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猩红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向项非惨白的脸,岳槿蔚犹自不甘地问:“为什么?!”
她衣襟染满了血红,那红色全部来自身前的魏大夫,就在岷山派弟子的剑刺过来的一瞬,魏大夫奋不顾身挡在了岳槿蔚的身前。
老人家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替她抵挡住了刀光剑影。
计泠巷此刻犹在护着怀里的小润林与周围的人缠斗,一时无法顾及到全部的人,这才给了那些人可乘之机。
“老魏,老魏!”徒弟小谭哭喊着师父,他已经这么没大没小了,可师父为什么还不起来揪他的耳朵,打他的头。
对面的项非不敢直视岳槿蔚的眼睛,因为她此刻的眼神满是愤怒、怨恨和憎恶,往日的柔情与期冀早已不复存在。
一不做二不休,项非咬紧牙关把心一横,他的剑便架在了岳槿蔚的脖子上。
“放开她!”小谭抱住魏大夫的尸体,边哭边喊着:“计泠巷,快点过来!”
计泠巷还在跟其他的岷山派弟子缠斗,对方是江湖门派,在做不到全部击杀的情况下,计泠巷不能轻易露出归羽刀,以免招来更多的麻烦。
岷山派众人围住计泠巷,但碍于小润林在他身边,他们也不敢立下杀招,毕竟那孩子只有活着,才有价值。
计泠巷看出他们的心思,他抱紧孩子快速退至岳槿蔚身边。
项非的心底也似纠结万分,他双眼通红,道:“把那孩子给我,我放了她,我不想伤她。”
他要疯了!
他把一直爱恋他的女子当成了筹码,当作了人质。
“呵……呵呵,”身前的女子冷冷笑出声,她挺直了脖颈,似乎一点也不惧怕她娇嫩的皮肤会划上项非的剑刃。
岳槿蔚不屑道:“项非,少在这里惺惺作态,假仁假义!你负我情义,背弃誓言,假意允诺,却背地里用突袭明抢这样的肮脏手段,还有什么是你做不出来的!”
架在她脖颈上的剑轻晃了一下,似是它的主人有些不忍。
项非想要说服岳槿蔚:“槿蔚,我们只是想领走那孩子,只要他肯跟我们走,我们会将他收归岷山派门下。作为岷山派弟子,日后断不会再有人能伤害他,而他也可以为岷山派光大门楣。”
“呸!”
“呸!”
岳槿蔚与小谭同时呸了一口。
计泠巷似笑非笑地看向对面的项非,道:“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伪善小人的行径就是你们所谓名门正派的做事风格吗?你们也配得上崞庸城百姓口中的侠义之士?我真是看不明白这中原武林了,名门正派的做事竟然比邪魔外道还要令人作呕。”
三人赤裸裸地厌弃激怒了项非,他曾在岷山派师父面前立下重誓,一定会光大岷山派,让岷山派成为武林第一大门派,如今“瀚海星移”近在咫尺,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决不可错过。
项非狠了狠心,道:“今日你们必须交出那孩子,不然一个也别想活着离开!”
原形毕露,凶神恶煞。
计泠巷不想再跟他多费口舌,他一只手把孩子抱在怀里,一只手拎起地上的小谭,顺带着丢给小谭一把利剑,道:“跟在我身边,护好你自己!”
小谭似是恨急,嘴角上挑,邪魅一笑,道:“瞧好吧!”
计泠巷转身出击,不再分心。
计泠巷凭借着自己敏捷的身手来回穿梭在众岷山派弟子身边,他动作快到如若一缕清风拂过,一群人还没有看清他的身影,便已都被计泠巷点了穴道,动弹不得。
小谭犹怕这些人还有冲破穴道的可能,从袖子中抖出一只小瓷瓶,只见他把瓶口放在嘴边对着岷山派弟子轻轻一吹,那些人便软绵绵地瘫倒在地,不省人事了。
计泠巷惊得瞪大了眼睛,小谭朝着他苦苦一笑。
局势瞬间逆转,项非看着同门师兄弟一个个昏迷倒下,又惊又怒。
“看见了吧?如果不是你们偷袭,我们怎么可能受制于人?无耻小人,赔我师父命来!”小谭怒吼了一声便要上前。
项非手腕轻轻一转,岳槿蔚嫩白的脖颈上霎时出现一道血痕。
小谭咬牙切齿,道:“你真是好狠的心啊!”
润林看见姨母伤口在流血,吓得哇哇大哭,挣扎着要跑过去救她。
项非冷硬地道:“看见了?我可没有什么怜香惜玉之心,想要她活命就把那孩子交给我!你们想清楚,我是不会伤害那孩子的,何苦固执己见,而白白害了另外一条性命呢!”
“我觉得你说得有理,好汉不吃眼前亏。”
计泠巷抱着孩子向前靠近了几步,项非很是防范,他谨慎地盯着计泠巷的每一个动作。
计泠巷道:“是你说要这孩子,我现在要与你交换,你怎么还向后退呢?”
项非道:“你把那孩子放开,让他自己走过来。”
计泠巷看着项非,眼神中带着轻蔑,他轻轻放下润林,摸了摸孩子的头,孩子抬起头望着计泠巷,计泠巷微笑着用嘴型说着:“不怕。”
小润林此时已经安定下来,他不哭不闹不怕,一心只想救下小姨。
小孩子一步步走近项非,而项非谨慎地盯着对面二人的动作。
“站住,站在那里不要动!”项非命令着小孩子的行动。
润林惊了一下,随即停下了脚步。
项非胁迫着岳槿蔚向前一步步靠近小孩,他的想法很清晰,想要在双方靠近时一把夺过孩子。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了,计泠巷不动声色地看向了岳槿蔚的眼睛,岳槿蔚也在看向他。
小孩子扑到岳槿蔚的腿上,声音有了哭腔:“姨母,姨母。”
“乖,不怕。”岳槿蔚摸摸孩子的头,安慰着。
项非用眼角余光盯着计泠巷和小谭,害怕他们会瞬间发难。
他一手握剑一手狠推了一下岳槿蔚的肩膀,岳槿蔚没有防备,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就在大家一个晃神的功夫儿,那个奸诈狡猾之辈便掳过了润林,牢牢地控制在身前。
岳槿蔚站稳身体立即去夺,可是孩子已经被项非控制在手了。
一旁的计泠巷和小谭丝毫没慌,倒像是有些要看好戏的闲情逸致。
小谭眨眨眼,明媚一笑,道:“好孩子,到你了!”
未等项非反应,只见小润林将右手向上一扬,有粉末从他小小的手掌中飞出,猝不及防地眯了项非的双眼。
项非一声惨叫,痛苦地丢开了手中的利剑,双手拼命揉搓着火辣疼痛的双眼。
他痛到泪水横流,哀嚎着,谩骂着。
项非双眼中招其实还是拜小谭所赐,早在计泠巷放开孩子之前,小谭便早已把药粉偷偷过渡到计泠巷手中,计泠巷又在放开润林之时将药粉抹在他的手心。
项非再聪明谨慎,也不会在意一个小孩子因为害怕紧张而紧紧而握的手心。
冰冷的剑划在了项非的脖颈之上,他已经败了。
钻心的疼痛过去,项非的眼底流血不止,他的眼睛已经瞎了。血痕泪痕齐齐挂在他的脸上,当真难看。
计泠巷瞥了一眼小谭,那家伙脸色波澜不惊,计泠巷在心底暗暗道:“以后不管得罪谁都不要去得罪这位小谭大夫,自从魏先生去了,这家伙狠辣的性子便再也不遮不藏了。”
岳槿蔚拿剑抵在项非的心口,她神情悲戚,身体止不住地发抖。
小谭还在一旁喊嚷着要她一剑取了那人的性命。
计泠巷看出岳槿蔚的心有不忍,他一手牵着润林一手拉扯着小谭远远地走开了。
计泠巷看得明白,想得通透。
既然岳槿蔚没有一剑刺下去,那就说明至少今天还不是项非的死期。
看着大家走开了,岳槿蔚闭了闭眼睛,忍住悲痛,道:“虽是你背信弃义在先,可我终是狠不下心杀你,念在往日情义,我今日便饶你一命。如今,你双目已废,以后再也贪图不得什么绝世武功了,枉你好自为之吧。”
项非浑身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好似才明白过来自己经历了什么,他开始绝望,开始狰狞,开始疯狂。
项非挣扎着爬起身,双手握住剑柄向着四周胡乱地劈砍着,发泄着,怒喊着……
“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
岳槿蔚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转过身步履坚定地走向了众人。
计泠巷他们在不远处等待她,几人汇合,他们无限悲痛地安葬了魏大夫,离开了曾经充满美好回忆的小院。
计泠巷发现,怀抱里的孩子却总是恹恹欲睡的模样,岳槿蔚摸了摸小孩子的身体,润林全身都在发烫。
她急得几欲落泪,可是最熟知病理的魏大夫已经不在了,而小谭本就没有什么妙手回春之能,他拜在魏大夫的门下,全是机缘巧合,原本只是为了躲避江湖仇家的追杀。
小谭的真实身份乃是北疆制毒圣手李显从的徒弟,他们师徒二人行走江湖,恶名远播。
李显从在一次制造新毒粉时一个不察连累了自己,中毒身亡。一代“毒圣”就这样死在了自己手里。他的结局虽令人唏嘘,但也可以说是害人终害己。
毒圣死后,小谭独自行走江湖没了倚仗,各路仇家又对他紧追不舍,他实在走投无路,才凭借着自己熟知药理这一点,而留在了魏大夫身边。
说是拜魏大夫为师,可是他从来没有正式八经的行过一次拜师礼,如今魏大夫去了,小谭既伤心又遗恨。
小“毒圣”,只会害人,不会救人。
三个大人摸着孩子滚烫的身体,个个心急如焚。
“这里离崞庸城很近,我们赶去那里吧!不过,我们人多目标大,岷山派很容易发现我们。”岳槿蔚慌乱着急切地想着办法。
小谭道:“要不这样,计泠巷你先带着润林赶去崞庸城,你轻功好,走得快!你单独带孩子进城目标也不大,不容易被人发现,我和岳姑娘随后想办法赶到。”
计泠巷点头道:“好!”
事不宜迟,计泠巷用衣物将孩子捆在背上便消失在了远处。
岳槿蔚与小谭随后换装易容也上了路。
计泠巷从来没有这么运功疾驰过,他额头处已经微微冒了汗。
背上的孩子还是很不舒服,小润林蔫蔫地没有一点活力。
“泠巷哥哥,泠巷哥哥,你停下来吧。”小润林有气无力地开口。
计泠巷以为孩子在背上不舒服了,他急忙收起内力,平缓落地。
“润林,你再忍一忍,泠巷哥哥马上就可以给你找到大夫。”
小孩子虚弱地笑了笑,他的嘴唇都已经发白,毫无血色:“不用了,泠巷哥哥,这次我是真的不成了,我就要死了吧。”
从这么小的孩子嘴里听到断定自己死亡的字眼,计泠巷的心犹如刀绞。
他强忍住眼底的湿润,轻声道:“不会的,你不会死的。”
孩子轻轻摇头:“没事的,泠巷哥哥,你不要伤心,如果死了就可以看见爹和娘,那我很开心。谢谢你……一直以来都很谢谢你。我知道你是为了找到我才没有跟云舟哥哥回去的,现在,我终于可以不再拖累你了。”
“没有,没……你从来没有拖累过我”计泠巷再也忍不住,哽咽出声。
“泠巷哥哥,你要记得我啊……”
计泠巷不住地点头,泪水模糊了视线,悲痛得发不出一点声音。
小润林很费力地抬起自己的小手,摸了摸计泠巷腰间佩带的小葫芦,那是他最爱的爹娘留给他的,现在他也把它留给最喜爱的泠巷哥哥。
孩子的手倏然下落,失去了最后一丝生命力。
计泠巷愣了一下,眼泪夺眶而出:“润林,润林!”他抱着小孩子的身体泣不成声。
没用了,即使小孩子的身体尚且柔软温热,但他已完全失去了生机,小润林再也唤不回来了。
计泠巷打横抱着孩子浑浑噩噩地往回走,半路遇见了赶来的岳槿蔚和小谭。
岳槿蔚承受不住打击,在看见孩子尸体的瞬间,晕厥了过去。
小谭扶住岳槿蔚,眼底也是通红一片。
人生就是这么奇妙,因为莫名的缘分,他们聚在一起,因为已知的贪婪,他们被背叛、被追杀,失去挚友,失去亲朋。
旅途还未过半,他们就已经失去了太多,而前路漫漫,还有数不清的荆棘载途。
此时,计泠巷的眼睛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在这一刻,他无比的想念远方的落云舟和师祖段纵岭。
他们说得没错,中原,太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