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一切很不对劲呢?
我叫梁浅,他们喜欢叫我天才。
作为Sylvia的一名程序员,我并不认为我做的是什么特别的事,面对特制的工作台上同时运转的十几台面目可憎的小型计算机显示屏,我想谁也无法把我的事业和任何崇高的词汇联系到一起。有时候我觉得,像我这样整天满腹牢骚,以后退休了一定会成为一个足够浪漫的诗人。
我把我的想法和来给我送饭的医生说了,没想到他的手一僵,手中的替我盛饭的碗直接落到了地上。
“抱歉……”
……
他们在瞒我什么事情。
早就知道了。
可我不说。
直到我发现那张报纸。
大多数时候我自己待在这所房子里,医生倒是没有说过不要出门之类的话,只不过方圆几里都是一片郊区。况且,我可能天生不太爱出门。
既然留我自己在家,那个男人就该预料到后果——我会很闲,而我没事的时候什么都做得出来。
它被锁在医生的抽屉里,放在一起的还有几张字迹潦草只能勉强看出落款“川.Sicherungen”的处方和一本我看不懂的合同——真想不通医生那么谨慎的人为什么会觉得那种水平的加权密码锁能起到吸引我的兴趣之外的作用——看样子报纸有很多年历史了,但是整体上保存的很好,忽略掉一角有明显的褶皱,像是被情绪失控狠狠地攥过。头版头条是这样的
【希尔维亚发文辟谣称,没有科学家因企业间不正当竞争而牺牲】
配图是希尔维亚首席软件科学家手握奖杯领奖的图片,黑白的底色,年轻俊逸的脸上开满了朝气蓬勃的笑意。
他叫云初安。
看着这张全然陌生的脸庞,我却没来由的感到一阵惊恐。
心脏在胸腔内炸开了锅,我拼命的跑进洗手间,脚下发软,像是为了验证什么我不愿意却又不得不验证的事情一样。
没有镜子。
我突然意识到,整个房子里,没有装任何镜子。
外面在下暴雨,电闪雷鸣。又一道惊雷过后,我突然听到,大门密码锁的声音
“指纹验证失败”
“指纹验证失败”
“指纹验证失败”
“指纹验证失败”
“指纹验证成功”
我愣在原地,身体中仿佛有两个不相干的灵魂在叫嚣,一个告诉我快跑,一个在逼我上前看个究竟。我愣了几秒,还是不由自主的抬脚走向门口。
一道惊雷炸响,我和回来的医生打了个照面。他浑身被雨浇透了,白大褂上染着大块大块的血痕,而手上的伤口还在往外冒血,大约是因为这个指纹锁才不太灵光。虽然他没戴眼镜,还拿手掩着半张脸,但我还是瞬间就认出了他。我下意识地去扶他,他却朝我摆了摆手,示意我不要靠近。
“怎么回事...医生
...说话啊!”
“......一定要我现在说吗?”
我看到医生拿下了手,可怖的伤口盘桓在他的嘴角,成了这张俊美而略显苍白的脸上无比的败笔。我愣住了,手忙脚乱的找到药箱。出来时医生已经换掉了淋湿的衣服,难得乖乖的靠在沙发上让我上药。
他静静的看着我,我从他的眼睛里,好像看到了一个陌生人的倒影。
我知道有什么大戏就要拉开帷幕了,我很期待。
这只是个开始,我明白
第二天,医生就收到了那个包裹。
一条黑洞洞、狭窄的甬道。画面中一个没有脚的男人在拼命奔跑,鲜血飚了一路。画面经过后期消音处理,令人窒息的气氛却没有丝毫减弱。最后,一把刀从画面左侧高高扬起。
恐惧定格,画面戛然而止。我看着医生背对着我关节泛白的拳头,关节攥的嘎吱作响,不知该如何是好。
半晌,他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调整语气道“出来吧。”
在门外面偷看录像的我只好依言走了出来,我本以为医生一个人是要偷偷看些刺激的东西,没想到真他吗刺激超出我想象。
“看不出来嘛医生,你口味好重喔。”我不知道该是什么表情,只好笑着对他道。
“恶作剧。”医生已经神色如常,淡淡道
“恩。”
十三分钟的录像,一次成型,没有任何剪辑痕迹。这绝对是一份货真价实的实拍。
我避开医生异常平静的眼神,转头看向寄来录像带的包裹。寄件人的名字是宋明琢,好像以前是个有名的歌星,后来爆出来原来是cassdara的总裁之类的。如果他的粉丝知道他们偶像的名字被用来寄这样一段恶心的录像不知会作何感想,反正我打算路转黑。
包裹里还有一张A4纸,黑体加粗打印着这样几句话:
你来了,你走了,留下我,等待着
我在等你,你在哪里
我在等你,我就是你
“不记得了吧,梁浅”医生暂停了屏幕上的录像,恐惧定格在刀扬起的一瞬间。“这是七年前,你写给宋明琢的歌词。”
“我?”一连串让我摸不着头脑的事快把我气笑了“你确定是我?‘川’是谁?”
医生手顿了顿,但也似乎没有对我说出来的这个名字感到特别惊讶“你说云初安啊,他早就死了,”他又顿了顿,似乎在衡量我的承受能力“被发现时他跪倒在天桥的石像前,一条腿被砍掉,另一条也没有了脚掌,死因是失血过多。”
“那份报纸……”
“是关于他的,欲盖弥彰而已。”
“......谁干的?”
“宋明琢。”
我看着屏幕,想起了报纸上年轻有为的科学家那张意气风发的脸庞和黑亮的神采奕奕的眸子,后背一阵发冷。
视频中那把刀从画面左侧扬起,
医生是左撇子。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从医生手中夺过遥控器按下了电源键,他想拦我已经来不及——我从黑屏的电视屏幕中看到了一张恍如隔世的脸。
云初安
我是......云初安?
“......云初安?”
医生手略微颤抖,掀下电视的防尘罩,阻隔了我的视线,他说,“你不是云初安,你不是。”
“顾清让!”我感觉血蹭蹭的往脑门上涌“那你说我是谁,你告诉我啊,我是谁?”
“......抱歉”
“那你回答我,顾清让”我努力的平复着自己的情绪“云初安的死,是为了什么?”
“你很了解云初安么?”顾清让很明显比我要擅长控制自己的情绪,他给我倒了杯水,才不紧不慢地坐下,“他从很小便植入了你正在研发的那款芯片的半成品,流体芯片对他的大脑造成了不可逆的影响。手术成功后,他,超越人类自然进化极限的他已经无法理解种族责任感与道德本身,他的大脑遵循的唯一准则只有‘最优解’,而为了践行这个准则,他会尝试法内法外的所有可行途径。”
“以自己目的为唯一道德准则,不择手段的理想主义者……”记忆中回放那盘血为底色的录像带,被截断的双脚,明知毫无意义的逃亡以及隔着屏幕都能闻到的血腥味,仿佛要溢出来的,彻头彻尾的绝望。“他做了什么?”
顾清让还是摇头“抱歉。”
对,他说我不是云初安,
他也没说我就是梁浅。
上帝保佑,从我记事起,我就是梁浅。父母都是知识分子,规规矩矩的上了小学中学大学,前半生过的平平妥妥,怎么可能会认识……
不对,我分明认识宋明琢,我记得给他写下的这首歌词,可我……
乱了,全乱了。仔细一想,我的记忆其实断断续续如同拼图,缺失了至关重要的一环,我就称不上一个完整的人。
我觉得我得出趟门,去找一个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