的理想,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多谢先生关心,先生言重了,我也就是外出溜溜,谈不上辛苦。”
无忘不愿多做解释,因为有些事是解释不清楚的。
以往他只担心近在眼前的楚国,以及未来不知道哪一天会并吞天下的秦国,可是自从上次梦境过后,他仿佛又看到了越人近在眼前的灾难。
韩国在策划了火雨山庄之乱后,窥视百越之心不死,无忘不知道危险会在哪一天爆发,他不得不尽量多做些准备。
当然这些想法不能和其他人讨论,他并没有证据证明自己的认知,这也必定成为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秘密。
不待白先生继续劝解,无忘问道:
“近来投奔的门客有多少?其中可有良才?”
招贤令发布之后,一直是有白先生处理交接这些士人,招贤令也有一些效果。
“近一个月来又有十多人前来投奔,据我观察,其中良才美玉是没有的,反倒是鸡鸣狗盗之辈占了大多数。”
对于这种情况,无忘有所预料,这也是这个时代门客的一种常态。
愿意投奔贵族没下的门客数量众多,其中有的是具有真才实学,能够在关键时刻替主人办事的,但是更多的都是徒有虚名,骗吃骗喝。
但是贵族们不是很在意这些,对于一些大贵族而言,只要一千个人中有一个人在关键时刻能够起到作用,那也是值得的,譬如孟尝君门下的毛遂、冯谖,信陵君门下的朱亥,那些看似多余的人也不是没有作用,他们的存在就是一种宣告——主人家求贤若渴,大家快来啊!
当然这是这个时代那些大贵族们的认识,无忘却是不愿意这么做,凡是想在他手下混饭吃的人,想要不干事吃干饭是不可能的,通过劳动获取报酬才是他的准则。
没办法,小国寡民需要人手去创造实际价值。
一般而言,主家会将门客进行分等,无忘也有这样类似的操作:通过测试来获取门客的能力信息,然后分配工作,尽量做到人尽其用。
若是愿意混口饭吃的,就让他好好干,只有出了成绩的人才能得到提拔。
见无忘在听,白原继续介绍道:
“有两个身怀武艺的已经被挑选出来,正在接受培训,以后陆陆续续会交给了雪莲姑娘,还有一些有点见识的已经交给了水大人。”
无忘点点头,正该如此。
至于那些既没武功又没有学识的人,无忘也没有人把他们赶走,将他们安置在土地上,生产的粮食它不香吗?
既然你没有什么突出的能力,还想混饭吃,那你就老老实实的给我出卖劳动力,凭着自己的一番耕耘,总是可以混口饭吃。
“风铃中成员的联系方式一定要按照我所交代的秘密进行,尽量保持单线联系,关键节点一定要是可以信得过的人手。”
谍战时保密性是不可轻视的,而这只是预演。
“公子请放心,挑选出来的主事人都是合格的。”
对老成稳重的白先生,无忘当然是放心的,简单地提一下也就够了。
“对了,听说先生找我有事,发生了什么?”
“其实与刚才所说的有些关联,今天有一个年轻人前来投奔,看他有些学识,可是他的情况有些特殊。”
“特殊?”
无忘有了些兴趣,怎么个特殊法?
“那人自称是湛石先生的弟子,他说他的老师与公子有一点冲突,希望能向公子解释一二。”
“湛石先生?”
无忘略一思索,回想起来了,是那个在‘教材筹备大会’上驳斥自己的人,说什么‘道不同不相与谋’的老头子。
“既然如此,那就见一见吧,看看他想说什么。”
趁着间隙,无忘沐浴更衣一番之后,那年轻弟子便来了。
“学生拜见公子。”年轻人先行行礼。
无忘挥挥手示意他起身。
“先坐吧,有什么事尽管说。”
年轻人看了看无忘手指的位置,又看了看他身下的四腿坐具,有些不习惯,但又不好拒绝,索性直接坐了下去。
“学生名为糜准,是湛石先生的关门弟子,老师与公子之间有些误会,我想替老师向公子解释一二。”
“哦~,是什么误会?”
“我老师那日之所以反驳公子,是觉得公子轻易地做出决定,耗费钱财,好大喜功,只是这些时日见公子所作所为,能够持之以恒,所行皆为良政,便知道是误会了公子,我此次前来也是想代老师向公子表示歉意。”
事实上不止如此,其老师后来认真研究了公子无忘传授的那些知识,惊为天人,态度有了极大的转变。
无忘笑了笑,他对那个湛石先生并没有多深的印象,那日的口角也很快抛之脑后,要是今日被提起他都不会想起来。
对于这个年轻人的代师道歉,无忘持着无所谓的态度。
无论歉意是出自本心,还是限于口头表达,无忘都不介意,只要你能为我做事,也由着你怎么想。
这样想着,无忘便安抚他:
“我所行事并非出自自身私利,老先生能够看清事实当然是好事,误会解除就好。
你既然前来,便应该了解君侯府设立的规矩,从小吏干起你可愿意?”
“学生愿意,但听工作安排。”
他有些欣喜于公子无忘的豁达,紧接着就迎接起自己的新机遇。
作为兖州本地人,对于此处的规矩当然十分清楚,来之前他已经考虑好了,而且老师的话一直回响在他的耳边。
“公子无忘是一个愿意做事而且能够做事的人,你若是想某一个前程不妨踏踏实实的干,只要你展示出自身的能力,必定不会被埋没。”
所谓知子莫若父,他这个老师对自己的学生还是有些信心的。
对于年轻人的心态,他掌握得十分清楚的,谁年轻的时候不想扬名立万,但是人需要的是正确的认识自己,所以在离开前他给出了这样的建议。
所幸他的这个弟子十分信服老师的话,也就有了他这次的拜访。
年轻人很快拿着一份‘介绍信’去找监御史水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