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诸夏之地的广角来看，如今的东越处在东南丘陵地带之中，云雾缭绕，河网纵横，森林茂密，瘴气丛生，乃是中原之人望而止步之所，比之楚国犹有过之。
但对于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百姓而言，这里就是他们的家园，难得离开家园的黎民百姓对遥远的中原之地所知寥寥，也就无所谓好坏了。
事实上，经过百越子民近千年的开发，这片毗邻江东平原和鄱阳湖平原的土地并不算蛮荒之地。
作为先禹之苗裔，一个名为越的政权在这片土地上经营了上千年，形成了许多适合人类居住的聚落。
作为都城的会稽不谈，公子无忘的封地——鄞州也是难得的繁华之地，这种繁华既得益于其地理，也因为其人治，或者说两者相辅相成。
处于南北地形的过渡区，又濒临东海，鄞州水系密布，从西北和东南方向而来，汇聚而成的甬水从这里入海，鄞州郡处在一个小型的冲击平原之中。
即便是观览过中原繁盛之所的韩非也要赞叹一声——没想到在百越之地还有这样的地方！
韩非参观过鄞州的港口，在无忘批驳天圆地方，证明大地球体之时。
鄞州港不及齐国的临淄、琅琊，还是个小型的港口，但其方兴未艾的气势已经显现出来。
当然，今天的活动并非发生在海边。
韩非一反平日里文士打扮，身着束身的劲装，驭马前来会和。
“韩兄觉得这身装扮如何？”无忘调侃问道。
相识时间不短了，学院中相见，韩非总是身着儒衫，干净素雅的气质倒是十足，却还没有见过他其他模样，今日秋狩，无忘特意邀他前来。
“还不错。”
韩非挥了挥手臂，没有宽大衣袖的妨碍，动作十分利落，他十分满意。
两人驭马同行，相互探讨问题。
无忘问：“赵武灵王胡服骑射，舍弃中原传统的峨冠博带，与胡人风俗同化，韩兄怎么看？”
韩非瞧了瞧两人的衣服，自然知晓无忘的倾向，更不用说，两人平日里的交流已经表明无忘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变革派。
韩非：“赵武灵王的改革无疑是成功的。”
无忘：“韩兄觉得成功之处何在？”
韩非看了无忘一眼，在他眼中，这位兴国君是个极有主意的人，觉得他不像是在请教问题，不过他还是淡定自若地回答道：
“三晋中，赵国位处北方，与胡人相邻，胡人祸患严重，历代赵王为之烦恼，而中山国阻隔了邯郸与代郡交流，不利于国家统治，赵武灵王学习胡人装束，改革兵制，正是针对这些困难。
这大概就是其成功之处吧。”
韩非说得简略，但道理是极其准确的。
后世的政府报告，总是提到国家的主要矛盾，赵武灵王的所作所为也是在针对国家的主要矛盾。
政策落实到位了，国家自然强盛了。
事实上，对于这些细节问题，无忘并不是很清楚。
前世的他是个伪历史爱好者，看历史，看的是人的故事，看的是王侯将相的英雄史诗，对于一些‘细枝末节’的内容多是不求甚解。
如今想要了解，却缺乏渠道——越国破灭，典籍记载毁灭流散，又与中原之地隔绝，少有士人南来。
如今逮到韩非这个难得的人才，却是不愿放过，接连询问起来。
对此，韩非也是一一作答，这样的交流已经发生很多次了，两人也习以为常。
关于科学理念，万物本源，无忘从未藏私，他也投桃报李，有问必答。
关于政治，关于军事，无忘还出于纸上谈兵的阶段，所幸的是，他身边有水登等人的协助，他指明方向即可，但这不妨碍他多了解一些。
沿着赵国的脉络，两人聊到了长平之战。
秦赵长平之战发生时，韩非还未记事，但他描述的情景是如此真切，以至于无忘深受震动。
那是一场灾难，特别是对赵人而言。
随着一声声‘赵人败了！’的凄厉嘶吼响彻在邯郸街头，无数赵人百姓身着缟素。
他们的丈夫、兄弟、父亲、儿子，全都死在了长平的战场，无数人咽着血泪咒骂着白起。
无忘抬头仰望着天空，梦中的一幕再次浮现在脑海之中——大地上色彩变换的氤氲之气浮浮沉沉。
无忘突然有些拿不定主意。
生命的集体意识到底存不存在？
无数人对白起的诅咒到底存不存在？
无忘晃了晃头，想不明白。
“韩兄，伊阙之战后韩魏实力不在，乐毅破齐后齐国偃旗息鼓，鄢郢之战后楚国迁都躲避锋芒，长平之战后，唯一能够抵抗秦国的赵国也被敲断了筋骨，山东六国还有希望吗？”
无忘为韩国感到绝望，只因为他知道诸夏未来的发展趋势。
秦国太强了！
这种强不是其军事实力强，而是方方面面的强。
事实上，秦国的军队也有许多次战败，即便是商鞅变法后，秦军也经常失败，败在在赵奢、廉颇、魏无忌等人手中。
但其总体的态势是胜利，不断地胜利！
即便各国合纵，夺取了三晋在河东河西的失地，但三晋守不住战果。
最近的一次，韩、魏、楚、赵在解赵邯郸之围后，合纵伐秦，在这秦赵两败俱伤之际，是联军获胜。
结果是韩魏赵收复了河东之地。
但这没用，等秦国缓过一口气之后，吞下去的东西统统都吐了出来。
四塞之国的关中是所有诸侯的噩梦！
无忘的分析，韩非听在耳中，同样心情沉重，在外求学的他一直关心着天下的态势。
无论他如何的雄心壮志，也无法否认韩国乃至三晋的困窘。
“韩兄，你看看这个。”
在韩非思考家国未来命运的时候，无忘从侍从手中取了一把弩，递给韩非。
韩非不疑有他，仔细地瞧了瞧，越看越觉得熟悉。
“这是韩国的弩？”
“应该是的。”无忘饶有意味地说道。
天下强弓劲弩，皆自韩出，如此技艺，韩非应当是不会认错的。
韩非准确地感受到了这种深意：
“公子也不确定这把弩的来历？”
无忘：“这是我的战利品，出自刺客之手。”
那群袭击他所在车队的山贼已经被清扫一空，但无忘有了点额外的收获。
经过辨别、分析，已经他的联想，无忘有理由怀疑那群人与韩国有些联系。
毕竟不是没有先例的。
就在无忘出世前几年，韩国就伙同楚国对越人进行了一番打击，正是这一次战争导致了火雨山庄的毁灭。
说起来，火雨公一脉算无忘的亲族——无忘的母亲是火雨公的侄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