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那么生气,霍天恩苦笑一声,“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其实我觉得,你更应该想一想天放哥的感受――”
“我明白他的感受,”夏润南老实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而且他何以会如此冷酷无情,独善其身,我现在也终于明白了,因为在他看来,你们这样的人,不能有情。”
一个活不过三十岁的人,为什么要谈感情,为什么要对别人好?他们会在人生最得意的时候死去,如果跟某个人心心相印了,那他们在死去的时候,留下对方孤独地活着,岂非比什么都残忍?
霍天恩咬了咬嘴唇,忍不住地苦笑:枉他还准备了一大篇言辞来开导劝解夏润南,想她明白池天放心里的苦,却原来她比任何人都看得透,倒省了他费口舌。
不过,尽管知道了这么多,解了心中疑惑,夏润南却还是觉得,有一些事,而且是很重要的事,他们没有说,有些关节处虽然一打就通,但她现在心里很乱,即使明知道需要仔细想个清楚,她还是没办法净下心来,确切地说,有些可怕的事她拒绝去想,怕自己会承受不住!
“走,我们去看看天恕。”她动作有些夸张地站起来,抢着往卧室走,好像怕走晚了,霍天恩又会说出让她害怕的话来似的。
两个人轻手轻脚走到卧室门口,却发现床头灯打开着,汪天恕已经醒了,正坐在床边,手肘撑着膝盖,双手十指交叉,在想事情。
“天恕,你醒了?”夏润南舒开身,进去坐下,“觉得怎么样?”也许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脸上的笑容是近乎讨好的,而且还踮着脚后跟,随时听侯汪天恕吩咐一样。
霍天恩拍了拍他的肩,他们之间是不用多说的,说多了反而显得矫情。
“该来的始终会来,”汪天恕反手拍了他一下,意思是我没事,“润南,你现在知道我们是什么样的人了,怎么,不躲远一点,不怕我们这群怪物?”看来他虽然没有下楼,但池天放会说些什么,他完全想像得到。
夏润南颤了一下,明知道汪天恕是故意说这样的话来气她,还是忍不住气白了脸,“天恕,都什么时候了,你别再说这种话好不好?难道到了这个份上,你们还是信不过我,非要撇清我跟你们之间的关系吗?”
汪天恕的意思她明白,是不想她被这些事连累,毕竟古鱼皇陵和郎村人的秘密关系重大,一旦被世人知悉,麻烦肯定小不了,弄不好还有性命之忧,他们这样做,也无可厚非。可她从始至终认识的、接触的都是他们这一群人,现在更知道了这么多事,无法抽身,再想要装个没事人,也是不可能了吧。
“我不是不信你,只是想提醒你,只要是两个人知道的事,就不再是秘密,何况知道这件事的人,已经是越来越多,”汪天恕笑笑,并不计较夏润南的恶劣态度,“天放选择把事情说出来,我知道他是想救我们,他也绝对想得到后果有多严重,所以,能少连累一个就少连累一个,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明白,所以你也应该明白我的态度,”夏润南硬邦邦地回一句,显然事到如今,她已经不能、也不打算抽身了,她更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既然说到这儿,你们总该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同为‘净血人’,独天放不能见阳光了吧?”
汪天恕和霍天恩同时脸色一变,这件事其实……“这很重要吗?”
夏润南笑了一下,“这还有必要再瞒着我吗?”
汪天恕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是没必要,不过我觉得……其实很简单,因为天放他是半个‘净血人’。”
半、半个?夏润南一呆,陡地想起霍天恩曾经说过的话,她心里跳了跳,“你的意思是说――”
“你知不知道,天放被池家收养之前,姓什么?”汪天恕好像觉得这样很有趣,就是不肯明说,一直在绕弯子。
夏润南呆呆的,“姓什么?”
“郎。”
“狼?”夏润南大吃一惊,“他、他真的是――”
“他不是,”汪天恕苦笑,揉着两边太阳穴,感觉这个玩笑开得有点大,“是郎行龙的郎。”
夏润南更是如遭五雷轰顶,脑子和面部表情都已经僵硬,挣扎了老半天才问,“为、为什么?”郎行龙的郎?什么意思?
看她快要被汪天恕给绕晕,霍天恩苦笑一声,“天恕,既然要说,就说明白,打什么哑谜――润南,刚刚天放哥不是说了,郎行龙医生在提出‘净血人计划’之前,曾经拿自己的孩子做过试验――”
“啊!”夏润南惊叫一声,瞬间明白过来,“你是说――”难道天放就是那个郎行龙与古茗所生,被抱到阳光下,差点为了这个试验而丧命的孩子?
难怪了,池天放身上有一半健康人的血液,还有一半郎村人带有毒素的血液,所以他见了阳光之后的痛苦程度就较郎村人大为减轻。而夏润南不知道的是,他每每因自己的际遇而痛苦时,常说自己是怪物,是个实验品,缘由在此。
“对,”霍天恩点点头,“天放哥就是郎行龙的儿子,你没想到,是吗?”
夏润南愣愣地,点头,又点头,是想不到,绝对绝对想不到,池天放居然是神医之后!她才要再问,猛地意识到一件事,煞白了脸色,“那、那天放既然是郎行龙的儿子,他跟润声不就是――”
霍天恩一怔:天放哥跟你妹妹有什么关系?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夏润声是郎行龙的女儿,自然不明白这内情。
但汪天恕是知道的,淡然接上话,“是兄妹,同父异母的兄妹。”
“什么?”霍天恩吃了一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听到的,“天恕,你、你别开玩笑――”
“这种事能拿来开玩笑吗?”汪天恕看他一眼,眼神睿智,“天恩,你忘了吗,郎医生曾经――”
看出他眼里的深意,霍天恩略一思索,想到了什么,小心翼翼地问,“你是说――”
汪天恕点头,颇有几分高深莫测的意思。
而这时候夏润南是身心大乱,根本没空理会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他们、他们竟然是兄妹,竟然是――”她又猛地叫了一声,“啊!难怪那时候他们――”
“骨髓配型能够成功是吗?”汪天恕又接上话,这些曲折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亲人之间配型成功的机率本来就很大,只可惜天放这样,到底还是帮不到自己妹妹。”
夏润南呛咳了一下,“你早就知道?”这人,既然早就知道,却什么都不说,还真是沉得住气。
“也不是很早,”汪天恕摇头,“而且我没有对天放说,反正他也帮不了润声,他知道这件事,只会更痛苦而已。”
夏润南无言以对,都不知道应该怎么跟妹妹和池天放说这件事。本以为她是被无意当中卷进来的,却原来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一切,他们,包括妹妹,都是局中人,都逃不开这一切。
妹妹一直渴望找到亲生父亲与之相认,却不知道郎行龙已经死了很多年,她再也不能认父,可上天却给了她一个哥哥,这是她的幸运,还是不幸?
“那、那天放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夏润南的脑子绝对已经不能思考了,翻来覆去地问,却感觉无论汪天恕他们怎么解释,她都没办法明白。
汪天恕似乎也颇为头疼,“还能是怎么回事?郎行龙从自己儿子对阳光的反应推断出,郎村人血液中的毒素并不是天生的,你看他自己血液成分正常,天放遗传了他一半的健康血液,身体里的毒素就轻了很多。通过‘净血人’手术,将郎村人体内有毒的血液换掉,他们当然就可以恢复健康。”
而事实上,情况远没有他们想像得那么简单和理所应当,不过……
但夏润南根本想不到这些,她只是无法接受一件事,“照这样说起来,天放比你们还不如,他一半健康,一半有毒?”
呃……话不能这么说吧,至少天放见了阳光之后,只会很痛苦,而不会死。汪天恕咬紧了唇,不想再说下去。
夏润南整个人乱成一团,也没心思再听,光是这些事,也够她好好“消化”一阵子的了。虽然终于明白为什么同为“净血人”,池天放却与他们几个不同,可这已经不重要,只要一想到他们活不过手术后的二十年,她的心就一阵一阵猛烈抽搐,直要晕死过去!这种痛是无法忍受的,她更无法想像,如果池天放他们真的有事,剩下她一个人,她要怎么办,池峻峰和容悦怡要怎么办?
一个小时后,池天放和路天原拿了一个很大的箱子回来,里面装着的都是郎行龙当年的研究资料和数据,霍天恩帮许老拿进里面的实验室,许老就开始详加研究,看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想。
看出夏润南心神不定,眼神惶恐,池天放知道她在怕什么,问道,“润南,我送你回去休息?”
夏润南怔怔看他,下意识地点头,突然问,“天放,你不能……的事,叔叔阿姨还不知道,是吗?”如果他们知道池天放剩下的日子已经不多,是绝对受不了的。
池天放眼神一黯,“别告诉他们,到时候我自有安排。”
安排?你能有什么安排,你安排得过老天爷吗?夏润南暗里苦笑连连,脸上却一点表情都做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