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昏即将完成交替,靠近山顶一排整齐的大石块,不被痴恋世间的余晖所扰,都投入到荆条和蒲苇丛的阴影当中。石墙上方是一片矮草填就的缓坡,一直延伸到七八棵茂盛的枣树旁。
扎了麻花辫的女童正倚着粗大的树干,把两颗大青枣一齐塞进嘴里,吃得满口津津有味,她吐出一粒枣核,悠闲地抬头,旋转身子,透过密实的枝叶斜向上看。
两天没见到“晴浏”了,真是有些奇怪。以往即便是夜雨天,也会有稀疏的“晴浏”散布于天幕。
“祖母,晴浏们怎地不出现了,他们回家了吗?”女童问坐在地上的老人。
她的祖母正对着枣林欢喜,此刻摆过头来,对着她的孙女说:“孩子,祖母猜想,晴浏在天上住烦了,要来人间玩一玩。”
“啊?您知道他们去了哪?咱们能找到他们不?”
听女童这么一问,祖母咯咯地笑了,眉头的皱眉又挤出几条,“傻孩子,晴浏是神仙,凡人怎么能找得到。”
“祖母,你再讲个瞎话吧,我们祖先和神仙的故事。”
“好,好,好,那就讲一会”,老人眯着眼,“天快黑了,讲完就下山。”
女童挨近祖母,拿起筐里的大枣把弄,“晴浏的故事我听了很多遍了,还有别的吗?”
老人抚摸着孩子的肩头,开始讲故事。
“咱们的先祖还在天缘宝地时,日子过得很好,人们丰衣足食,个个魁梧强壮,能谋善战,占领的地盘越来越大,后来,有人偷偷跑出宝地,到浓烟森林狩猎,不小心挖断了神树的根,那神树是用来镇压凶兽的,这么一来,崇山深处住着的凶兽就都跑了出来,它们吐着浓烟狂奔,抢夺先人的牲畜和粮食,还会抓人去吃,最强的勇士也对付不了它们,这下人们可遭了殃,打又打不过,只能一直跑,一直跑,后来,匡凤出现了,教会人们用凤凰火……”
女童撅撅嘴,打断老人,“祖母,匡凤是谁?”
“匡凤啊,上古时期守护天缘宝地的神仙,他们身形巨大,一抬手就能拔起一座山……”
孩童听得入迷,不知不觉天色已暗下来。
她盯着祖母,问:“匡凤的孩子就是晴浏?”
“对,晴浏是匡凤之子,他们对付无腿恶魔的事你都知道了。”
“嗯,晴浏为了救我们的祖先,耗尽力气,化成了天空中的彩云眼。”
老人笑了,慢慢站起身,拎起两大筐枣,对孙女说:“好了,要下山了,路上给你说说熊人的故事。”
女童大眼睛一眨一眨,拍手说好。
老人的瞎话只讲了三句半,步子只摇晃了六下,祖孙俩就被头顶的一阵黑风笼罩,她们张大了嘴巴,望着那怪风,那里头还有类似僧人念经的低沉声音。
黑风让下山的路变得更黑了,女童有些害怕,半个身子缩进祖母的怀抱。
黑风位置更低了,一群鸟!周身乌黑,却不是乌鸦,有几只在她前上方打转,扁脑袋、圆翅膀,叫声诡异如病人泣诉。
这时,老人内心涌起深深的恐惧,她迈不动腿脚,紧紧捂住孙女,孩子不停地小声说:“这鸟太大了,好吓人,咱们快跑。”
老人挺直脖颈,眼神坚定,用力思索着。
黑鸟排成之子形,在她们旁边逗留了一小会,老人看清了那快速扇动着的翅膀以下,尖利的三只爪子!连续不断的念经声充斥耳窝!这些东西低频的叫声令人心底发冷。
老人拿起一根新柴,哆哆嗦嗦朝上举着,指向怪鸟。
那怪鸟数量甚多,距离两人不过两尺,围绕她们飞了一会,一眨眼的功夫,就迅速滑进了枣树林。
它们将枣林“洗劫”一空,哗哗啦啦,所有的果子顷刻间都被吞光了,一颗也没有剩下,连较为鲜嫩的叶子都没能幸免。
不过这些,祖孙俩都没看清,事实上,怪鸟所到之处,都弥漫了一层薄薄的灰烟,很薄,却遮挡了一切,她们周边灰蒙蒙一片,下山的路根本看不清。
老人想点燃柴棍,试了七次才成功,她向后扔掉枣筐,拉着孙女逃离,但微弱的火光勉强能照亮两三步的距离。
很快,背后那瘆人的低诉声又靠近了,老人突然停下,没有一丝力气抬脚了。
女童反过来搀扶着她,显得并不那么害怕,她抢过火棍想保护祖母。
听声音,黑鸟们已把二人围住了,它们不停地喷涂烟雾——那是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
“祖母,晴浏会来救我们吗?”女童的声音不免发颤。
没等老人回答,不远处有人喊叫,“卫鸹!这群地狱小丑还敢出现!”“大爷们捉来烤了吃!”
喊叫声在山谷中回荡,黑鸟们马上息了声,开始扑闪着大翅膀飞走。
祖孙俩又听到一阵利刃出鞘声,整齐划一,灰烟散开,剑光划破黑暗。
……
梦到这里就结束了,剑光的后面是窗外的白日。
楚桓从草席上翻滚起身,咂咂舌头,发了一会怔,卫鸹?真是可笑的词,竟然还会梦到晴浏,还有什么剑士救场,全部族人大概也找不出一个善用剑的。
他忽然想到亢书五剑客,又马上止住——那是一群惹人厌的家伙。
腰部和右背还很酸疼,楚桓在屋内动了几下,又歪倒在榻上。给庞城工事运送石料真不是人干的活,他连续作了几个月工,除白天外,好多前半夜也搭上了,真够折磨人。
楚桓暗骂当权者,把一众少年当成牲口驱使,苦力活又累,工钱还少,自己刚刚结束学堂生活,就赶上这么个苦差事,可怜家里就自己一个男孩,不得不去啊,好在庞城的工事已接近尾声了。
一旁的孙小东还在打着呼噜,楚桓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又爬上了草席。
窗外的风自远山深处吹来,夹带了夏木的清香,拂过脸庞,令人心生快意。
想到要长途跋涉赶回佘邑,楚桓觉得眼前一昏,实在没有力气去受累了,虽然他很想跟般师父深入探讨“撬开”盲筋的事。
这一阵子确实没琢磨明白,没能静下心来好好想想。
为什么用“撬”字呢?他试过感觉盲筋的存在,费了好大精力,都没有太明显的成果,这跟以往的拳脚功夫都不同,练气,看来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爷翁在大伯家里还好吗,敏成的功夫练得怎么样了,想着想着,楚桓又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