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后,英姑渐觉清爽。古万春邀紫风到灵溪谷小住。
一日傍晚,古万春叫上四郎,上见义峰比划比划。见义峰上,夕阳辉映下,两人越战越酣,成了两团光影。到得后来,两人停下,四郎大汗淋漓,古万春依然气定神闲。古万春提起四郎就向山下冲去。师徒两人在秋凉的水中耍弄良久。月出东山,两人上岸,恰有一颗流星从天际滑落。古万春若有所思,步子慢了些,四郎跟在后面,哼着小曲儿。
“四郎,十年前你跟我时立的志现在还未变吗?”
四郎愣怔了一下,随即说:“没有。”
“你可曾想过,天下有你消不完的恶,净不完的浊。”
四郎吐掉口中的枯草,说:“师父,我知道。”
他又添了一句:“可是,师父,恶需要有人去消,浊需要有人去清,弱小也要有人去扶持。我就是看不惯那些欺善怕恶的。”
古万春看着四郎,想起十年前收他时的心绪,捋须哈哈大笑,说:“四郎,你该出谷了。”四郎一路说还要跟师父学本事,追问为什么要自己出谷,古万春只是说:“江湖会教给你更大的本事。”当晚众人都知道古师父让四郎出谷的事情,英姑首先表示不乐意,但又知道爹自有他的道理,只能嘱咐四郎要多注意身体,不要太过张扬,要常回来。紫英这段时间和四郎玩得热切,不忍分别,又想随他闯荡江湖,只迫于紫风的威势不好再说。迎雪只是讷讷地出神,也不说话,也无意做其他的事。四郎晚上闹着要和古师父睡,躺在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便想起十年前第一次见到师父时的场景:
岳家村的男人们聚集在村口,个个手持铁锨铁锹,那时候夕阳映红了半边天,映在村民们的脸上,如火烧一般。不远处传来一阵吹吹打打的声音,紧接着就看到迎亲的队伍迤逦而来。四郎就站在人堆里,双手紧握,眼睛紧紧盯着那如火焰般的队伍慢慢靠近。
“哟,这么大阵仗来迎接你上官少爷。”当先马上的那人斜着眼轻蔑地说道。
村长岳贵站出来说:“上官少爷,你就放过小春吧。她还守着孝呢,你让她怎么嫁人?”
岳木在人群里说道:“岳老爹,跟他费什么话?春儿爹他都不放过,这个畜生。”岳木的娘在身后扯了扯他的衣襟,意思叫他不要强出头。
“你们这意思是不放人了?”
“不放!不放!”“滚,赶紧滚!”人群一起喊道。
这时候一个穿黑绸衫的中年男子从红色队伍里走了出来,一个抬脚,就把村长踢翻在地。村长的几个儿子上去就要打,只见那黑绸衫的男子从袖中甩出一条铁链子,缠在村长的二儿子岳子兰脖子上,轻轻一掀,岳子兰倒在地上挣扎着不能起来。这个时候其他村民都要上前,只见岳子兰身体飞动,连连撞翻几个人。岳子兰青筋暴起,吐血不止,村长在一旁哭喊,旁人这个时候也不敢轻动。
“砰——”一声清响,链子从中间断开,细看时原是被一片叶子截断了。
黑绸衫男子大叫:“什么人?有种出来。”
“爹爹,他叫你出去。”咯咯咯传来几声女孩子的笑声。
“英儿说,爹爹出不出去?”
众人只听到树枝晃动一声,一个中年男子和一个小姑娘出现在眼前。那男子黑发黑衣,皮肤却显得白皙;那女子一身青衫,十分水灵。这即是古万春和英姑了。黑绸衫男子看到他们二人,不觉冷笑,上来便要争斗。英姑见势跃到一边,古万春原地站定,带到黑绸衫男子靠近,忽一转身,一手抓住那人的后背,趁势扔了出去。众人哄笑,马上的少爷骂了句“废物”。那人又羞又愧,又来争斗,双拳紧握时青筋暴起,古万春弹弹身上的尘土,连正眼都没看他。待那人近前,又一个翻身,把他踢翻在地。那人从村民中夺下一个铁锨,上来就拍,古万春连连侧身躲过,刹那又一把抓住那人衣襟,斜抛出去。这时只见那人委顿在地,难以起身。那少爷飞身下马,又来争斗,手中纸扇纷飞。古万春说了句“这手秋风扇学得不伦不类”,说着一把夺下纸扇,众人只见眼前连晃几道光影,那少爷红衣尽除,琐屑落在周遭。众人发出一阵哄笑。只见他气急败坏,说了声:“你们等着。”连连往后退去,想要离开,英姑闪到他身后,又把他踢了回来。“想这么走了?没那么便宜。”英姑说,“春儿姑娘你不娶了?”
这时岳贵向着古万春说:“多谢英雄出手搭救我儿。只是这上官少爷……二位还是放他回去吧。”
“老爹,春儿怎么办?上官瑞这畜生……”
岳贵做了一个禁止的手势。
“哦,上官瑞是吧?你答应不再来骚扰岳家村,我就放了你。”英姑说。
上官瑞满目羞愤,硬生生挤出一个“好”字。
英姑走到古万春身边,上官瑞带着众人慌忙离开。岳贵脸上说不出的忧愁,连叹了几口气。古万春让英姑在这等他,他去去就来。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古万春回来了,在岳贵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岳贵才愁眉绽开,忙不迭地向他道谢。后来四郎才知道,古万春除掉了上官瑞。上官瑞是当地土绅,无父无母,依仗家财为祸乡里。只这一死,走狗惊散,妻妾各回娘家,真应了“树倒猢狲散”的话。官府也查不出个所以然,后来也不再追究。
只说当晚古万春带着英姑住在了岳家村,那叫春儿的姑娘穿着麻衣前来道谢。四郎当时就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等众人走了,他来到古万春前面扑通跪下,也不说话。古万春一呆,看看村长,又看看英姑,问:“小兄弟,你这是做什么?”四郎硬硬地说:“我要学武!”英姑笑着说:“爹,你要收徒弟啦!”古万春没有答话,抿了口茶,说了句:“英儿,睡觉去。”
次日清晨,古万春打开房门,四郎还呆在门前未走,身边多了一个农妇。
古万春问:“您是?”
“先生,我是孩子的娘,您看能不能收下四郎,让他跟您学本事,他不怕吃苦。”
“这不是怕不怕吃苦的事情。”古万春犹豫不决。
“孩子,我问你,为什么学武?”
“打坏人。”
古万春眼睑一低,随即说:“你跟我走吧。”
十年来,师父勤心教导,严中有慈,历历往事不断在眼前出现,望着天边明亮的月亮,四郎真希望明天永远不要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