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妈和吴大舅跟许漫说的是:“现在都说不要封建迷信,有些东西我们也不敢肯定说是真的有,只是小心无大错,该尊重的风俗还得尊重。”
吴大舅提起那二铺二盖的事:“刚刚那个被褥的事情,我也是听人说过。”
“按旧例,老人入殓二铺二盖,金银各一套。当然,现在没那么讲究,只要是新的就行。”
“这铺盖是有讲究的。旧时以嫡长为重,所有,铺的(褥子)可以不是嫡长(买),但盖的(被子)必须是嫡长(买),意思是老人走了之后首先保佑的是嫡长,以求延绵、传承家祚。当然现在也没什么嫡庶,大伙儿都一个娘肚子出来,大部分人家都是凑钱买,讲究个公平,你好我好大家好。”
“可我们村就有个叫钱老三的人钻了空子,老爹去世时把兄弟几个凑钱买的被子换了,拿一床自己家特意订做、大了两寸的被子盖在最上面。”
“借口说拿的时候不小心把眼泪滴上去了。这活人眼泪会让死人留连阳间,对先人对子孙都不好。其他兄弟看到拿来的也是新被子,就没说什么。”
“谁知道,自那以后,钱老三家的日子就红火起来了。才半年时间,其他几个兄弟不是家中有人生病,就是犯口角夫妻打架,反正是大事没有,小事不断,只他家日子是顺顺当当,半点事都没发生过。”
“这同一座祖坟,际遇这么不同,其他兄弟就有些犯嘀咕。老大媳妇思前想后,觉得这唯一没按程序走的是那个盖被,就想着,难道这里有什么说道?”
“老大媳妇也是个有心眼的。借口说自家要做被子,问三妯娌要了做被子的联系方式。打电话时,跟人家一提,说半年前在你这做了个被子,啥色的,问还有印象吗?”
“那做被子的老板对这事也有印象。毕竟那床被子尺寸、花色特殊,从来没做过这种特殊尺寸的。一提花色,就顺口问是不是尺寸不对,又说当时我可提醒了被子没这种规格,现在想改很麻烦,得加钱之类的话。”
“老大媳妇一听说老板提尺寸不合规格,就试探说再做一床一模一样的,要他报尺寸看对不对。那老板见生意上门,也没查觉不对就报了尺寸。这尺寸比平常的足足大了两寸,原来真是在被子上搞了鬼。”
“她知道后,也没吭声,又去问了阴阳先生。阴阳先生告诉她,这老人用的双铺双盖都是一样的规格。一床铺盖大,一床铺盖小,那就是大的抢小的气运。连问了好几个阴阳先生,说法都大同小异。”
“这夺人气运可不是小事,更何况还是自家兄弟。她回去就跟另外几家人说了,这下几个兄弟都不干了。原来家宅不宁竟然是自家兄弟使的手段,那还了得!几个人不由分说,直接把钱老三家砸了个稀烂。后来为了运转的事,又四处找人做法事,反正闹了两年时间,这件事才算过去。”
吴大舅说完之后,严肃地说道:“当然,也有可能是我想多了。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告诉你这些,就是要你明天注意查证大敛时铺盖的事情。十几二十年的气运哪不是开玩笑的事情!就算你不信这些,不以为然,可如果他真做出这种事,说明他也没把你当成至亲骨肉。”否则怎么会想出夺人气运的阴损办法呢?
许漫开始听的时候倒还不以为然,听到最后一句,心里不免一动。是呀,气运不气运的她倒不太信,可如果二叔信,又这么做了……
她不想相信二叔会这么做,可又害怕自己现在铁齿,明天反被事实打脸,咽下了为二叔分辨的话,冲着吴大舅点点头。
唐妈有些心疼外甥女。早年间许老二夫妻俩对年幼失恃的漫漫多有照顾,就是这些年许漫回家来,也经常在许老二家吃住,所以漫漫对她二叔一片孺慕之情。现在一听许老二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未免让她大失所望:“你也别想太多,可能就是我们多心了!”
又怕许漫真不放心上,以后反而更受伤,转口又说:“不过,该留意还是得留意。对了,你赶紧进去,听听他们说的东西。有什么事情你不方便出面的,我们帮你。”
许漫点点头,拥着苗苗和她并肩走到上房门口站着了。
里面已经说的七七八八了。
执事也是累的不行,只想赶紧把后面一点点处理完走人:“这给吊唁的回礼用的东西你们怎么准备的?”这个总不会出什么问题了吧?
“我们家许沛和老三家的许湉都已经拿了钱,东西都订好了,明天会有人送来。”许二婶连忙说道。
执事一听已经安排,就点点头把本子合上:“那行,你们按今晚说的提前准备好……”
“等一下,”许漫听到吊唁用的东西两个堂妹都出钱了,自己却才刚知道这件事,以为漏掉了自己,便插了一句:“二婶,我要出多少,是和沛沛和湉湉一样多吗?”
许四婶因为事情已经议完,也算比较满意,就笑着说:“这个钱只能是出嫁的姑奶奶给。你没结婚,不用出。”说完,又意犹未尽地补充了一句:“你什么钱都不用出!”
许四婶一副她省钱占光的样子,许漫却完全没有一点点高兴:跟奶奶约好的一起生活已经不可能实现,想尽尽最后的孝心都不行吗?所以,她回来有什么用?她以前那么拼命地攒钱有什么用?现在想花都花不出去!
“不行,”许漫掷拗地看着屋里的人:“我不是奶奶的孙女吗?凭什么不让我出钱?”
许老大知道女儿的心结,纠结了一会儿,然后说道:“孝顺在生前,不在死后。现在这些都是做给活人看的。”
“做给活人看的,我也愿意!”许漫眼睛开始模糊:“我得让人看到,我要人知道!”让人看到她最疼的孙女愿意为她花钱,让人知道我奶奶没有疼错人!
许二婶头疼地看着她说道:“这也不是我们能说了算的。家里就这风俗……”
“我不管,我是我奶的孙女,我有权利为她花钱!”她突然想起了孝服的事情:“还有,为什么奶奶穿的孝服不是以前的那一套!”
“孝服只能是儿子买。”许二叔点燃了手上的烟说道。他也知道许漫跟她奶奶感情很深,想要为她奶奶做点什么。可规矩就是规矩,他就算心疼她理解她,也不可能破例。许漫买那整套上五下三的孝服,到时在坟前烧给她奶奶,也算全了她的孝心。
“要不,让漫漫出钱吧!”许老五有些心软地说道。
“不行,”许四婶马上反对道:“哪家哪户不是这么办的?到她这儿就改了?”那刚刚我说不让大哥出铺盖钱,你们怎么要反对?“谁让你不肯早点结婚!”
言下之意,结婚才有资格,你没结婚就是不行,竟是一点都不肯通融。
这话说得太重了,屋里所有人都皱起了眉头。
屋内压抑的气氛让站在门口的苗苗连话都不敢说。唐妈也心疼许漫,可许家墨守成规,许四婶一口咬定要按规矩办事,想改变他们的想法太难,许漫争不过他们。
许老大劝女儿:“你平时对奶奶也孝顺,你的孝心你奶奶都知道,没有必要为这些事情纠结!”
许漫却听不进去,掉着眼泪,恳求眼前这些叔伯舅舅:“我想为我奶做点什么,求你们想想,我能为我奶最后做点什么,肯定有的!”
苗苗看着她,也跟着掉眼泪。漫漫姐平时是个多要强的人呀,从来没见过她如此低声下气过。她求的只是一个最后为老人进孝心的机会,为什么这些人就不能通融呢?
她憎恨地想着:这些什么鬼规矩就有这么重要吗?那些不出现连哭都没哭一声的孙女们,拿了一点钱就会得到人们赞扬,说她们多么多么有孝心。
可漫漫姐呢?就因为是女孩子,就因为未婚,就连为老人花钱的机会都被剥夺!不管她哭的再伤心,在这里守多久,最后人们提也不会提一句,说不定还会说一句:“看,许老大的女儿那么大年纪没结婚,她奶奶走都没花一分钱,亏她奶生前对她那么好”!
丁表舅有些不忍心,想了想,说出了一个办法:“也不是没有办法。按我们这边的说法,许漫是长房长孙女,姑奶奶又没有女儿,她老人家生前也一直说许漫漫是她老闺女。这丧葬用的白纸都由闺女负责,许漫可以出白纸钱。”
执事先生一听,也马上点头称是:“这也是有例可循的。”然后马上举例隔壁村谁谁谁家就是这么做的。一连举了几个例子,以示这个并不少见。
许漫几个婶子都有点不太高兴。尤其是许二婶、许三婶。
自己女儿一直没出现在奶奶的葬礼上,肯定会有人说闲话。可按前面的安排,虽然她俩没回来但还是给她奶花了钱的,别人就会体谅两位出嫁的姑奶奶不容易,再对比着许漫这个虽然回来却分文未花的,大部分人的注意力就都在许漫身上,非议她们的就更少。
现在如果按丁表舅这个提议,非但把许漫从这些流言蜚语中拉出来了,以后她的身份也不一样了:执了子女礼,以后天然就比家中其他孙子辈高出半个辈份。一个未出嫁的姑奶奶,在他们这个地方,大有可为。更何况,这样一来,老太太的私房钱,也要分她一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