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阳村早已化为了废墟,旁边的小林依旧茂盛,平地上没了那些骸骨,看起来绿意盎然,当日救了林溪一命的歪脖子树被道人斩成几段,如今时光荏苒,也是冒出了直挺挺的一截,长出了不少生满绿芽的枝桠。
花费了半月时间赶到北原三阳村,越是近,林溪的心情越是沉重,到了平地上,他不见地上骸骨,更是心底落空期望,落在平地上,却不敢落泪。
消沉一阵子,他经过小林,这般距离也就几个纵步的事情,出了林子,忽听人声阵阵,他心下疑惑,向前看去,豁然开朗,只见村庄似乎从未遭受劫难,一片崭新。
那小路上村民来来往往,他见着,认出几个熟悉面孔,口中低声喊道:“牛婶,王大叔...”
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忽的想起,直奔家中,两座竹屋并排摆放,两个烟囱炊烟升腾,他打开栅栏,听得里边声音:“你这个笨家伙。”
似是他母亲的笑骂声,平日他母亲喜爱这般骂他的父亲,林溪听在耳朵里,心神剧震,还未等进门,栅栏的另一边探出头来,有一妇人喊道:“林溪,这么早就回来了啊。”
竟是孙母,他讷讷半晌,才道:“孙婶,孙叔和小猴子他...”
孙母答道:“小猴子长大了和他父亲去镇上做工,一时半会还回不来呢。”
林溪默默点头,思绪杂乱,长吸一口气,下了决心,推开自家竹门,只见父亲正在桌边摆弄菜肴,厨房里烟火缭绕,母亲的身影正忙碌个不停,父亲见他,也是错愕,忙道:“儿子,你咋个回来了!”
说完上来亲切的抱住林溪,拍着他的背说道:“没想到啊,儿子,你这一去六七年,爹爹想死你了。”
那边林母听见动静,锅铲掉了一地,奔了出来,见到林溪,也是泪落,却又冲着林父骂道:“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快,儿子,坐下,咱们吃饭了。”
林溪应声,脸上浮现笑意,乖乖在桌边坐下,仿佛当年一般。
林母端上炊饭,放在中间,旁边鸡鸭鱼肉皆有,也是纷纷落座,二人紧盯着林溪,蓦然间,谁也没有动筷,哭成了一片。
林溪安慰父母:“溪儿回来了,爹爹,娘亲。”
三人在饭桌上抱着一处,这顿饭是吃也吃不下了。
到了晚间,天色昏暗。
那边林母嘟囔道:“这一去都长这么大了,我缝的衣服都穿不下啦。”
林溪挠着后脑勺笑道:“因为溪儿长大了,可以保护爹爹和娘亲了。”
林父则是愁眉不展,坐在屋外的木桩上,一言不发的看着远处。
林母拉着烛火正在为林溪缝制衣物,林溪在旁看着,见母亲专注认真,也不敢打扰,只是望着望着,便觉心酸,纵知这是一场梦境,也不愿醒来。
“对了。”林母忽然提道:“村里刚来了个大姑娘,瞧着和你差不多年纪,赶明儿娘亲替你去见见,那姑娘可是美若天仙,保准你看了移也移不开眼。”
林母‘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林溪脸颊微红,笑道:“娘亲可别着急,溪儿这会有更紧要的事情要做。”
林母白了他一眼,哼道:“都老大不小长这么高了,这会不娶妻生子跑去做什么?赶紧给娘亲生个大胖小子,一家子其乐融融,多好。”
林溪无言反驳,含笑点头,快到深夜,林母也是困极,把缝制一半的衣服收好,和林父回房睡去,林溪躺在那张无比熟悉的床上,望着顶上,怔怔出神。
他心中挣扎,已是知道当日村庄化为乌有,此时情况根本不可能是真的,却深陷其中,不愿清醒,若他愿意,施展道法中的‘明观术’,大可破除这一切虚无幻象,说到底,他有些不敢。
第二日一大早,林溪正在床上盘坐修炼,耳朵动了动。
听见林母招呼着什么人进来,那人身上灵力涌动,也是个修炼者,林溪提高几分警惕,收敛自身气息,整理衣衫走出,正好和林母与那人碰上。
那是个女子,一袭浅绿色短衫,露出腰肢和手臂,如美玉般白润,腰间挂着大小不一,粗略数来有十几个小荷包,容貌清纯可爱。
林溪见她,把二人招呼进门坐下。
林母热切招呼着:“溪儿,绿萝姑娘刚来咱们镇上,你和她好好聊聊,娘亲去煮饭,可不要唐突了绿萝姑娘。”
“娘亲且去吧。”林溪笑着回应。
待得林母转身进入厨房,他脸色又变严肃,和绿萝目光对上,见那绿萝嘴噙笑意,先开口问道:“想必这村庄情况,乃是道友杰作了。”
绿萝吐了吐舌头,有样学样道:“想必道友说话这般正经,乃是道门中人了。”
林溪道:“的确是道门弟子不假,我只想知道,道友作这一番用意如何?”
那边林母见林溪和绿萝似乎很聊得来,回头看了一眼,很是满意,又转头继续忙活了。
绿萝也是没再说话,等到林母回头,才道:“你不觉得这很不错么,你既已得到归家,何苦寻思什么报仇事情,在此陪伴父母不好么?”
林溪道:“假就是假,永远成不了真。”
绿萝叉手道:“什么假,这些都是真的,本姑娘为了搜集他们的魂魄和骨血,花了好大一番功夫呢,你可见他们要害你?他们对你的情意全出于真心!”
林溪一听绿萝话中魂魄和骨血,大惊,这乃是魔门手段,若非林母在一侧,他便是要立刻祭出剑锋和这女子斗上一斗,他可谨记霜野子当初和他说的第三条教诲。
他低声道:“我道门中人不容魔门,姑娘还是快些离去,否则之后林溪不知会做出怎样的举动!”
绿萝大怒道:“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到时村庄消失,你的父母不复存在,他们魂魄消散,再也入不了轮回,全都拜你所赐!”
林溪早听闻魔门炼魂手段,令人魂飞魄散,不入轮回,当下气急攻心,豁然站起,骂道:“好狠的妮子,作出这等下贱手段。”
绿萝也是不甘示弱站起,似觉得没有林溪高,只到林溪胸口,又站上椅子,和林溪平头,这才朗声道:“我便是下贱手段,却也让你见了父母一面,他们的记忆不假,只不过为魂魄附骨,这便是你口中的下贱,莫非任由他们化作冤魂,满心仇怨游荡人间,等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道人消灭他们魂魄,同样不入轮回就叫做高尚?”
林溪被堵的哑口无言。
绿萝又道:“我自也没什么坏心,你若因此放下仇怨,在这生活个十年八载,也许他们想通了就消散人世,若是不肯放下仇怨,大可去报仇,与我有何干系,我只想让这世间少一些冤魂,少一些仇恨罢了,难道...难道这也错了么!”
绿萝说着说着,竟是哭了起来。
林溪皱眉,坐了下来,把那绿萝也拉了下来,不知该如何说,他心想:“这姑娘倒也有些道理,她所做只为这些冤魂往生,和那些炼魂增进修为,炼制法器的魔门中人倒是不同。”心下不禁动摇。
林溪想起没有见到的小猴子与孙叔,问道:“莫非村庄中的冤魂不齐?”
绿萝哭啼啼:“你又问这个做什么。”看了林溪一眼,答道:“好了,本姑娘修为不精,没能完全恢复村庄,至于有些人,则是侥幸逃出生天,没法出现了。”
林溪不知孙小猴和孙父是属于哪一种,暗自祈祷是后者,还是劝解道:“姑娘,事成定局,纵然梦境也不过快活一阵,始终当不得现实,劝你还是早些离开,万一惹得道门注意,你可就危险了。”
绿萝擦干眼泪,恼道:“你不认可又关心我作什么,大不了一死啦,我又怕谁。”
林溪摇头,这时林母端上了饭菜,他叹了口气,默默看着那道忙碌的背影,心想:“袁显老前辈说的道心诀,难以决断,想来和当下情况差之不多,果然如此。”
他想着霜野子的教诲,一咬牙,伸手两指并拢点在眉心,闭眼口吐‘明观’,睁开眼眼眸中蓝光湛湛。
再看这饭菜自是无碍,然他看向母亲,却是看见一具拼凑而成的骸骨正在左右忙活,根本认不出模样了,这回林父也回来,林溪却见他肋骨缺了不少,难怪之前看起来有些消瘦,当下眼中含泪。
林父见此问道:“溪儿,儿子,发生什么事情了?”
林溪摆手,说道:“没事没事。”
绿萝低声道:“你还真是狠心,要是我,绝不会这般轻易脱离幻境。”
林溪心底向着父母说了句对不起,起身和二人道:“爹爹,娘亲,我和绿萝姑娘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
说完也不等父母同意,绿萝反应,他拉起绿萝纤细的手腕走了出去。
二人出门,林溪祭出剑锋,化作剑光掠起,直至半空停下,林溪俯瞰村庄,构造和记忆中并无不同,只是先前见的崭新,此时看下去,却是一片废墟,断垣残壁。
绿萝得意道:“我的幻境已比一般幻术还要厉害些,这回见识到了吧。”
林溪没理她的话,只问道:“若是幻境自主运转,不受影响,他们是不是不会消亡?”
绿萝回道:“当然,怎么,道门中人对这魔门下贱的手段也动心了?我看你不适合道门,反而更适合魔门,道门讲的是清心寡欲,你的心中牵挂哪来的道心修炼道法。”
绿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林溪却一点也不觉得好笑,忽听‘咻咻’几声,另有其他剑光破空而至。
林溪看去,只见这群人身上道服和自己一致,拉着绿萝往上升去,藏入云朵中,拨开一小片向下望,这些人落入村庄中,似乎也没看出这个幻境。
林溪疑惑:“南山仙门的弟子怎么忽然来到北原了,莫非霜野子叔叔也在查探魔门的事情,那这小妮子...”他看了一眼绿萝,想到:“静观其变,我初出茅庐,什么也不知道,或许跟着他们,能够更快找到六鬼堂。”
绿萝也看见那些弟子,问道:“是你的同门吗,他们的修为太低,暂时看不出这个幻境,若是他们无意发现,肯定要破坏,到时候你的父母全都要魂飞魄散啦。”
林溪点头道:“得想个法子让他们离开,对了,你知道六鬼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