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老这一趟郎村之行非常迅速，从去到回来一共才用了三天时间，毕竟之前池天放带回来的各式样本他都已经仔细化验检测过了，这一趟去只是确定一些池天放没办法带回来的信息而已。得知许老和霍天恩已经回来的消息，池天放和夏润南当然一刻也等不下去，风驰电掣一样赶到许家，池天放第一句话劈头就问霍天恩，“天恩，你怎么样，还烧不烧了？”
霍天恩双唇泛紫，看起来很累，“还那样，天放哥，你不用担心我了，我有点累，进去休息一下，有什么问题你问老师吧。”“净血人”的身体就是这样，只要开始出现症状，就表示已经无可挽回，说什么都是多余。
看着他进去，夏润南有点儿奇怪，“天恩不舒服吗，怎么回事？”
池天放喉咙哽了哽，不忍心把那么残忍的事实告诉她，能瞒一天是一天吧，“大概是前几天冻着了，一直在发烧――许老，结果怎么样？”其实他们不应该这么急着来问的吧，至少应该先让许老缓口气，毕竟那么大年纪的人了，这长途跋涉的，怎么可能不累。
许老的精神看上去倒还好，只是表情凝重，显然他带回来的并不是什么好消息，“结果就跟我先前设想得差不多，大同小异，不过这些都不是问题，事实是郎村人身体里的毒素，确实来自于那种防腐剂，虽然天长日久之后，现在的郎村空气中的毒素含量降至一个相对安全的浓度，但郎村人血液里的毒素却是一代一代传下来的，积聚已深，他们的后代子孙才逃脱不出怪病的牢笼。”
夏润南脸色一变，不敢再听下去，“就是说……许老你没有办法救他们吗……”
“短时间之内不能，”许老揉了揉眉心，也不绕弯子，“要解这种毒，必须准确地化验出其成分，然后找出治疗之法，而这绝不是朝夕之功。何况他们体内的毒素太深，能不能解，还是个未知数。”
池天放其实早就已经从霍天恩刚才的反应里预料到这样的结果，所以并不觉得意外，只是感到说不出的痛心和绝望，“那……除了这个，还有别的方法吗？比如――”
净血人手术。这也是夏润南在一瞬间想到的事，纵使“净血人”不能活过二十年，可它毕竟也是一种治疗手段，何况现在医疗水平进步了，这“二十年”之期应该也可以打破了吧？再说，现在不是二十年前，如果这个手术可行，是不用再拿别人的命来换郎村人的命的，医院有备用血浆，这个可以慢慢来的。
“汪天恕那孩子现在是个什么状况，你们都看到了，”许老自然明白他们的意思，不客气地点破，“而且天恩的身体也一直不好，最近都在发烧，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净血人’的命运如何，用得着我说吗？”虽然路天原目前来说还没有很明显的特征，但汪天恕和霍天恩都躲不过，她也不会是例外。
夏润南一惊，跟着面色惨变，“许老，你是说天恩会发烧是因为……”
天，就是说霍天恩会像汪天恕一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池天放一把攥住她的手，“润南，你冷静一点，天恩会这个样子，是意料之中的事，你看到天恕的状况，就应该想得到……”
“我想不到！我想不到！”夏润南失声痛哭，也顾不上这是当着许老的面，像个孩子似地叫起来，“怎么能、怎么能这样？！天恩他、他明明很好的……”
池天放叹息一声，抱住她的肩，让她在自己怀里哭个够：反正她早晚是要知道的，早一点有个心理准备，总好过到时候太突然。“好了，哭一哭就算了，你怎么也得留一些眼泪吧，等我不在的时候，你再哭给我……”
“你――”夏润南又气又伤心，都不知道该拿池天放怎么办，“你还说这种话，你嫌我不够难过是不是……”
“好了，好了，别哭了，让许老笑话，”池天放笑笑，看起来倒是够洒脱，跟着又转向许老，“那郎村人有什么反应吗？”
“还能有什么反应，”大概想起那帮异于常人的生灵是怎样苍白、冷漠、孤独，连阅人无数的许老都皱起了眉头，“这些治疗方法都没有用，他们其实也不抱什么希望。除此之外，倒是还有一个办法，但难度更大。”
“什么办法？”池天放心里一紧，顿时又看到了希望：不管需要什么药物、仪器都好，只要能买得到的，他都会不惜一切代价！
夏润南一时也忘了哭，瞪大眼睛看着许老，把他当成神仙转世一样的。
“时间，”看到他两个茫然的眼神，许老耐心地解释，“由池总你就可以得知，郎村人血液中的毒素会随着后代子孙的繁衍而慢慢减弱，直至消失。所以，如果让郎村人跟外面的健康人通婚，一代一代下去，这种毒素最终就会消失。”
但是，如果这样的话，就有一个天大的难题摆在面前：郎村人必然不愿意到外面的世界来，因为他们一定没办法适应现代生活。而外面的人也不可能去郎村过黑白颠倒、与世隔绝的生活，恐怕等不到他们后代身上的毒素消失的那一天。所以说，这个方法有等于没有，说了也白说。
这样吗？池天放的眸子瞬间暗淡下去，没有人比他清楚不能见阳光的苦楚，也没有人比他更明白郎行龙当年过的是怎样的日子，所以他就更能明白，这个方法的可行性比“零”还要低。想到终究是治疗无望，他苦笑一声，“看来我终究还是救不了润声，是我对不起她――”
“不是你的错――”
夏润南才要忍了心里的悲痛安慰他，却见许老一摆手，“这件事先别急着下定论，池总，我正想跟你说这件事，应该没有你想像得那么糟。这一路上，天恩跟我说了很多你们小时候的事，包括你幼时大部分时间都待在罗森孤儿院里，所以我想你还是有机会的――你介不介意让我帮你做个检查？”
池天放愣了愣，听他的话有如天书，但他其实一直就想着这件事，立刻点头，想了想又摇头，“不介意，其实我一直想找许老说这件事……要不您先休息两天，改天我再来？”
“不用，”许老站起来，“我可以，跟我来吧。”
池天放点点头，安慰夏润南，“别担心了，我跟许老去做检查，你如果不放心，就去看看天恩。”
夏润南才平静了一点的心又翻涌起来，禁不住地悲从中来，强忍着眼泪点头，“……你去吧，我没事……”
你怎么可能会没事。池天放叹息一声，跟着许老上楼，进了实验室。
屋子里一下安静下来，许桐乐也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研究历史去，他只要不在家，就会让人觉得少了很多物什一样。夏润南又坐了一会，觉得可以不在霍天恩面前哭出来了，这才小心地上楼，敲门。
隔了一会，霍天恩略有些沙哑的声音传出来，“门没有锁。”
夏润南深吸一口气，打开门进去，再反手关上门，床头灯发出昏暗的光，把倚在床头的、霍天恩的脸照得越发没有人色，让人看着就心里发酸。“天恩……”
“别在我面前哭，”霍天恩看向别处，长长的睫毛颤抖着，遮去了眼里的沉痛和绝望，“我不想看到你的眼泪。”
夏润南扬高下巴，把眼泪硬逼回去，含着泪笑，“很好啊，霍天恩，我现在连在你面前流泪的资格都没有了是吗？你是想说我的眼泪太廉价，还是想用冷酷无情来断绝我跟你之间的情意，让我对你死心？”
这段时间以来，她为池天放、为汪天恕流的眼泪已经够，现在轮到霍天恩要从她的生命里消失，她想要哭，霍天恩却这样明确地表示不稀罕，是因为在他眼里，她是一个花心的女人，见一个爱一个，为了谁都可以流泪，是个人尽可夫的残花败柳吗？
霍天恩身子一震，终于回过头来看她，一双眼眸黑白分明，美得惊心动魄，“你的意思，你对我还没有死心？”
我没这么说！知道他是故意顾左右而言他，夏润南还是又气又伤心，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落，“霍天恩，你还是那么狠，还是那么狠！我以为你已经明白我的心意，原来……”
“你是天放哥的未婚妻，你们是要在一起的，你对我的心意还有说的必要吗？”霍天恩笑了笑，这话说的不像是在赌气，“润南，看看天恕你就该知道，我也是一样的下场，能忘的都忘了吧，还牵扯那么多做什么呢？如果在你眼里，我就是个冷酷无情的人，那我何妨冷酷到底，就这样，断了吧。”
断了，断了……夏润南怔怔看着他，后退一步，再后退一步，颓然倚在了门上。霍天恩的温柔和绝情居然是成正比的，真不知道这两点相互矛盾的东西是怎么在他身上达到了如此完美的统一！？即使是他装出来的无情，怎么也让人疼到撕心裂肺、欲哭无泪！？“断了吧？那如果……断不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