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龙混杂之地,人员构成错综复杂,形形色色,各种人物皆全。
计泠巷为了使自己尽快融入角色,消除隔膜,当真与街边的乞丐们同吃同住。
吃,就吃路人施舍的;住,就住街角的马棚,亦或是随便哪一间破庙烂屋。
每日里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再刻意地往脸上抹了一把烟灰,以现在计泠巷的落魄形象,如果站到落云舟面前,落云舟能心疼得哭出来。
好在,从这几日收获的信息来看,计泠巷的这些牺牲也算值得。
至少对于江湖中的各个门派的情况,计泠巷已经有了大致了解。
而更重要的是,他听闻了一些武林门派与朝堂间的纠葛。
虽说大多数事情被人加工,创作得天花乱坠,不可全信,但是有些内容摘出来看,还是有几分真切的。
比如,当今天子与鼎丰盐庄之间的恩恩怨怨,听起来就很对那么个意思。
因为消息即使再怎么离谱,鼎丰盐庄被荟霖阁灭门却是不争的事实。
而这荟霖阁背后的势力,自不必多说。
而关于其他门派之间的纷争,特别是扶苍门与荟霖阁争夺张北固之子的真正原因,江湖之人对此却是讳莫如深。
这就很奇怪了。
这些本就过着有今天没明日的人,却还有怕丧命的时候?
看来,这事情严重到比没吃没喝还要令人恐惧。
白天,计泠巷走街串巷查找张润林的下落,夜里,他就随意宿在哪个不起眼的角落。
偶尔碰见几个不长眼的酒蒙子来挑衅,他也不去搭理。
这天,计泠巷还如往常一样,在热闹的集市散场之后,随着人流慢慢的走着。
计泠巷今日没想好要在哪里落脚,所以稍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走着走着,感觉自己的衣角被人扯住。
计泠巷回头,看见一位身躯佝偻的老头儿在拉着自己的衣服,看他的衣着,没有比自己这身乞丐打扮好到哪里去。
“公子,今日城中会有大乱,今夜还是不要在此留宿了吧。”
计泠巷左看右望,确认这位老者是在跟自己讲话。
“老人家,您确定是在同我讲话吗?”
计泠巷吃惊地比划了一下自己一身的衣着,那意思很明显,我哪里看上去像个“公子”了?
计泠巷见老人眼神执着地看着自己,只好再次开口。
“您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消息,您是怎么知道的?”
老人浑浊的眼中没有一点光亮,他本就很低矮的身躯似是又往下弯了弯,道:“我不知道,我是收了银子,代人传话。”
计泠巷疑惑道:“那您怎么确认要告知的人就是我?”
老人指了指计泠巷的腰间:“公子腰间的一把弯刀,不会错的。”
计泠巷瞳孔不自觉地睁大,惊了一下。
自从入得这京城内,他为了不暴露身份,一直把弯刀“归羽”藏得很好,现在却被这双眼浑浊的老人一眼识破。
其貌不扬的老人看出计泠巷的疑心与担忧,他道:“公子不必惊慌,我天天在这市井中讨生活,来来往往的每一个人都在我的眼前路过,看的人多了也就自然会留心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和身上的细枝末节,留意到您,也还是因为公子的气质出众,并不是这一身落魄装扮可以掩盖的。”
计泠巷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精心伪装的一切就这么容易被人识破。
他有些尴尬,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计泠巷不再质疑老人的目的,选择相信他。
因为,除此之外毫无办法,既然有人已经盯上了自己,那就只能先顺其自然。
不管这老人是出于何种目的,来通知自己规避风险的人总归不能是要害自己的人,姑且相信他一回吧。
佝偻老头儿在前边带路,计泠巷默默跟在他身后。
老人带的路计泠巷都曾走过,可是跟在他的身后,随着他的路线绕来绕去,计泠巷逐渐失去了方向感停下脚步时,竟然来到了一处从未见过的府院。
老人站在院门前不再继续向前走一步。
他回头道:“我带路的任务完成了,公子请进吧。这里是安全的,您可以在这暂时落脚。”
计泠巷看着眼前高大院墙围绕着的宅院,门口的一对儿石狮子经过多年的风雨侵蚀,表面已经有了破损剥落,宅院内的藤蔓也已经疯长到了墙头,不甘寂寞地纷纷爬出院墙来。
不用打开院门就会知道,这里定是长久没有人居住,经年荒废,里边一定是幅破败不堪之景。
计泠巷还在留意宅院周围的环境,一低头才发现,那位带路的老人已经不知在何时消失不见。
计泠巷劝慰自己,一定要镇定下来,没有什么可怕的。既然有人费尽心思把他带到这来,那应该不会是要害自己,如果想要杀他,犯不着这么大费周折。
而此番安排,看来更像是有人给他安置了一个可以掩人耳目,足以藏身的处所。
既来之则安之。
计泠巷看了看四周,决定还是进去一探究竟。
一个翻身进了院墙,身体轻盈地落在院内,本来就料定此处无人居住,计泠巷也不清楚他这么小心翼翼是怕惊扰了什么。
院内荒草丛生、藤蔓横生、蛛网织结,好在房屋的结构完整,门窗也没有损坏和脱落,看起来就是一处被主人荒废了很久的宅院,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天色渐晚,进屋寻得蜡烛和火折子,计泠巷借着火光逛起了整间宅子。
细看之下,计泠巷不禁目瞪口呆。
这宅院,太大,太气派了吧!
虽然,由于长时间无人居住而被荒废,但是细看这院中的格局和装饰,就足以想象出它当年繁盛时的样子。
窗棂的雕花,回廊的门柱,凉亭的雕刻,花园和湖水的结合,无一不透露着它当年的气派华丽。
是谁呢,这宅院的主人是谁呢?
计泠巷怎么也想不出。
他初入江湖没有结识什么人,唯一能想到的算得上有瓜葛,或者说有实力拥有它的人也就是扶苍门的暮芷荥。
“可是,如果暮兄弟有这么好的住处,又怎么会让扶苍门的师兄弟们屈居在窄小的别院呢?”计泠巷自言自语道。
在心中思虑一番,不管这宅院是谁所有,不管是何人所做的安排,想来这人应该对自己没有恶意,还是先留下来吧。
刚才那老头儿说城中会有大事发生,让自己来这里暂时避难。
可是,今夜城中究竟会有何大事发生?
而他又为什么一定要躲避呢?
难道那人料定他会牵扯其中?
思来想去,计泠巷竟开始有一些坐立难安。
这里是帝都,按理来说不会轻易发生类似扶苍门与荟霖阁互相血洗的事情。
但是,如果这里一旦发生事情,也绝对不会是小事。
能牵连到他的,难道是跟鼎丰盐庄有关,跟那孩子有关?
计泠巷想到这种可能,他“腾”地一下站起身来,便要夺门而出。
慢着,宅院外有声音传来!
脚步声,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计泠巷躲在门后没再继续动作,他清楚听到由远及近的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以及兵甲碰撞的声音,来的是,军队。
天色彻底昏暗下来,夜晚沉闷的空气中,宅院里荒草的气味浓重,计泠巷隐身其中,有种藏匿在荒山野岭间的错觉。
空气潮湿闷热得很,一丝风也没有,看来是有一场大雨将至。
雨夜,军队,想起来还挺配。
雨水可以冲刷夜里发生的一切肮脏和浑浊,明早世人所见的世界看起来依然会很干净、清透,就像这帝都的外表给人的直观视觉。
齐刷刷地脚步声停了下来,列队停止了前进。
随后,门外的世界陷入了死一般的静寂。
计泠巷下意识地握上了腰间的“归羽”,如果避无可避,免不了要殊死一搏。
外边没了动静,计泠巷不好轻举妄动,他向门边靠了靠,想要通过门缝观察外部的景象。
门外已经被列队整齐的士兵层层包围,他们对着这间院子,眈眈相向,盯在门上的眼神中似是充满了警惕,就像这院门内有什么洪水猛兽会随时冲出一般。
还未及计泠巷想明白,门外的士兵率先开始了动作。
门外,火光大亮。
是火把!
刚一看清他们的动作,被点燃的火把便被人大力抛向了院内。
不好,他们要放火烧宅。
计泠巷手疾眼快,一个回旋准确地把火把原路踢了回去。
院外的士兵们惊叫一声,很明显地被吓了一跳,他们似乎对院门内的情况并不了解。
门外再次静了下来。
计泠巷微微皱起眉头,再次把身体贴近院门。
这次外边的人似是拿出了勇气,下定了决心。
箭驽已经准备完毕,只等一声令下便会万箭齐发。
“里边的反贼听着!我们已经准确掌握了你的位置,今天你是插翅也难飞了,速速束手就擒,我们会饶你性命!”门外的将领开始喊话。
自己什么时候成了反贼?!
这是计泠巷自己也搞不清楚的事情,看来这中间有诸多误会和波折。
想解释,但是现在的场合似乎也并不适合。
计泠巷飞身上了屋顶,居高临下视野会更清晰一些,看清宅院四周确实已经被层层包围之后,计泠巷细细想了一下现在的处境,嘴角慢慢下垂。
看来他还是落入了别人的圈套啊。
再骂自己蠢笨已是无用,当务之急,便是突破重围。
“嗖”地一声,一支箭羽擦着耳侧飞过,计泠巷的身形已经暴露在了院外士兵的眼中,再躲已是无有可能。
计泠巷决心一战。
他身子轻飘飘地落于院中,想要找准时机突围出去。
“不行的,他们万箭齐发,箭雨铺天盖地,你能往哪里跑?”
身后的回廊深处突然有声音传出,计泠巷惊得一身冷汗。
不知何时,不知何人,早已经隐匿在此多久。
计泠巷惊愕地回头,看着黑暗处渐渐显露出来的人影。
那人影身形高大,体格健硕,上半身似是特别肥硕,待他走近了计泠巷才发觉,这是个异域打扮的男人。
上半身的影子特别大,是因他头顶的发饰繁多复杂。
“你是谁!在这里多久了?”
“嘿!你这小孩儿,先来后到懂不懂,我都没问,你是谁?你倒管我是谁。”
初见并不友好,在是敌是友还没有弄清楚之前,计泠巷不想轻举妄动。
来人摇摇头,似是很可惜:“呆头呆脑,哎,呆头呆脑……”
计泠巷眉头一皱,道:“你说谁?”
“你说我说谁?这里有谁我说谁。除了你,我还能说谁?”
计泠巷快要被那人绕口令似的回答绕晕,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那人走到光亮处,凑到了计泠巷的身边,仔细瞧着计泠巷的脸。
“给我仔细看看啊!那谁还真不赖,临了临了给我找了这么个细皮嫩肉的陪葬品。”
计泠巷心内大惊,但他不动声色地回看那人。
彼此对看了一会儿,计泠巷忍不住冷笑道:“让我给你陪葬,别痴心妄想了!你想死我,可不想,有这时间,还不如想想我们两个如何联手,突围出去。”
从对方的穿着上,计泠巷没能看出此人的来历,但是此人可以在自己摸排院子时隐匿身形,让自己对他的存在浑然不知,想来武功该是在自己之上,必定是位一等一的高手。
“这脾气,甚得我意!”那人忽然朗声大笑着说。
这场合他却还有心笑出声,计泠巷只会觉得更加诡异。
计泠巷面色平静地问:“能解释一下,现在外边是什么情况吗?”
“看不出来?他们是冲着我来的啊,只不过你有些倒霉,被人送来给我当垫背的。”
计泠巷眼神一冷,道:“你是说谁在算计我?”
那人看了一眼计泠巷,不答。
“如果能活着出去,你自己去把那人揪出来岂不是更好?”
“也是,现在的局势再追究是谁要陷害自己已经没有了意义,当务之急是要逃出去才行。”计泠巷心道。
可每当想起那位佝偻老人的身影,计泠巷还是会心有寒意,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千防万防竟还是会错信了旁人。
那些表面的弱者,时常会变身最不可防备的强敌。
吃了一堑,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长一智。
计泠巷内心犹不平静,院外的人已经先发制人。
箭头插进了脚边的泥土,身旁的人抓住计泠巷的衣领,倏然飞向了院外。
计泠巷还没有来得及调整好心态,就面临正面迎敌了。
什么情况?!
这人作战之前都不交流一下,沟通沟通策略的吗?
“还想什么想,等你想明白,我们已经在院中被射成刺猬了。”
那人再次抿嘴摇头,用关怀傻子的眼神看向计泠巷。
计泠巷受惊受吓,又反复受辱,他一个暴起,杀向了前面的士兵。
士兵有备而来,长矛剑戟皆是齐备。
此刻的情况不适合近身作战,计泠巷果断舍弃了亮出“归羽”的打算。
他顺手夺过士兵手中的长矛和刀剑,向着前方,誓要厮杀出一条血路。
“不错!小子,”那人边杀敌边赞叹:“武功路数不拘泥于招式,兵器也可以即得即用,看来,孺子还是可教也。”
计泠巷没工夫跟人废话,他手中的剑光带着横扫千军之势。
夜色如墨,暴雨如注。
血水混着雨水在地上汇聚成了河流,很快又被更大的雨,冲刷干净。
惨叫,哀嚎,厮杀之声则被天空中的电闪雷鸣覆盖。
这夜色,这雨夜,真适合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