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日悠悠,气蒸云泽,好鸟相鸣,嘤嘤成韵,泉水在山涧中泠泠作响。
空荡的山谷间不时有三三两两人声回响。
扶苍门的弟子们已经连续赶了三天的路,此时全部停下来暂做休整。
暮芷荥一个人坐在一处高高的山石上,脚下湍急的水流绕过山石向着低处奔涌而去,暮芷荥静静地看着这青山碧水,心中却没由来地生出一抹担忧。
这次她带领扶苍门的众弟子匆匆赶回乾度山,原因是她接到了来自乾度山的飞鸽传书,有消息称,下月十五岷山派会组织大批武林门派一齐攻上扶苍门,各大门派打着营救张氏遗孤的旗号,纷纷向扶苍门讨要说法。
不知何时,武林中人竟然一致相信张氏遗孤早已落入扶苍门手中,并且扶苍门想要将“瀚海星移”占为己有。
能让那么多武林门派不约而同地相信,想必第一个出来号召的岷山派从中出了不少力,至于为何这次是一向不显山不露水的岷山派带头,岷山派给出的说法是,他们无心关注张家武林秘笈,他们只是为了本门弟子项非瞎眼一事讨要说法。
暮芷荥心中明白,这完全是一场阴谋与栽赃。三人成虎,何况江湖中各门派早就对扶苍门虎视眈眈。
多说无益,如何化解眼前的危机才是最重要的事。
扶苍门真正的门主暮垚尚在闭关修炼中,留守山门的小弟子慌了神,急急忙忙传了信来召唤少主回山主持大局。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暮芷荥决定还是带领众人赶回乾度山。
一路上暮芷荥的神经都是异常紧绷,稍有一丝风吹草动,她便打起十二分精神留意周遭的变化。
门中长老付衡生将这些看在眼里,很是心疼少主的劳心劳神。
付衡生慢慢靠近山石,手绢上托着几块儿弟子们烤的鱼肉。
他走到暮芷荥身边,道:“少主,您歇一歇,吃些东西吧,我让其他人来留心四周。”
此时的暮芷荥已经恢复了女装打扮,她衣袂飘飘像极了天上下凡的仙女。但是,这位仙女一贯是高贵的、清冷的,给人一种只可远观的气质。
以致扶苍门的众多弟子对她一向敬重有加,从不敢心生半点妄想与绮念。
平日里敢跟她说话的也就只有门中的几位长老和大师兄徐宁昀。
暮芷荥回身接过付衡生手里的鱼,轻声道谢:“有劳付长老了,还是我来盯着吧,虽然咱们收到的消息确实来自乾度山不假,但我还是怕这其中有诈,最怕就是有人知道我们的回山路线。”
付衡生看着暮芷荥的眼神中满是赞赏,他们这位少主虽然年纪不大又是个女儿身,但是自幼勤敏好学,年纪轻轻练就高强武艺,待人接物皆是有礼有节,当真撑得起扶苍派的门面。
老门主对待这位养女也是满怀期待寄以厚望,不仅把毕生武学都传授给她,还放手让她接掌扶苍门的大小事务,随着近几年的历练,暮芷荥的成长是有目共睹的。
暮芷荥的机敏聪慧,可以说放眼天下也是少有她这般头脑的人物,成长为一位女中豪杰,需要的只是时间。
付长老对他们这位少主是越看越是喜爱,越接触越是敬重。
暮芷荥慢慢吃着帕子上的烤鱼,不知怎么忽地想起那日在山洞中的烤鸡,可能那时的自己真的是饥肠辘辘了吧,再后来怎么也吃不出那日的美味。
暮芷荥想到此又很自然地联想到了救她一命的那个少年,也不知道计泠巷现在身在何处,有没有找到张北固之子。
江湖传言纷纷扰扰,真真假假,时至今日,那张家的武功秘笈实在算不上是奇珍异宝了,反而拥有它的人会沦为“怀璧其罪”。
谁拥有它,谁便会成为武林公敌,谁便会招惹来杀身之祸。可世间最不缺少的就是纷杂的人心,难免的,还是有人为它铤而走险,一心做着成为武林至尊的大梦。
计泠巷那么个心思单纯的人,想都不想就扎进了泥沼之中,真是憨傻得少见。
“少主,少主?”扶苍门大师兄徐宁昀喊了几声。
“……嗯?”暮芷荥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有什么事?”
见着少主少有的心不在焉,徐宁昀觉得很是新奇,但嘴上并不敢调侃什么,他端端正正地道:“大家都休整好了,想问少主现在是否启程?”
暮芷荥看了看天色,远处有几朵厚重的乌云正向这边飘来,山中气象瞬息万变,一旦变了天,行走山林便增加了很多危险。
她略一思所,道:“让大家动身吧,我们找到一处可以容纳众人的山洞后再做休息。”
少主的命令传来,扶苍门弟子纷纷起身赶路,说起来他们毕竟都是一群少年人,平日里门规虽严但也挡不住他们活泼烂漫的天性,山路虽然难走,可是一路上还是充满着欢声笑语。
暮芷荥微笑着走在后面,突然生出了一种想要寄情山水的情怀。
沉醉在这壮丽山河、秀美风景之中,想来会比沉溺在危机四伏的江湖中好很多。
扶苍门众人有说有笑的赶着路,暂不去想那些恩恩怨怨是非不清的江湖纷争。
扶苍门此时还是一派轻松,但是可苦了接到讨伐消息的各大武林门派。
请柬是岷山派发出来的,信帖上讲的是诚邀各大门派到乾度山共商武林大事,不傻的众门派心里都清楚,这一趟他们是一定要去的,先不提“瀚海星移”是否真的在扶苍门手中,如果借此机会武林各大门派势力可以重新划分,那么,哪个门派不想分得一杯羹呢。
营救张氏遗孤,为岷山派项非讨要说法。单这两项,已经够这些江湖门派“师出有名”了。
他们说“瀚海星移”就在扶苍门手中,秘笈是扶苍门从岷山派手里夺过去的。
岷山派的项非瞎眼之事已传遍整个江湖,岷山派一口咬定是扶苍门所为,不知真相的其他门派愿意宁可信其有。
只要给他们一个理由,他们便会搅动整个武林。
派系之间虽已明争暗斗多年,但至少不曾在整个武林中撕破脸。
这次岷山派如此明目张胆,虽然让人有些吃惊,但是也好理解。
扶苍门与暮芷荥深陷阴谋之中深感疲惫,而此时的计泠巷似乎就更可怜了一些,他虽暂无生命危险,可这深山谷底想要出去也是难比登天。
计泠巷坠地后身体受到冲击昏迷了过去,此刻在树下腐朽的树叶堆中醒来,他挣扎着从松软的树叶堆中站起身,双手把自己从头到脚摸了一遍,除了一些磕碰,他并无大碍。
计泠巷仰头看着悬崖峭壁,想要立刻飞身上去的念头又小了一些,不是他斗志不足,而是这山崖的确太高太陡了,以自己现在的体力和内力,想要一鼓作气上去,恐怕是很难。
保命才是第一位的。
计泠巷回身看了看四周,顿觉心情舒畅了许多,这谷底平坦辽阔,景色宜人,溪水穿流而过,水中的鱼也是清晰可见。
怎么这么像诸宾岛呢!
“人间仙境啊,人间仙境!”计泠巷立时把被人迫害的苦闷抛诸脑后,兴奋地投入到了大自然的怀抱。
“扑通”一声跳进溪水里,惊得水里的小鱼拼了命地往泥沙里藏。
计泠巷在山中的生存技能自是厉害非常,在这深山谷底,就仿佛鱼儿回到水里、禽鸟回归山林。
都说山中无岁月,计泠巷也渐渐忽略了时间,起初那股子焦躁劲儿过去了以后,他真的时刻有种身处落印峰的错觉。
只是,不免还是很失落,这里没有师祖,也没有小师父。
看着日升月落,数着斗转星移,计泠巷算着时日,愈加地挂念远在落印峰的二人。
“一定,一定要出去!”计泠巷大喊出声,宣泄着自己心中的愤懑,身旁大树上受到惊吓的小松鼠抱着自己的松果,仓皇跑掉。
计泠巷此刻最愁闷也是最现实的是,他该如何从这万丈深渊出去?
轻功?不行。
计泠巷深知自己内力爆发力强但并不充沛,就算全力施展轻功也未必能完全到达山崖顶端,最大的可能便是行至半途内力不支,自己摔下来粉身脆骨。
考虑到这种结果的可能性极大,计泠巷决定还是慎重一些的好,他开始勤加练武,恨不得一口气把前十几年偷的懒全补回来。
如果段纵岭这个时候在他身边,一定会打爆他的头,大骂他“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计泠巷不分昼夜的修炼武功,功法确实精进了不少,别的不说,单就用内力震出水里的鱼这一项,便是大大的突破。
这日,饥肠辘辘的计泠巷再次运起内力一掌劈向了水中,那原本湍急的溪流像是受到了利刃切割一般,顿时断成了两截,计泠巷趁机发力,继续搅动溪水,水中的鱼儿争相跃出水面,纷纷掉在了岸上。
计泠巷喜气洋洋地走上前去,由于太过得意,一个不留神脚下一滑摔进了溪水里。
全身尽湿,计泠巷狼狈地跳回岸上,钻进山洞里烤火。
这些时日,他都是在这山洞中栖身的,计泠巷轻车熟路地摸回山洞,他在火堆旁搭起衣架,把自己湿透的外衣挂在上边烘烤。
将腰间的配饰一一摘下之时,他才想起跟“归羽”挂在一起的那只小葫芦。
见到小葫芦,计泠巷顿时手忙脚乱起来,葫芦是会进水的啊!
计泠巷慌忙拾起葫芦倒立过来,果然,溪水像是醇香的酒水一样缓缓流出。
计泠巷恨不得狠抽自己两巴掌,这葫芦可是小润林的心爱之物啊,那孩子将如此珍视的东西送了他,而他却没能好好珍藏,想来便是一阵愧疚。
计泠巷垂着头,情绪低落地烤着火,他将手中的小葫芦慢慢靠近火堆,想要尽快的烤干它内璧里边的水气。
“咔,咔”几声响动,是从计泠巷手中传出的。
那葫芦,竟然裂了!
计泠巷吓得立刻摊开手掌,慌得像是不小心捏住了人的脖子,他急忙低下头细细查看小葫芦,而小葫芦身上的裂痕还在越开越大。
计泠巷手足无措起来,可他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它继续开裂。
随着最后一声清脆的炸裂声响起,小葫芦的身躯一分为四。
计泠巷轻轻地把它托在眼前,满眼愧疚地看着它。
就这一眼,惊得计泠巷手抖,心脏仿佛受到了高强度的挤压,怦怦跳的厉害。
那炸裂开来的小葫芦四周的内璧上,是有字的。
蝇头小楷,真切清晰,一览无余。
瀚海星移内功心法——致有缘人。几个字更是一目了然。
这!
这竟然就是武林门派竞相争夺的武学秘笈,瀚海星移!
它怎么会在这里?!
不是说它是由张家人口口相传的吗?
不是说只有口诀没有文字记录的吗?
计泠巷心中有太多太多的疑问,但是此时,摆在眼前雕刻在葫芦内璧上的字却是真真切切,一丝不假。
计泠巷把小葫芦安放在脚边,陷入了深深的思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