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无业。全部的经济来源,来自于父亲。那时候她除了我,我想,大概就是一无所有。父亲对母亲的冷淡已经到了一种无法挽回的地步。从很多方面可以体现出来,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他们之间的关联,相比陌生人更索然寡淡了。她决定自力更生,厌恶伸手讨生活的日子,于是批发一些塑料制的牙杯,皂盒,梳子,将我一个人锁在家里。将这些物品打包,拉到公园里贩卖,一卖就是一整个下午,然后回到家给我做饭。
她的自立意识应该是从那时候觉醒的
这样僵持不摇摆不定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很久,直到回到崇工,直到他们离婚,才算终结。
后来他在事业四处碰壁,脾气也跟着起伏不定。或许是他原本骄傲接近偏执的性格在很大的程度上为他增添了一些悲剧性的发生几率,一时间很多事情蜂拥而至,无从下手,更毫无头绪可言。而他又是自尊心胜于一切的人,一旦有人试图挑衅他的自尊就等同于在朝他叫嚣,这是他不容挑战的底线。
他常常酒醉回来。腿脚已经到了站不稳的地步,身上充斥着浓重的酒精气味,他很少醉成这样。他看着李阅,嘟嘟哝哝,说不太出一句完整的话
但她还是辨别出了一些信息,他说
……你如果选跟你妈妈……,那你永远也见不到我了,别指望我会去看你。
我就死了,你也死了
后来他嘲笑自己,然后抓着我的肩膀,对我发出尖酸的笑声,他的鼻腔里呼出浓重的酒气,他的脸红的吓人,太阳穴两边的青色筋络爆出。他又说,李阅,原谅我,原谅阿爸。他从不示弱,而此时溃不成军如孩童
我从母亲那里了解到一些他的故事。他是一个带着悲伤倔强的长大的孩子,在他的身体里,一直落有一些空缺,是祖母给予的。他从未认真的感受过来自母亲的温情关怀,所以在成长中性格里发生了很多曲解,从而让他变得不太愿意和任何人坦诚相见。
这种略带侵略感的偏执,又演化成一种很难说清的固执,以至于他常常不经意就将自己的偏执,强行霸道的施加于他人身上,也浑然不觉。但在这之前,他其实是个对于生活,充满热情和渴望的人,他不是没有尝试过做一个踏实的人,享受生活中来自于琐碎的趣味,幸好,他在我身上投注过的温情,却从来没有丝毫吝啬过。父母总是很有意识将自己成长中缺失的东西,在自己为人父母后想要加倍的奉还给自己的孩子,以为那也是对自己的一种补偿。
他可能懂得如何维护一个懵懂无知孩子的感情,给予自己适当天真的关爱,这都是凭靠他小时候的经验总结。以至于他在人前无法表明的感情,在她面前却愿意一览无遗的释放出来也不觉得为难生硬,就像植物,在阳光和水的润泽下,无需干涉自然而然焕发的活力。
最终他还是与母亲的关系,发展到只有切除才能痊愈的地步,无论如何他不是个可以旷日持久相处的绝佳伴侣。长治久宜的相处方式,已经无法解决他们的危机,15岁,父亲离开前。留下最后的一句话是,李阅,原谅阿爸,不原谅也没有关系
长大后,我常常只能在梦中,重新遇见父亲母亲年轻时的模样。
在这之前,从未想象过,年老衰弱会发生在他们的身上。相信我,如果可以,没有任何一个子女,愿意让自己的父母与年老相见。我还能经常回忆起他俯身征询我的场景,气息靠近我的脸颊,与我那样亲近,我倒是很吃他这一套的温柔。我那时候便决定要依赖顺从他一辈子的。我一直不觉得他单单只作为我父亲意义的存在,我觉得我应该是他人生的无法修正的绑定
我得到过的所有深重和厚远都是他带给我的,我总被他护的周全过了分。
在他那里我总是能够得到额外的允许和放任,却绝不会有任何夸大其词的嫌疑,他通常满足我所有的请求,但他也知道应该给我建立如何恰如其分的教养
所以,人就是奇怪,对伤害和痛楚的回忆远比快乐要深刻的多。很难说清楚,越是感到吃力困难,越是难以走出。
一个人在幽远深长的成长中,是否能够总是记忆起,第一次快乐和哀伤是如何发生,并甄别到它真正属性?我只觉得这件事情,投入思考起来需要很多严肃和聚精会神的精神,堪比向自己发问,生命来由的真正意义,那就跳脱现在本身的个体吧,把自己置身事外,用旁观者的身份,通过公平和正义视角去审视它的错漏缺失,这般内化自省的补给方式,你会找到能够平衡自己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