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郎从镖局出来,游荡在街市上,百无聊赖,不知不觉走过李威虎的旧宅。眼前焦土遍地,不复当时的锦绣,想起他的为人不免心里又泛起疑惑:到底是为什么呢?“千面百声”是谁呢?怎么飞羽也牵连进来了?他的敌人不是郑仁和和龚振山吗?想来想去毫无头绪,就在这时他看见荆飞羽就在不远处的巷口,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荆飞羽转身向巷子深处行去,此刻月色清凉如水,远远近近的巷子里响起了狗吠声,四郎跟了上去。荆飞羽立在一扇门前,轻叩三声,门吱呀开了,“进来吧!”一个发丝如银的老伯走在最前面,二人跟着进了正屋,进屋后,四郎看到厅上一长方条案,上面供奉着两个牌位:一个上面书写着“征北将军石崇智之位”,另一个写着“右将军邱霜之位”。荆飞羽招呼四郎坐下,这时门上又是三声轻叩,老伯去开门,进来的却是石良和一个穿着白衣的男子,那男子手中还拿着一把红伞。石良对着老伯和荆飞羽摇了摇头,才转过头来对郎说道:“凌阳兄,今日找你来,实有一事相问。还望兄弟能够坦诚相待。”四郎说道:“石兄但说不妨,只要信……信得过我,我一定知无不言。”“不知兄弟知不知道李威虎的下落?”凌阳先是一愣,回答道:“日前李府大火,他不是已经葬身火海了吗?这个……飞羽他们也知道。”他看了看旁边的荆飞羽。“这个我知道,只不过……”石良顿了顿,莞尔一笑道:“只不过这李威虎家大业大总不能死后连个尸骸都无人收葬吧?如果有人收葬,那至少也该有个墓穴?”凌阳又是一愣,想着以李威虎的势力却不至于如此凄凉,何况钟云不是活着?可是钟云自从交给自己一封信后就再也没出现过,他去哪里了?石良看着四郎发呆,又问道:“兄弟可记起什么了?”“哦,那倒没有,只是现在才觉得奇怪。”“奇怪什么?”“确实没有人提过给他收葬的事情,连他的管家都没有提过。”“你见过他的管家了?”“见了。”“他和你说了什么?”“他只是给了我一封信,说是要送给仁和庄郑庄主的,我就……”此刻厅上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仿佛除了自己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老伯轻咳了一声,院墙上一只辨不清什么颜色的猫凄厉地叫了一声,又迅疾地跑开了。四郎这才觉得这房子的四周已经陷入了一种泥淖一般的令人悚然的氛围中,厅上的灯盏忽明忽暗,忽的一下灭了,庭院里除了月亮的光影再无其它,可是连这最后的光影也被乌云遮去,周围陷入浓黑的死寂。
哗啦一声,一瓦落地,把黑暗划开了一道口子。杂声顿起,有器物在空中划过的声响,有屋顶塌陷的声响,有兵器相接的声响,有人受伤喊叫的声响,以及远远近近顿起的狗叫声,纷乱不堪,难辨敌我。在这杂乱中突然响起了好似鸱鹄般的鸣叫声,在声响过后,忽听有人喊道:“往城北方向去了,快追!”在幽微的月光下,只见前面五人起起伏伏踏着屋脊向城北方向去,后面亦有不少黑影在或远或近地跟着,并不时地听人喊道:“快,快,不能让他们跑了。”待至城北,五人确认过彼此都在,石良道:“辰英你赶紧带着飞羽和凌阳离开。我和方伯断后,我们在川道草屋会合。”那个叫辰英的男子拉着荆飞羽,招呼着凌阳要走,荆飞羽颇不愿意,但还是往后退去。凌阳此刻虽然不明所以,但觉应该留下,于是说道:“我留下来,大家好有个照应。”石良道:“如此更好了……”话音刚落,后面已有五六个赶上来,三人迎战,掩护另外二人离开。眼看二人不见了踪影,三人边打边撤向丛林莽苍处,借着树的掩护,因着月光的便利,意图脱身,可是后面来人越来越多,三人渐渐体力不支,每个人身上都挂了彩。三人躲避众人之时无暇他顾,周围渐渐雾气蒸腾,越来越重。丛林中突然响起了如鬼魅般女人的号叫声,丛林外的众人中一人喊道“不要进林子,不要进林子”,大家似乎也都止住了脚步,一人注意到身旁有一仆碑,用手清理掉上面的藤曼,借着月光看到上面画着什么,“鬼雾林”三个大字却十分清晰。林内三人越往里走越觉得诡异,女人的号叫声停了,可是不一会儿,响起了这样四句话:“迷雾林中,风陵渡口,生门不开,死门常在。”听完这四句,三人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四郎醒时感到头一阵眩晕,好不容易清醒了点儿,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石床上,继而看到这是一个山洞,远处幽光明灭,像是个洞口。其他人呢?他下了床,通过一扇石门,没走几步,便发现旁边的石室里躺着的方伯和石良。他走过去,轻轻喊了声,又拍了拍二人,二人这才悠悠醒转过来。荆飞羽揉揉眼,刚想坐起又倒了下去,石良扶着头慢慢坐起来。
“这是哪?”
“还不清楚。”
这时只听的有人走动声,三人互相看了看,都噤声不语。
“哎呀!吓死我了。也没个声儿!”那女子用手拍着胸口说道。
“还有没有感觉不舒服?”
倒是石良先开口,说道:“敢问姑娘……”
“什么姑娘,按辈分我都能做你们娘了。我先问你,你爹爹是不是石崇智将军?”
石良望了望方伯,她怎么知道?
“你不说话,怕我是坏人?”
“不敢,还要感谢前辈的救命之恩呢。家父正是石崇智。”
“那就对了。你们仨赶紧起来吧,躺了两天,活动活动筋骨,吃点饭垫垫肚子。”
三人收拾了一通,随着那人走进了另一间石室,那人点亮烛灯,三人才看清她的形容:一头乌白银丝发,身躯佝偻似枯藤,面色惨白比鬼魅,声若银铃赛女童。若问眼前哪一个,无名无姓号连婆。三人看着连婆的形容颇为惊诧,面面相觑,立在原地。只见那连婆拿出两个碗来,盛了粥,端了过来,见他三人站着不动,便缓缓地说:“你们怕我?我若是鬼,还不早把你们吃了,还留到现在?”她的声音让人仿佛觉得她只有十七八岁。三人连连摇头,才赶忙围到石桌前来。这石桌是方形,旁边只有两个石凳,连婆把两个碗放下,说道:“我这里只有两桌,两碗,你们将就些吧。”三人便推让,石良便道:“方伯你和凌阳兄先吃,我有事问一问婆婆。”方伯、凌阳便不再说什么,每人拿起一只碗,站着喝着碗里的粥。石良请婆婆坐下,便问道:“婆婆,我叫石良,这是方伯,这是凌阳兄弟。我三人被仇人追杀,落到此地,感谢婆婆救命之恩。只是不知婆婆名讳?”
“你们只叫我连婆就好。”
“敢问此地是?”
“外面人叫它‘鬼雾林’,我管它叫‘秋云谷’。”
“不知婆婆怎知家父名讳?”
“你身上那块玉能不能给我看一看?”
石良心想,我身上确实有一块家传之玉,她怎知道?转念又想,她既识得此玉,倒可能是家父故人。——当初娘在临终时说,这是爹在万难中留下的,邱伯伯也说,这东西至关重要,要好好保管。于是取下这玉,递到婆婆手中。连婆看着这玉,忽而欢喜忽而忧愁,眼泪直堕,喃喃地道:“十二年啦,十二年啦,我又见到了你呀!”只把那玉放在手心里握着,又放在胸口捂着。三人只是困惑,不敢作声,直等到婆婆从无尽的悲伤中回过神来,才听她悠悠说起当年的事,那是又甜蜜又痛苦又仇恨又无奈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