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润南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那天她跟路天原起冲突――事实上也没起冲突,从始至终她都没说一句重话,就是不想池天放为难,可从那天之后,池天放对她的态度却起了微妙的变化,也许并不能称其为变化,可对于正患得患失的她来说,即使这变化再微小,她还是敏感地察觉到了――池天放在躲着她。
虽然他并没有表现得多么明显,也没有刻意做什么,但就是让夏润南觉得,他看她的眼神不一样了,或者说又跟从前一样,重新变得冷漠,变得无惊无波,看着她的时候,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这让夏润南感到难以言喻的失落和恐惧,她明明感觉得到,池天放不愿意她离开,想她陪在身边,甚至为了维护她,会对路天原说那么重的话。可为什么在面对她的时候,却又那么无动于衷,让她觉得自己可有可无,无足轻重?
“到底……哪里出错了?”她头疼地低语,掐紧了突突跳的两边太阳穴,深感无力。
敲门声接着响起来,咚咚,不轻不重,十足汪天恕的作风:不温不火,不急不徐。
“天放还没来,你要不要等?”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不用问也知道他们这几个儿时玩伴又要一起出去吃饭玩乐,夏润南姿势不变,瓮声瓮气地问。
汪天恕无声一笑,“润南,你好像不太高兴,怎么了吗?”
“你能看出来我不高兴?”夏润南终于抬头看他,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看上去纯净而无辜,“我表现得很明显吗?”没有吧,她对谁都很和善,进退有度,而且从来不带着情绪工作,他汪天恕凭什么这么说?
“就因为你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我才知道你不高兴,”汪天恕双手往桌上一撑,俯下身来看她,“我们几个经常在一起,把你隔离在外,你会高兴才怪。”
被说中心事,夏润南心里“咯噔”一下,但她其实真正在意的并不是这个,而是……池天放对她的态度,“在你眼里,我就这么小肚鸡肠?”最近总部的同事们本来就为这个替她鸣不平,她要再说个什么,这形象可就全毁了。
“与小气大方无关,如果我对你的了解足够深,你现在很不安,”汪天恕笑颜不改,眼眸亮晶晶的,让人看不出深浅,“你会不安,是因为较之于我们,你缺少一种归属感,是吗?”
“咕通”一下,夏润南支在桌上的双肘滑了下去,整个人也差点摔个不知所为:难道她一直以来都看低了汪天恕,他这洞悉人心的能力,较池天放尤有过之?“你――”
“就算我说对了,你也用不着这么吃惊,而且我这么说,没有恶意,你别怕我,”汪天恕看上去有些无奈,大概在后悔不该说出这句话来,有“自以为是”的嫌疑,“润南,你就是太骄傲,遇事总不愿意跟身边的人说,喜欢自己扛,殊不知这世上的事只要让你感到为难了,你一个人就扛不起来,为什么不试着相信身边的人,让我……们来帮你?”
他的话说到这个份上,夏润南不感动是假的,但……“欠人债是要还的,汪天恕,”她无奈地笑笑,“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我接受你们的帮助时,所有难题都会迎刃而解,之后呢,我用什么还?”
汪天恕嘴一张,接着就闭得更紧。
“你想说不用还,你心甘情愿,是不是?”论起看人心事的本事,她夏润南虽然比不过这帮子怪人,但也不会差到云泥之别,“你这样做,可以心安理得,但我不能!我不能背负着一身的情债过下半辈子,所以我坚持,能还多少,就欠多少债,多了的,我背不起,也不想背。”
两个人同时沉默下去,隔了好一会儿,汪天恕才叹息一声,“好吧,我承认我没有更多地站在你的立场上替你考虑,不过这也快六点了,一起吃个晚饭,总不算过分吧?”
夏润南一愣,“吃晚饭?我们?”
“是啊,我的脸不够大,请不起你?”
“不是,”夏润南白他一眼,“你不是要跟天放和天原一起,请我做什么?”
“天原约天放一起出去了,说是有话对他说,”对于夏润南陡然变了的眼神,汪天恕似乎没有看到,轻描淡写的,“这小妮子真是任性得要命,非说跟天放有秘密,死活不让我跟着――算了,不说她,我们走吧。”
夏润南脸色有点发白,还轻轻打着哆嗦,倒也不反对汪天恕的提议,拿起小包和外套,跟着他出去。
察觉到她的不妥,汪天恕扶住她的肩膀,“怎么了,不舒服吗?”
明明还隔着一层衣服,汪天恕的动作也不是让人无法接受,或者带有什么污辱性,可夏润南却像被烫到一样,猛地一沉肩,躲开他的手,“没事!”
汪天恕显然是没想到她反应会那么大,手停在半空,很受伤的样子。
“我、我……”夏润南有些尴尬,也有些懊恼自己太过分了,嗫嚅着,“我、我就是觉得有点饿,没大有力气……”为示自己说的是实话,她拿手揉了揉胃部,勉强笑了笑。
“是吗?”好在汪天恕并没有让她太过难堪,很快就恢复常态,“那我们快走吧,我也有点饿 。”说着话他替夏润南打开门,两个人一前一后出去,坐电梯下到一楼,又肩并肩出了总部大楼,直到来到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他也没再说什么,气氛有些沉闷。
“五、一”过后,白天已经变得很长,六点钟天还不黑,阵阵凉风扑面吹来,很舒服的感觉。夏润南微仰起脸迎上去,心情也舒爽不少,只是想到池天放和路天原这时候正在一起说着她不能知道的秘密,她就觉得心口堵得厉害,喘不过气来。
汪天恕双手插在牛仔裤袋里,上身是白t恤配暗格子衬衫,看上去帅气而随意,特别是他那张略显苍白的、带着无尽忧郁的脸,更是惹来无数女孩子侧目,向他扬手打招呼,他对每一个人都微笑回应,既不显得轻佻,也不会显得生硬,这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人长得帅了,就是没办法,”夏润南看得好笑,暂时忘了那些不愉快的事,“我跟你站一块儿,沾你光了”
汪天恕扬眉,回过头来看她,“谁沾谁的光,还未可知。”她是不清楚自己有多美吗,还是故意忽略那些向她投来惊艳、爱慕眼光的男士们?
夏润南脸上一红,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不禁用肩膀顶了他一下,“马不知脸长,你夸你自己好了,夸我做什么。”
汪天恕忍不住笑,又一阵凉风吹过来,他打了个哆嗦,拉了拉衣服。
夏润南惊讶地看着他,“你觉得冷吗?”不会吧,这种天气,只会让人觉得凉爽,跟“冷”可是不沾边儿的。
“是啊,”汪天恕随口答,“这种天气,只要见不到阳光,我就会觉得冷――”话说一半,他好像知道失言,條地闭上了嘴。
“是吗?”夏润南可听了个分明,越发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的样子,“你这么怕冷的?”真是奇怪,世上还有这样的人吗,这种天气很凉爽,他还会见不到阳光就冷,“那你晚上怎么办?漫漫长夜,还不冻死啊?”她大概觉得这是个笑话,自己先笑了起来,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
“倒是冻不死,不过会睡得不安稳,”汪天恕苦笑,既然说到这里,也不怕多说一点,反正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事实上,天冷的时候,我从来没有一个晚上能够一觉到天亮,那种感觉……你不会明白的。”
“那冬天呢?”虽然这里地处南方,可到了冬天,低温也会到零度以下,汪天恕这么怕冷,整个冬天不是连门都出不了?
“冬天?”汪天恕笑笑,“一个字,熬。”
夏润南打个哆嗦,突然就笑不出来了:她承认,她真的、真的从来没有了解过汪天恕,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不过,有一点她倒是可以理解,那就是汪天恕为什么看起来总是那么苍白,如果一个人每天夜里都冷得睡不着,身体会好得了才怪。
话又说回来,这一点她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可你为什么那么怕冷?你……有什么病症吗?”呃……她好像问得太多了,这要是池天放,早骂回一句“关你什么事”,或者说“管好你自己”之类的。
汪天恕咬咬嘴唇,“……每个人的体质不同吧,我也说不好。”
“哦,”还好你没有像池天放那样发无名火,夏润南松了口气,想到池天放,她突然又想起一件事,“天放不能见阳光,你离了阳光就会无法忍受的冷,你们两个还真是奇怪,处在两个极端,居然还能是小时候最好的玩伴,真难以想像。”
“那是因为――”汪天恕本能地脱口说出四个字,又狠狠闭嘴,不可避免地咬到了自己的舌头,疼得他哆嗦了一下,下面的话就说不出来了:咬自己这一口还真是狠,嘴里迅速布满血腥味儿,他很想吐。
夏润南笑笑,“走吧,再不吃东西,我要饿死了。”
看她加快脚步往前走,汪天恕眼里现出一种无法言喻的悲哀之色,喉咙动了动,把含在嘴里的血水咽了下去――人们常说的“打落门牙和血吞”,估计就跟这差不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