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地牢内密不透风,“回南天”的阴晴不定使得牢内四周的墙壁挂满水珠。
它们慢慢在物体表面凝结,终于汇聚成豆大的一滴,无声且迅速地砸向地面。
像一个人,无言的泪滴。
计泠巷用手指揩拭了一下墙面的水珠,冰冷的触感让他有种说不出的不舒服。
地面同样湿哒哒的,三个人只好站立在那里,静待其变。
俞盛林到的很快,身旁还带着计泠巷并不陌生的一个女子,蓝芜,那个在乾度山对他出手的蓝芜。
想到她哥哥蓝泽就是死在他们手中,三人心中都对今天的境况有了更糟的预判。
公报私仇,这此的机会再好不过了。
没想到,俞盛林似乎对为徒弟报仇没什么执念而更有兴趣做些别的。
例如:比武。
比武,只是切磋技术,双方只需点到即止,不论输赢。
俞盛林……这人是有什么特殊癖好?把仇敌抓到不说千刀万剐,总也不至于做这么无聊且不会害人的行为吧。
目前的种种表现,都不符合他一贯的作风啊!
荟霖阁的下属们被一波波的传唤进来,再一波波的被三人几招制敌。
这场“友谊赛”不伤人,但是,累人。
小谭受不住了:“俞阁主,有什么目的直接来,这么样折腾下去,你不烦,我烦。你小心我一个不耐烦,手里的药用错了剂量。”
俞盛林:“我倒是忘了,这里还有一位‘毒圣’的徒弟,久仰,久仰!”
落云舟一掌打翻了面前的人,背手站立在那里,睨视俞盛林,道:“俞阁主,说吧,你想证明什么?”
俞盛林“哈哈”一笑:“没什么,我就是想看看段纵岭的眼光怎么样,更想看看,他像个懦夫一样的缩起来二十年,手段有没有退步?”
俞盛林这么不客气的出言折辱段纵岭,计泠巷第一个受不住了。
计泠巷:“就凭你,也敢污言伤我师祖!对付你这种衰人,还用不到我师祖出主意。再说,你在乾度山应该是领教过我小师父的本领的,怎么?还想尝一尝被打败的滋味。”
面对计泠巷的贬低,俞盛林没有恼怒的表现,反倒像是对他们更感兴趣了。
俞盛林:“哦,不是段纵岭的指使,那你们倒是说说,你们为何三番两次的闯进栎王府啊?”
计泠巷:“感兴趣,行不行?”
蓝芜在一旁看不得他们这样敷衍自家师父,出言道:“感兴趣?京城中谁人不知那里是城中‘禁地’,不得靠近一步,更不要说是擅闯!。”
计泠巷端起手臂道:“巧了,我们正巧不是这京城中人,连中原人都算不上,你说的这些,我们都不知道、不了解啊!”
小谭接着气人:“那里又没有贴封条,我们怎么知道不允许进?”
蓝芜:“那沿途倒下的官兵,你们又作何解释?”
眼见着她还真拿出审问犯人的态势,落云舟不打算再这么无意义的耗下去。
落云舟郑重道:“俞阁主,明人不说暗话,我们去那也是为了一探究竟的,我们的困惑或许比起俞阁主的,只多不少。”
俞盛林的目光阴骘地看着三个年轻人,好似真的可以通过他们的脸面看穿他们的内心。
过了好一会儿,他把目光从落云舟脸上移开:“谁来给我解释一下,繁华巷的那个雨夜。”
俞盛林这样突兀地提起那件事,想来他已经笃定繁花巷雨夜中的年轻人定在这三人中。
计泠巷上前一步:“那夜之人,就是我。”
“是你。”俞盛林的眼神在打量这个未及弱冠的少年,“你可知,通敌是什么罪名?”
计泠巷坦然道:“知道,但我没有通敌。”
俞盛林咄咄逼人:“你有没有进入那个院子?你有没有杀害太启的士兵?你有没有助那个端夏人逃脱?这些都是你做的,岂敢狡辩!”
计泠巷:“这些事情,我是被动的。至于是谁要我陷进这个旋涡,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我也在查,这也是我们去那个府院的目的。”
蓝芜嗤笑出声:“听起来,你很无辜。那我兄长的命呢?”
对方提到蓝泽,计泠巷明显一顿,虽然那个蓝泽先是谋害自己,而后又坑害他们,死有余辜。但有一个道理计泠巷是明白的,情感,不讲道理。
蓝芜对他们的恨意也不会讲道理。
落云舟看着眼神中充满怨恨的少女,平静地道:“你兄长的命,好好的存在,你不找你师父要人,找我们要什么。”
所有人惊愕不已。
除了说出此话的落云舟和对他的话毫无反应的俞盛林。
计泠巷急切道:“怎么回事?!小师父。”
小谭同样急切:“是啊,你在说什么,那日,我们明明都在场,还是暮……”
落云舟看向小谭,小谭没有继续说出那个名字。
蓝芜是最关切这件事情真相的人,她追问俞盛林:“阁主,他们说的可是真的,兄长他在哪里?”
俞盛林看着蓝芜焦切的眼神,冷冷道:“没出息的东西,在顾全大局上,你永远赶不上你哥哥。”
蓝芜不顾俞盛林的怒气,追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哥哥当真还活着?”
她急切地想要求证,蓝泽的死讯曾一顿让她伤心落泪,哥哥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俞盛林闭了闭眼睛,不愿意在这样的场合回答她的话。
落云舟淡淡地开口,解释道:“交手时我就很意外,那么弱的蓝泽,当初是怎么把泠巷逼得跳了崖?紧接着,暮姑娘不惜揭露身份匆匆出手‘处死’岷山派的掌门,我当时的感觉更是不舒服。可到底哪里不对,那时的我还说不清楚。”转而向蓝芜道,“直到今日俞阁主让人把我们带到这里并且亲自来见我们,特别是见到你,一瞬间我明白了一件事情。”
俞盛林很感兴趣似的问道:“哦?你明白了什么。”
落云舟:“我明白了,俞阁主这样城府深沉、韬光养晦之人,又怎么会让自己心爱的属下,有实力的拥趸轻易折损呢!你们要的,无非就是削弱江湖门派势力,你是不会因此搭上自己最得力的属下,最爱护的徒弟的。”
俞盛林:“算你看得清。”
落云舟轻轻摇头,谦虚地说:“晚辈至今还有一事不明白,暮姑娘……为什么帮助你们?”
俞盛林:“她不是帮助我们,她是帮助她自己。你们以为,朝廷的郡主是会效命于谁。”
话音落,计泠巷与小谭错愕不已,完全噤声。
至此,江湖武林这一阶段的腥风血雨都有了解释,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是谁在操纵着岷山派主动与扶苍门挑起争端,令他们互相争夺、互相残杀已经一目了然。
什么门派之争?什么武功秘笈?
不过都是为了挑起各大门派互相仇恨的借口。
这么看,荟霖阁只是一个想要趁机划分势力的小人而已,要论罪魁祸首,他们还远远称不上这个名头。
计泠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他无法说服自己不去相信落云舟的话。
看着计泠巷灰败的神色,落云舟不忍道:“这里的争夺和算计,本就不是我们该参与的,早一日明白也好,她,只不过是听令行事,错不在她。”
俞盛林冷哼:“各为其主的道理,你倒是想的开。”
落云舟:“那你又是为了谁?你把我们秘密地带到这里,就是不想让我们直接落入‘他人’手里,你的‘种种优待’表明,你并不想致我们与死地,你更想的是,挖掘我们身上的秘密。你这样做,就不怕伤了你主子的心吗?”
这少年的思维是如此的敏捷,真的令俞盛林刮目相看了。
俞盛林对落云舟的兴趣更浓烈了:“我没有主子,我在他面前,至今还都只是草民。”
落云舟了然地点点头。
“所以,你要不要跟我合作,一起探寻我们都想知道的秘密?”
计泠巷回过神来:“你都效忠了人二十几年,依然没有一官半职,你的实力还是自己玩吧!”
蓝芜:“你!”
俞盛林挡住了蓝芜要拔出的剑,全不在意地“哈哈”大笑出声。
“有趣,有趣!”俞盛林旋即转身而去,“有你们在京都搅乱这滩浑水,实在是太有趣了!”
荟霖阁的人鱼贯而出,呼啦啦消失了个干净。
“喂!你们倒是先放了我们啊,既然不杀不剐,抓我们在这做什么?!”
无人应答。
地牢中又恢复了闷热潮湿、昏暗不明。
那些人离去,三人还是久久没有言语。
随着武林中所有事情幕后真相的揭穿,几个人仿佛一瞬间失去了动力,失去了兴趣,更痛苦的是,他们失去了朋友。
落云舟相对于计泠巷和小谭来说,情绪稍平和一些,毕竟他是第一个想通这些事情关卡的人,落云舟的心要平静很多。
性格一向至情至性的小谭,此次倍受打击。虽说这里几人中他是与暮芷荥相处时间最短的,可在他的内心深处也早已经把她当成了朋友。
如今,事情的真相如果真的如俞盛林所言,那未免太过于伤人。
小谭的情绪低落极了,他沮丧地问着计泠巷:“我们该怎么做,还要见暮芷荥吗?你想相信她吗?”
计泠巷无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归羽意外地碰到了同样悬挂腰间的小葫芦,计泠巷心间震动,内心的挣扎犹胜以往。
平静了一番,计泠巷开口道:“我信,我依然信她。”
计泠巷的话让小谭很是意外。
落云舟的目光平淡,看不出他对计泠巷的话的态度。
此刻,他们面对同一个人,却是三个人,三种看法。
相识以来从未有过的情况。
而那个焦点人物,此刻正在朝着他们匆匆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