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竭尽全力医治,然而余大爷油尽灯枯,没撑过几天就过世了,举办了简单的葬礼,从此入土长眠。
清梦从小并没有得到亲生爷爷奶奶的多少宠爱,和他们的关系疏离单薄,反倒是经常把余大爷当亲爷爷一样,胡搅蛮缠,任性妄为。
余大爷猝不及防的离世让她心碎欲裂,相似的死因又拉扯开那道关于母亲的伤疤,让她悲伤过度,连日以来身心俱疲,最终导致大病了一场,在医院输了两天吊瓶才得以回家休养。
白荣培此时已经去往欧洲,进行为期一个月的考察,听到清梦生病的消息,虽然焦急万分但分身乏力,又知女儿肯定是不愿意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的,只能恳求高家帮忙照顾。
奈何高光荣忙得人影都没有,新学期就要开始了,赵玉兰这个教导主任也是忙得脱不开身,于是想请柳叶来帮帮忙。
赵玉兰想着柳叶平时也得给两个孩子准备三餐,多准备一份也不是大麻烦。另外余家两个孩子都要上学,花销难免大些,以前有余大爷的帮衬稍微好点,但最近几个月,为了给余大爷治病,想必他们也是掏空了家底。
柳叶来帮忙,也算一份工作,可以稍稍缓解他们家的经济压力。
她知道如果提前将这个想法告知白荣培,肯定会遭到十分坚定地反对,所以决定先斩后奏,先探探柳叶的口风。毕竟也不是特别体面的活,她也不能肯定柳叶那样一个娇羞的美人会不会答应,没想到她倒是十分爽快,什么都没问就答应了。
接到余光荣的电话,白光荣才知道此事,心里自然是十分排斥,但听到他言辞中真切的感激,也就囫囵过去答应了,只嘱咐柳叶别让人心里难堪,酬劳一定要给足。
赵玉兰处理得自然圆滑,对外只说白家请柳叶来给清梦辅导钢琴,恰巧柳叶曾经在文工团任过职,所以也能敷衍过去。白清梦听闻此事,心理虽然有些别扭,但木已成舟,她也懒得管,决定顺其自然。
从医院回来后,她仍是愁绪万千,一个人的时候,母亲病危期间的惶恐和伤心再次席卷而来,唯有沉沉的睡眠能让她暂时舒心,索性将大半时光都贡献给了被窝,然而梦里却也全是余大爷和母亲模糊的身影,让她睡得不踏实。
“人家正牌孙子啥事没有,前几天就正常给人补课挣钱了,你这半路出家的孙女倒是伤心得死去活来?”高远早上打了几次电话没人接,拿了备用钥匙直接开门进来,发现她还躺在床上虚度光阴,略微不满。
余大爷对他来说只是芸芸众生之一,余大爷的离世,他虽然伤感却称不上悲痛。清梦的反应过于夸张了,让他不悦却还是心疼。
清梦恹恹地从被窝里伸出头来:”你别烦我。”
“白清梦,你别给自己的懒惰找借口!你连军训都错过了你知道吗?”说完抓起她的胳膊,企图把她从被子揪了出来。
清梦被拉扯得更加心烦意乱,恼怒地坐直身子,“我还病着呢!你怎么不经我同意就进我卧室!也不怕毁我清誉。”
高远嘲讽道:“说的好像你哪次进我房间得到过我的允许一样,再说了,你瞧瞧你这邋遢的样子,乱七八糟的鸡窝头,还跟我谈清誉!明天我也必须去学校了,你赶紧起来倒腾一下,今晚大家一起吃饭。”
“这么快就走?”她如梦初醒,几乎是从床上跳了起来,从澳洲提早回来,原本是准备给高远好好践行,奈何这几周过得浑浑噩噩,时间仿佛虚化得连影子也没有,就这么飘过去了。
突然又想起父亲今早的来电,又紧张地问他:“几点了,柳阿姨是不是要来了?”
高远戏谑:”知道外人要来了才肯顾忌形象?你动作麻溜一点,别让人看到你这懒散的样子,给你爸丢脸。”高远撂下话便关门出去了。
等清梦整理好从卫生间出来后,见到一个纤细陌生的背影在餐厅忙活着,她心知这应该是柳叶。
初次见面,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打招呼才妥当,下意识用目光寻求高远的帮助,高远此时正在客厅悠然自在地磕着瓜子看着电视,压根没注意到清梦那夸张的眼神。
柳叶把几碟小菜放到餐桌,正准备转身进厨房,见她手无足措地站在那里,温柔地说:“小梦弄好拉?我熬了粥,做了点小菜,你快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声音细如丛林中间的流水缓缓滑过清梦的耳边,她眉目清秀,皮肤细腻,眼如沙漠中的一汪清泉,眉如水墨画中的远山,鼻子小巧又挺拔,身材清瘦,举止优雅,身着一袭白底碎花连衣裙,像是从画报里面走出的一样。
这似曾相识的声音和场景让她片刻间失了神,等到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已经无礼盯着柳叶看了半晌,赶紧干咳两声企图化解尴尬。
”别站着了,瞧你瘦得像根电话线一样,赶紧去洗漱过来吃饭。“柳叶笑着看她,语气从容,没有尴尬,就像认识了很久一样。
见清梦开始坐下吃饭,高远起身说:“你慢慢吃,李元他们催了几次了,我先去应付一下。”
“你等我你一下嘛。”柳叶给她带来的遥远的熟悉感化作浓浓的不安,冲击着她的神经,让她有些惶恐,”我和你一起去,亲自给他赔罪。”清梦此刻只想逃避,于是加快了喝粥速度。
高远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坐回原位,“你慢点,我等你。”
清梦此刻哪里慢得下来,咕噜咕噜喝完粥便起身要走。
柳叶边收拾碗筷边嘱咐:“别太晚回来,你身体虚弱,晚上吹不得风,我晚上煲乌鸡汤给你们喝。”
清梦一怔,闷头嗯了一声,又小声感谢了一番后,带着淡淡的期许跟着高远出了门。
和几个好友小聚一番后,高远连夜赶去军校报道,军校全封闭化管理,临去前,高远再三叮嘱清梦每周至少给他一通电话。
清梦的高中生活也正式拉开序幕。
这一届的高中与以往大不相同,为了提高重点率,让学校名声更上一层楼,特意用学杂费全免的政策,从周围县市提前招收了许多成绩优异的学生。
而这些学生大部分都集中在高中1班,也就是清梦所在的班级。
班主任罗老师教数学,重点师范大学毕业,他带的第一届学生高考成绩特别优异,于是顺理成章提拔成了班主任,是整个年级最年轻的班主任。
同时学校还用重金从其他学校挖了几个骨干教师,连蝉联玉林市10界最优秀英语学科带头人的王玉树都给挖过来了。
这样的师资配备加上东风高中的原始背景,很多提前得知消息的家庭都拼命想把孩子塞进来,托关系塞红包,络绎不绝,基本上教务处的每个老师都有关系户找上门,据传言,中考成绩差一分得多交5千块的赞助费。
清梦本部直升,虽然成绩不是拔尖,但也顺理成章进了高一班,和赵星河是同桌。虽然预料到肯定有用钱硬推进来的学生,但当她看到李元的时候,仍旧惊讶到无话可说,只能暗叹李显得的强大人脉和财力。
柳星河作为全校第一名,在开学的前几周理所当然成了代理班长。不过经过几周的磨合,大家已经彼此初步认识了,公平起见,罗老师决定用民主的方式竞选班委。
班委意向表贴在黑板角落,从班长到小组长,只要有意向竞选,都要在对应职位后面填上自己的名字,但每个人只能选择一个职位。
班里很多政府公职人员的孩子,不管是耳濡目染还是家长怂恿,很多人都想要在班委中得一席之地。
清梦向来对当班委没啥兴趣,但那本沧桑的英汉词典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最后鬼使神差在英语课代表后面填了自己的名字。
班委竞选是在周一下午的班会上进行的,因为是第一次民主竞选,罗老师尤为重视,请了各科老师一起观摩并参与投票。
从小组长到班长,竞选者依次发言,每一个职位的全部候选者发言完毕后,同学将心目中的优胜者名字,投入纸箱中,以得票多者为胜。
让清梦没想到的是,一向闲散安逸的李元居然要竞选体育委员,让清梦更没想到的是,自从李元把自己的名字写上去后,之前想竞选的参选人居然主动把自己的名字划掉了。
所以,李元只是上去随便说了两句就成了新的体育委员。
当选后还特意贱兮兮朝后桌的白清梦炫耀:“我爸说了,要是当了班委就给我买最新款游戏机,下周请你玩。”
竞选英语课代表的除了清梦,还有英语老师的女儿王珊,她一脸郑重,准备了两大页纸的讲稿,先讲了自己的优势,又论述如何辅佐老师,带领全班增强英语水平。最后说:“我母亲是我最尊敬的英语老师,我从一年级就跟她学习英语,我相信具备当英语课代表的实力。”
走下讲台前刻意看了清梦一眼。
李元转头幸灾乐祸地说:”她妈是我们英语老师哎,你肯定没戏了,我听说你昨晚练了一晚上钢琴,现在看你连份讲稿都没有,等会选不上别哭啊。“
清梦狡黠地冲他挑了挑眉毛,淡定地走上讲台,简短地自我介绍后,笑着说:”大家听了这么久的演讲,想必也是跟我一样头晕脑涨,我就不说什么了,一曲sounds of silence给大家提提神。“
话毕,清朗的歌声从红润的嘴边缓缓流出,温柔的嗓音如同森林间叮咚的溪水,又如山峰老松上晶莹的冰凌。一下将喧嚣纷杂的班会带入寂静的森林间。
Hello darkness, my old friend
······
歌声从轻快到厚重再到爆发,吐字抑扬顿挫,连音一气呵成,如果闭上眼睛,似乎是外国女歌手在唱歌,她举止大方可爱,没有丝毫矫揉造作,夕阳的余晖在她脸颊上铺上一层金色薄纱,朦胧雅致,如同从古画中的侍女。
柳星河虽然听不懂歌词的含义,但少女时而婉转悠扬,时而高亢激昂的嗓音却成功感染了他,让他心脏剧烈颤动,他下意识左顾右盼想掩饰自己的情绪,然而台上的少女却仿佛吸铁石,一次次将他的目光吸引过去,并且不由自主将呼吸调整到最小频率,试图将每一个音节都刻在脑海。
歌声慢慢减弱归于虚无,柳星河面上毫无波澜,心里却如鼓点密密麻麻杂乱不堪。
一曲终了,掌声和赞叹声四起。
等掌声平息后,白清梦自信地开口,“谢谢大家,我是本市中考英语状元白清梦,接下来担任英语课代表的一年,还希望大家多多合作。”
本来准备下台,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如小狐狸般调皮一笑,“最后说一句,我母亲曾是同声传译,我的英语大概是从娘胎里就开始学的。”
教室里嬉笑声四起。
王珊从震惊到失落,再到些许难堪,她抬头试图寻求母亲的安慰和鼓励,却发现她根本没注意到自己,事实上,此刻班里所有的眼睛都具焦在同一个方向。
她鼻头一酸,仓皇失落地低下头。
狂妄骄傲,自信过头!
李元含笑微微摇头,她外柔内刚的性子自己是知晓的,只要是她选择做的事情,就一定做成。但即便与清梦性情相投,友谊深厚,也从没亲耳听过清梦唱歌,还唱得如此动听。心里有些许懊恼没把录音机带来,转念又想,恐怕高远早就听过了,自己瞎操哪门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