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两人都起得晚了，渐川先起床，在厨房做咖啡，煎了几个松饼，珉苏昨晚却累得狠了，睡到快12点才慢悠悠地起床洗漱，看见厨房里有做好的咖啡，先倒了一大杯喝了，见渐川在书房里，便拿个松饼过去看他在做什么，渐川笑道：“懒虫起来啦。”珉苏将头探过去说：“在看什么？”渐川说：“在网上买点东西，你看家里的米也没有，鸡蛋也没有了，再给你囤点日用品。”珉苏笑道：“我吃不了多少，需要的话去超市买一点就好了。”渐川说：“你一个女生，拿不动那么多东西的，还是送货上门方便点，快递员上门的时候，最好让他们把东西就放在门外，等他们走了你再取，这样安全一些。”珉苏笑道：“知道了，你就别太操心了。中午想吃什么？”渐川说：“现在还不饿，待会再说。”珉苏想了想说：“你先忙，我去买菜吧。”渐川挥手止住她，说：“不着急，马上菜就送来了。”果然门铃一响，快递员送了许多菜来。渐川说：“我来做吧。”他将菜拿到厨房，珉苏知他不喜别人帮忙，于是在外面看了一会书，过了半个多小时，菜陆续上桌，虾仁炒蛋、松仁玉米、蒜蓉油麦菜，都是她喜欢的，渐川盛了两碗饭出来，见她对着菜发呆，笑道：“快吃吧，看看我手艺是进步了还是退步了。”她夹了一筷子炒蛋吃了，说：“确实还可以。”渐川说：“我来试试。”也伸筷子夹了油麦菜尝了尝，立刻做怨怼状：“看来许久不做，还是有点退步了。”珉苏被他逗笑了，两人说说笑笑，气氛轻松融洽，下午谁也不想出门，渐川躺在沙发上看书，珉苏洗完碗出来，发现他已经睡着了，她轻手轻脚打扫了卫生，也回床上去睡午觉。窗外天气晴好，两人却睡意正浓，一直到4点多才陆续醒来，渐川走到客厅，见室内窗明几净，地板光可鉴人，笑道：“我刚才睡得太沉了，一点都没听到。”珉苏给他端来一杯水，说：“你昨天坐那么久飞机，肯定累了。我一周都没锻炼了，正好打扫卫生活动下筋骨。”
傍晚的气温降下来，两人去小区楼下散步，小区里面的住户以年轻人居多，孩子们都出来玩耍，年轻的爸爸妈妈推着婴儿车，两人聊了聊工作的事，珉苏说起自己9月中旬即将去英国学习，大概要一个多月，渐川很感兴趣，让她回来后也把监管新规向自己普及，珉苏问及他的工作，渐川言语之间虽然没有过多渲染，珉苏觉得他也是越来越得心应手，笑道：“看来香港那边的环境很适合你。”渐川说：“也不好说，现在那边很繁荣，但我也总觉得有些暗流涌动，毕竟两边的观念还是很不相同。”他想起香港同事对于大陆骨子里的轻视，这部分人已经是高学历的中产人士，连他们都持有偏见，何况是普通香港人，要弥合这种观念的鸿沟还需要假以时日。他将自己的思绪放下，深深吸了一口带着花香草香的空气，看着珉苏捡起球丢给草地上玩耍的孩子，暗自希望她能够早日改变想法，真正接受自己，这样他虽然和珉苏两地分居，到底也安心一些。
晚上渐川约了过去的同事和家眷一起吃饭，在附近一家新开的大型购物中心，里面有一条人工河，临水一带餐馆，环境很好，珉苏也去了，同事带着妻子和孩子，说是老人回去了，家里没有人看孩子，只好带出来，孩子大概1岁多点，咿咿呀呀地叫着，珉苏十分喜欢他，整晚和他玩得十分开心，孩子妈妈得以暂时解脱，吃了一顿较为安宁的饭。晚上回去的路上，渐川问珉苏：“这么喜欢孩子，我们也生一个好不好？”珉苏笑道：“要生你自己生去。”渐川无言地叹了口气，伸手将空调关了，车窗摇下来，点了根烟，珉苏沉默了片刻，说：“别抽烟了，对身体不好。”渐川说：“我已经戒了很久了，只是抽一根解解闷。”珉苏知道他不开心，轻轻拍了拍他肩膀，渐川很快调整了情绪，伸手将烟摁灭了，说：“是我太心急了，你先去英国吧，回来再说。”珉苏说：“我从英国回来，就向领导申请年假，相信他会批准的。”渐川见她有些愁容，笑道：“别这样，我都回来了，你又不用加班，高兴一点吧。”这时外面下起小雨，珉苏说：“这场雨来得真是时候。”渐川说：“明天应该没那么热了。”心头浮现起暴雨中送他去机场的何思贤，此刻想起她来实在是太不应该，他立刻按捺住了遐思，说：“香港的电子产品和化妆品都比内地便宜不少，而且新品也多，你下次需要什么提前跟我说，我给你买。”
第二天中午，珉苏送渐川去机场，渐川坚持自己开车，让珉苏多休息一会，路上渐川想起来奶粉的事，托珉苏寄给表哥，珉苏答应了，渐川又和她说了些出国的注意事项，珉苏上午已经给他收拾了一些衣物，又把别人送的参茶和复合维生素装在他的行李箱里，这时也一一交代给他，到了机场，渐川下了车，对她笑了笑，转身便进去了，她下车绕到驾驶位坐好，发动车子离开。
渐川的飞机正点起飞，到香港的时候从舷窗往下看，乌云连成一片，像一张巨大的黑毯，飞机在乌云上空盘旋，过了许久才降落，落地后他打开手机，一条短信弹出来，是珉苏问他到了没有，他回了短信，心头感到一丝暖意，机场落地窗外的大雨瓢泼如注，他随着人流走向机场快线的入口。
9月中旬，珉苏去英国学习，飞机降落在伦敦希斯罗机场，她的目的地是伦敦政经学院，在通知上看到学校名字的时候，她百感交集，心想这也应该算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失而复得。出国前她参加了为时一周的语言培训班，因此很快就适应了学生生涯，每天往返于教室和宿舍之间。珉苏聪慧过人，几次课堂提问和自由讨论表现都亮眼突出，参加培训的学员来自不同的国家，都是政府官员，其中也有一些年龄和珉苏相仿，上课的座位都是固定的，珉苏自然而然与身边的人熟悉起来，旁边座位的男士时常微笑着和珉苏打招呼，几次之后，她也主动和对方聊天，对方用中文说“你好，我是陈子霖，耳东陈，普降甘霖的霖。”她莞尔，还知道普降甘霖，这外国人倒是有点中文底子。一来二去，两个人熟识了，话题也多了起来，原来这个男士曾经在gap year去过四川成都，学习了一段时间的语言，顺便做公益志愿者，回国后读了商学院硕士，又去了政府财政部门工作。珉苏长期在国内工作，没有接触过外国男士，也觉得此人绅士做派，与国男大不相同，但她为人冷清，交往也仅限于在班里聊天而已，业余时间她如饥似渴学习新的知识，造访了许多著名景点，培训班组织他们去别的郡参观考察，她每次都积极报名，不放过任何学习提高的机会，她在社交上并不厚此薄彼，平等待人，与其他同学都渐渐熟识，陈子霖倒是很拎得清，也就知难而退了。
她时常想到渐川，想到两人的婚事。在国内的时候，她十分清楚，自己走到今天这一步，要是全盘放弃去追随渐川，那是万万不能，但一旦跳出这个环境，比较客观地看待两人之间的阻碍，便会发现它们也并不令人畏惧。她认识的人中也有些两地分居的，据渐川说，陈知方的夫人一直在国内，因为身居要职，也一时走不开，然而陈知方和夫人的感情却很稳固，她和渐川虽然很长时间都不在一起，但是两人只要到了一处，无论思想和行动，都依然合拍，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彼此，可见距离并不一定就会造成隔膜，他们两个谁也没有停滞下来，一直都在成长。她和母亲深聊之后发现，其实物质条件也并非她想象中的那么重要，老魏对母亲，确实是真心诚意，要照顾母亲，也未必非要把她接到香港，到需要他们养老的时候，还是和魏澜魏波再好好商量一下，大家一起承担。她想到渐川，自觉对他有些不公平，渐川在刚工作时便已经默默为她承担了那么多，到头来还要被她在心中怀疑评判，她不由得想，如果她是渐川，说不定早已经被气得和她分手了。这个时候再去想两人的关系，过去的回忆似乎都自带一层柔光，她打定了主意，只等去香港的时候告诉渐川，让他真正高兴起来。
她这边心中百转千回，转眼已过万重山，渐川在香港，却尚未得知她心中的想法。他回去之后不久，黄焕勉访港讲学，他联系恩师，晚上请他在镛记酒楼吃饭，电话里黄焕勉说：“我还想带个人来，你不介意吧。”他以为是黄焕勉的助手，说：“当然不介意，您带几个都行。”黄焕勉说：“那我就带来了，只要林教授不责怪我就可以。”放下电话，渐川左思右想，猜测带来的人难道和珉苏有关，但是珉苏和黄焕勉能有什么交集，他满腹疑团，下班后走过云咸街的斜坡，去了装修得金碧辉煌的镛记。
渐川找到预定的座位，等了一刻钟，看见黄焕勉从楼梯上走上来，穿着灰色呢子西装，十分精神，他精神未尝松懈，紧紧盯着后面，果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想了想前因后果，立时恍然大悟，迎上去笑道：“老师，何小姐，这边请。”原来黄焕勉带来的人是何思贤，他听林育冰说起过珉苏，自己带女生和渐川吃饭，可能会让珉苏不高兴。三人落座，黄焕勉笑道：“这位何小姐你想必已经认识了，她是你的师妹，在你毕业那一年入学的。”何思贤向他微笑，他只得道：“何小姐经常和我们一班同事在一起，大家都是朋友。”黄焕勉说：“何小姐在他们那一届也是出色的学生，作为校报记者采访过我，何小姐思维敏捷，是个难得的辩才，相信做律师也很出色，这次我在港大讲学，何小姐刚好又在港大读硕士，负责外联工作。”渐川笑道：“看来何小姐在学校里也和工作中一样能干，工作之余还能静下心来读书，也是很不容易了。”何思贤一直没有说话，这时笑道：“我一向都仰望黄教授的学问人品，想不到陆先生也是黄教授的弟子。”渐川笑道：“不要这么见外，叫我渐川就行了。”黄焕勉说：“渐川，你要多多照顾提携师妹。”渐川笑道：“我在中环也是初来乍到，相互照应吧。我和珉苏上次去看林教授，受您之托把书带给他了。”黄焕勉说：“哦？他怎么说？”渐川说：“林教授说您这本书论理透彻，论证严谨，旁征博引，当真下了不少工夫。”黄焕勉笑道：“不用给我戴高帽，他这几年主要是指导制定政策去了，他的学生也是得了他的真传，叫珉苏是吧，是不是也在政府部门？”渐川说：“珉苏这段时间出国培训去了。”黄焕勉点到即止，笑道：“何小姐，你也别紧张，渐川为人很好，你有什么事找他帮忙一定可以的。”何思贤说：“谢谢黄教授，我以茶代酒敬您一杯。”她穿件灰色衬衫，袖子挽起来，露出小巧的银色手表，看起来低调干练，黄焕勉十分高兴，将杯中的红酒喝了，这时菜陆续上齐了，他们边吃边聊，黄焕勉对镛记的烧鹅和乳猪十分欣赏，渐川又叫了鹅肝肠饭，米粒闪着油润的光泽，撒着碧绿的葱花，黄焕勉每样都尝了一些，渐川留意到何思贤吃完花菇扒菜胆后似乎意犹未尽，又点了陈皮红豆沙清口。吃完饭后黄焕勉已经有些酒意，渐川嘱咐何思贤先开车回去，他送黄焕勉回酒店。晚风中何思贤的身影令他想到一个人，这人却远在英国，他心中惆怅，转身和黄焕勉走下台阶。
此后渐川常在聚会中遇到何思贤，他以寻常心待之，遇到了便打个招呼，偶尔聊上几句，何思贤对渐川很尊重，只是在公众场合也仍然叫他“陆先生”，渐川觉得这样最好不过，但内心又有些不太舒服。他们这一组近来在渐川的带领下完成了一个重要的项目，一行人出去庆祝，晴朗的夜空繁星闪烁，几个人嘻嘻哈哈，进了他们常去的酒吧，各自点了饮料，渐川环顾全场，和几个熟人打了招呼，一眼就看见穿着白衬衫的何思贤，她头发放了下来，领口敞开两个纽扣，和平时比起来似乎更放松了一些，看见渐川，她笑了笑，过来和他们坐在一起，刚聊几句，渐川接电话走开了。一个同事笑道：“今晚是不是应该整蛊一下我们的头？”另一个同事笑道：“看惯了他道貌岸然的正经样子，也是时候让他解放一下天性了。”何思贤笑道：“你们这么整他，不怕他明天报复你们。”同事笑道：“小玩笑而已，不会当真的。”于是在渐川的饮料里面加了半杯伏特加，又顺手调了些果汁进去，让饮料更顺口，渐川回来果然不疑有他，喝了几口，才察觉到里面的酒味，他平时很少饮酒，更不会酒后驾车，笑道：“你们谁捣的鬼？”何思贤笑而不语，看他们表演，一个同事笑道：“不管我们的事，我们没动过你的酒。”渐川说：“我劝你们还是考虑一下待会谁送我回家吧。”他平时风姿疏朗，说话温文尔雅，即使有些酒意，也只是眼角微微有了一点红色，声音微微喑哑，几个同事见整蛊成功，立刻见好就收，陆续找理由撤退了，只留下渐川与何思贤，渐川这时倒不着急了，看见面前的饮料，觉得味道不错，索性又端起来喝了一口，笑道：“多谢你留下来陪我。”何思贤说：“我送你回家吧。”渐川说：“你急着回家吗？”何思贤摇摇头说：“现在还早。”渐川笑道：“那就再等等。”他反正都已经喝酒了，也无所谓多喝几口，正好借酒精松弛一下神经。这时有个女歌手唱起歌来，是édith Piaf的《玫瑰人生》。他目光闪动，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站起来笑道：“我们走吧。”何思贤整理了一下，拿起手包，跟在他身后走了出去。
大概是酒精发挥了效力，再次坐到何思贤的宝马车上，他不再感到莫名的紧张，有了余裕去关注别的事，何思贤的车子很干净，有淡淡的幽香，她现在开车也没有以前的紧张感了，想必是考虑到醉酒的人，车子行驶得很平稳，片刻后就已经到了坚尼地道，渐川打开车门准备下车，却脚步微微有些虚浮，何思贤熄火下车，扶住渐川，低声道：“喝了酒还不看着路。”渐川犹豫了一下，没有从她的手臂挣脱出来，片刻间已经到了他的公寓。他从裤袋中取出钥匙开门，何思贤不发一言，和他一起进了公寓。
渐川住的是酒店式公寓，左边是洗手间，右边是开放式的厨房，里面是卧室和起居室，渐川进门后便一改刚才的醉态，变得清醒了，笑道：“家里有些乱，你随便坐，我给你倒杯茶。”其实每天都有专人清洁打扫，根本是一丝不乱，何思贤坐在扶手椅上，顺手拿起一本书，正是《笑傲江湖》，她翻了几页，看见是简体版，想必是渐川从大陆带来的，笑道：“你还看这个。”渐川说：“有空的时候随便翻一下。”不知为何，他并未提起珉苏的名字。何思贤笑道：“我能借用一下你的洗手间吗？”渐川为她开了洗手间的灯，她站在镜子前面稍微补了补唇色，盖上盖子后顺手把唇膏放在洗手台上，准备整理下头发，唇膏却忽然滚了下去，公寓地上是浅色瓷砖，应该很容易找，她却找来找去不到，渐川闻声也帮着一起找，两人在卫生间四处看，唇膏却没有影踪，渐川笑道：“等明天我和保洁阿姨说一声，找到了我给你送过去。”何思贤笑道：“那就拜托了。”出来整理了一下，笑道：“没什么事我先回家了，你早点休息。”渐川说：“我送你。”一直把她送到车上，看着车子开走方才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