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馨主仆二人看着搁浅岸边距离江水至少十余米的画舫,正在面面相觑为难之际,那过去毁尸灭迹完的卫青回来一看,忽然哈哈一笑,直接走过去轻轻拉住船首便行。那艘画舫虽重逾千钧,但是在卫青手中的感觉却似乎比一块竹片还轻了许多。月馨主仆相视一笑,款款跟了上去。
上船的时候另有一件小小的插曲。由于江面低于岸边岩石许多,凭月馨主仆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根本难以安全登上甲板。卫青毫不避嫌,走过来一手牵住一个,轻轻跃上了画舫。当然他等那两名少女一落甲板便立即放开了手。只是两个少女道谢完后,心中都有些旖旎缠绵的意思,看向他的目光也不觉格外有一些温柔意味了。在卫青操纵之下,那艘画舫顺流而下,不多久停泊在了丰裕城东门的一处岸边。
三人弃舟登岸。卫青本想就此告别两个少女,但月馨主仆得知他居无定所,目前只是四处漂泊的一个流浪者,不禁起了恻隐之心,极力邀请他去家中盘桓数日。卫青犹豫道:“我是个孤身男子,而你们又是青春韶华的少女,只怕别人会说闲话。我倒也没什么,可是你们两位怕不方便。”月馨微笑道:“何必拘泥于世俗之人的看法,只要你我问心无愧,又有何不可?”那婢女小青也道:“家里还有一个老艄公徐伯一起居住,有人陪你的,卫公子你放心一起住下吧!”卫青略一迟疑,见她俩一片诚意,倒也不忍拒绝便即欣然答应了。
穿过两条街道,来到一座宅院门前。
那宅院占地面积不大,但白墙黑瓦,朱漆大门,几丛绿竹微微探出墙边,看去很是精致雅洁。门前一名身穿绛色衣服的老者满脸焦急神色,一手把住额头不住引颈张望,显然已经等候多时。
婢女小青笑着叫道:“徐伯,我们回来啦!”那老者听见叫声,定睛一看,登时满脸喜色,急忙迎了上来。月馨笑道:“徐伯,你这么慌里慌张地干什么?”那徐伯肤色黧黑,筋骨强健,额头上一道道的全是沟壑,一看就是个饱经风霜之人。他一边脚步急切奔了过来,一边欣喜说道:“小姐,你们总算平安回来了,我一直在担心,就怕你们出什么意外。”小青一本正经地道:“还好小姐和我福大命大,否则呀今晚你就吃不到我专门给你炒的下酒小菜了!”
徐伯吃了一惊,急道:“真的有这么严重么?”却见月馨佯怒伸手轻轻打了一下小青,转身安慰徐伯道:“别听小青胡说,我们这不是好好的吗?”小青嘻嘻一笑侧身躲了过去,上前亲亲热热挽住徐伯一只胳臂道:“走,徐伯,今晚我做两个好菜给你佐酒!”徐伯露出憨厚一笑,被小青拽得身不由己地只好往前。卫青看到他们主仆相处融洽的这一幕,心中是颇为感慨,心想:“这月馨姑娘对待婢女和仆人都能如同亲人一般,看来果然是个极为善良之人。”随即和月馨一起,向那宅院走去。
宅院内的布置,也是一如外观那样的简约精致,只见庭院里青砖地上打扫得一尘不染,廊前两棵山茶开得如火如荼,同时加上院墙一隅修竹依依,红绿映衬,看的人赏心悦目得很。大家在厅中坐了下来,小青唧唧喳喳抢着将日间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徐伯,说到惊险处,那徐伯不禁咬牙切齿,恨恨地跺脚直骂那王宣禽兽不如。这徐伯和那月馨名为主仆,其实对她一向如同自己女儿一般地关心爱护,这时候听说是卫青及时出手相助,对卫青不禁便平添了好几分热络之意。
晚饭时小青刻意烧了几个精致可口的菜式,由徐伯陪着小酌了几杯。那月馨姑娘体态窈窕,食量也是极浅,只略微吃了几筷便停箸不动,含笑看着卫青和徐伯一边划拳斗酒,一边海阔天空地胡聊。到了晚上歇息,小青先是将卫青带到一间整洁安静的厢房里,少顷,又出去抱了一床锦绣被褥回来,喏的一声笑道:“这是我家小姐专门给你准备的,你闻闻看香不香?”不待卫青回答,掩口一笑又溜了出去。
卫青看着那床绿底蓝花的素雅缎面被褥,不禁啼笑皆非:“我是一个修真之人,哪里用得到这些凡人之物,这一床被褥给我可不是浪费吗?”正要唤回那小青将被褥奉还,但随即鼻端果然依稀闻见一缕淡淡幽香,这香气若即若离,又如兰芷一般的淡远雅洁,似是少女身上特有的体香。卫青心中一荡,忍不住深深吸了几口气,好一阵陷入了旖旎浪漫的遐思之中,一时间倒也难以坚持原来的想法,最后只好闭嘴了事。
将那床被褥整齐叠放在一旁,盘膝坐在榻上调息了一夜。
第二日一早,卫青从神游太虚幻境的境界中醒来,只觉神清气爽,浑身精力充沛无限。他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起身下榻,来到了屋外。
那婢女小青正从廊外走来,见他出房,笑着迎了上来:“卫公子你醒了吗?先洗漱一下,那边早点已经备好,请你随我来!”卫青笑着谢过了她。
一番盥洗完毕,卫青在一间厢房中吃了些精致早餐。餐毕,那小青过来收拾餐具,一边附耳在他身边悄悄说道:“小姐在后院练琴,卫公子你何不过去一饱耳福?”说罢掩嘴一笑,飘然退出。
卫青略一思忖,只是稍微辨认了一下附近的气息,于是便站起身来,向着后院方向走去。
由一条长廊,穿过一扇月洞门,再绕过两座假山,来到了一处曲径通幽的池塘畔,只听一缕悦耳琴音,正从池塘对面不绝传了过来。
一座水榭之上,曲栏环绕,居中正有一名黄衫女子抚琴而奏,却不是月馨姑娘是谁?
刚才卫青用灵识探查月馨姑娘的位置,早已知道她便在此处,只是此刻看见真人,还是不由得心中一跳。
池水碧绿,而那着黄衫的月馨姑娘恰似一朵水仙一般,端的清丽绝俗,难描难言。尤其是她专心致志抚琴的姿态,一头青色缎子般的发丝用一根蓝色丝巾轻轻系住,但仍有几缕逸出在雪白的脸颊上,望去既有几分妩媚之中,更多却是恍如不食人间烟火的高雅脱俗。
琴音抑扬有致,扣人心弦。
卫青虽然不懂音律,可是却不影响他欣赏月馨姑娘的高超琴艺。那一阵阵的琴音,宛如一波波潮水般淹没了他的身心和灵魂。
“冷月琴仙”的绰号绝非浪得虚名,想那丰裕城也是一座相当规模的城池,城中实力较高的修真士也不是没有,但包括这些修真士们,只要亲身领略过的,对于月馨姑娘的琴艺也是推崇备至。此刻卫青的实力已经非同小可,大约相当于当年“魔尊”的五成金丹元神,可是即便如此实力,也终归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只要是人,就有喜怒哀乐,就有七情六欲,那就无法不受月馨姑娘琴艺的影响。
卫青当然不可能知道,当年其实月馨姑娘的授业恩师,也是一位修真高手,只是由于太过醉心于音律,于是一心一意,将全部时间都用来钻研琴艺,并且很快达到了化境。只是对于一个修真士而言,一味地耽溺于旁门左道显然是非常危险之事,一旦遇到敌人的话,就算琴艺再高也是于事无补。所以那位修真高手在传授给月馨姑娘高超琴艺后不久,就在一次战斗中惨烈死去。
月馨一直到师父过世,也始终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和来历,唯有举世无双的琴艺才是师父留给她的毕生回忆。
卫青悄然站在池塘之畔,静静聆听琴音。不知道为什么,一开始他并没有觉得那琴音特异,但稍微留神倾听一会儿,就让他觉得有种身临其境的感觉。月馨姑娘的琴艺高超,当然不用多说,而且常言道琴如其人,以她的淡雅脱俗,所演奏的琴韵当然也是飘逸绝伦。卫青眼前仿佛幻化出一幕幕景致来,其中既有落花满径的小道,又有飞雪漫天的高崖,时而凤舞九天,义气豪峻,时而低回浅唱,尽是小儿女的缠绵眷恋。那琴音变化无穷,几根细细弦丝,仿佛融合了无尽的天道哲理,空空茫茫,无边无际。只是,蓦地里卫青却忍不住抬手一挥,哧的一下一道气劲射入池水!
月馨姑娘琴音戛然而止,抬起头来,一看是他却不禁笑了起来:“呀,是你!”
卫青控制了一下心神,微笑点头。随即又笑道:“不好意思,刚才我听你的琴音入神,一不小心,打扰你练琴了。”心中却是暗暗骇然,放在身后的手掌心都被自己指甲画出了一个印子。
这琴音之中,卫青居然一下子听出了一股——杀伐之意!
没错,正是杀伐!
以月馨姑娘琴艺之传神,她将一股淡淡地杀伐之意融入音律,自然毫不费力也就牵引出了卫青心中潜藏的杀意。
月馨轻轻将散落脸颊的那缕秀发拂起,嫣然笑道:“我琴艺平平,连我师尊一成也及不上,倒是让卫公子见笑了。”
卫青道:“月馨姑娘何必过谦,你的琴艺如此高明,只怕放眼世间,能及得上你的也没几个。只是,刚才我听姑娘琴韵之中,依稀散发出几分紧迫惶急之意,难道是月馨姑娘想起了什么不高兴的事情?”
那月馨一怔。但随即俏脸泛晕,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是啊。我刚才抚琴之际,不知怎么忽然想起昨天在青螺岛上的事情,所以不知不觉就意与神会,付诸琴韵。”
卫青点了点头,说道:“原来如此。嗯,我非常喜欢听你演奏,就是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个福气?”说这话时,含笑注视着对方,目光中流露出鼓励之色。
月馨脸上又是一红,但随即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只要卫公子愿意听,我当然不好藏拙!”
纤指拨弦,琴韵再起。
只不过隔水而立的卫青却有些怔怔的,似乎已经随着琴韵神游到了非常遥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