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气什么,能救你是我的荣幸。还有,你是个踏实的保涅人。”谢六七竖起大拇指。
楚桓客套了几句,就去扶他的马,般师父的爱马伤势很重,马肚子上挨了重击。
几人决定马上押上俘虏找个安全地。
楚桓不舍得马儿,多待了一会,竭力给它止血。“龙孩,般老头还在家等着你,站起来,我陪你找大夫去。”他抚摸着马脖子,这马一晃一晃地站起来了,可踏了不到三十下,马头一垂,又倒了下去,再也起不来了。
楚桓感到心疼,为了找《中莱药经》,把般师父的宝贝坐骑给赔上了。
“看到了吧,密道也不安全,去美朋镇,眼下根本不是好时机。”地显能叹气道。
他整理了衣裳,劝说楚桓:“别冒险了,朋勖恶棍不好惹,去了也不一定找到那本书,别再搭上一条命。”
“那怎么办,表哥,我可是跟大伯夸下海口了的,真倒霉,偏偏碰上这么个关头。”楚桓泄恨似的把镰弯砍进石头中。
地显能说:“先跟着今誉门那小子,看看他们会不会去朋勖地抓贼。”
楚桓心想,是个办法。
“会啊,等我们撬开小贼的嘴,就拔屁股北上救人,同僚已经先去了。”谢六七回答楚桓。
跟着谢六七到了郭村东南的杨树林,今誉门在其中搭了很多帐篷。
进了最中间的一个帐篷,今誉门的女捕头段梅在其中。
楚桓听说过段梅的厉害,这会儿见到本人,发现她长得跟男人似的,嗓音很粗很重。
朋勖人不肯说实情,段梅用辣椒水灌,用烧针扎,只“伺候”了一个,另外四人就吓得支撑不住了。
“欧王八的老窝是哪里?”
“干褚城外,北米庄。”
段梅用脚蹬着朋勖人的下巴,问:“我问你,拿了涅油,为何还要绑人?”
“欧爷,不,欧王八,以前只从寒域买些女奴带到朋勖,那日到了丑坡,挖了涅油,拿了玉器,还非要把目睹作案的妇人给抓走,耽误了些时间。我们劝他来着,他不听。”
“等等,你说什么玉器?你们这帮畜生还偷了什么人家?”
“您还不知道啊,我们在炭镇西南涅油林那里,挖出了玉器,那地方大概是个古坟。”
“你的话当真?欧王八拿走的玉器是什么物件?”段梅又问。
“是个奇特的勺子,很丑,但那玉质确实不错,比大登玉还要白润。”
“真是十恶不赦,死人的东西也偷,活人也抢,还有什么是你们不敢做的,啊?!”
“大人,全是欧王八叫我们干的,偷的东西全被他卖到了黑市上,我这种小卒只能跟着混点吃喝。”
段梅比楚桓矮不到半头,看样子跟谢六七差不多高,眼睛小而有神,鼻子和嘴巴都很大,肩膀跟楚桓一样粗,头发很短,盘在脑后。
墨同府段大姐,名不虚传。楚桓听闻她曾经一人抵挡猾王二五骁将,用弓、戟并用,把对方二十五名高手挡在长老府邸之外,一直拖到援军赶来。为此,段梅得到夹恩传长老器重,赋予她今誉门副官职位。
“你就是楚桓?”段梅扭扭头,忽然朝楚桓挥出袖手。
楚桓单手挡住攻击,急步向右侧闪躲。段梅的招数很怪,动作逐渐加快。楚桓被她那红绿相间的袖子扰得分了神,差点没被枯木桩给绊倒。
他迅速运气,接过来段梅的一掌,整个身子滑开数尺去。
“你这反应普普通通,没有谢六七说的那样高明,不过,对付小贼们已经足够了。到了北边要机灵点!”
楚桓愣了一会,才答出“好”字。
“现在咱们是要再回哈虎山吗?”楚桓问谢六七。
“对,今誉门的吴黄科盯着欧王八的手下,咱们得去接应他。”
“可是,贤关封锁,之前已经打草惊蛇,哈虎山出现一大群外地人,朋勖守官一定会更加戒备。”
谢六七咂咂嘴,说道:“过了哈虎山就是美朋镇,咱们无论如何都要试一试。”
楚桓跟着今誉门进了哈虎山,履着娥水河向北,一路上没个人影。直到河水尽头的开阔地,前路又出现两条分岔。
“这条道直通美朋镇,看......”段梅扬弓指向东北。
顺着她的弓,楚桓看到三四个纸星挂在荆木上。
“吴哥留下的记号,太好了。可,从东边走,我们也是一个显眼的目标啊。”谢六七说道。
“很快天色暗下,咱们注意隐蔽,想办法找到吴黄科。”段梅对众人说。
东侧小径上很长一段是洼地,泥泞不堪,而且道狭路窄,骑马都跑不快。日色渐薄,附近没发现纸星之类的印记。
“人在哪?说!”段梅问带路的俘虏。
“欧爷没进城,就折回哈虎山了,那女人该在南郊,但过了这么长时间,小的不敢断言了。”
等了半个时辰,远处道路过了两队官兵。即使隔了一段距离,众人也屏住呼吸,不敢闹出动静。
众人的耐心快耗尽了,谢六七正打算孤身前去探查。这时,一身蓑衣的两个青年人,共骑一匹骏马,急匆匆地朝这边驰来。众人发现这两人中间载着一个女人。
“救下来了,你俩干的好!”段梅说道。
蓑衣人自然也是今誉门护卫,带回来了本族妇人。
“段中抚,这就是炭镇的刘氏,欧王八带着外族女人,被官军盘问住了,进不到镇中,他们想退回山西,可小贼们不堪一击,我二人瞅准时机一举将他们击溃,把人救了出来。我猜到您会从东侧赶来,就直奔这边。”
马蹄声好似引起了朋勖人的注意。
“是欧王八!这肥猪赶上来了。”谢六七说道。
“正好将他们一网打尽!各位,先埋伏着,等会杀他个措施不及!”
黄土滚滚,大约有七八匹马抹黑而来。“快点,跟上喂!”这正是朋勖人的腔调。
段梅在草丛中拉满了弓,只待对方再近些。她们保持按兵不动,但拴在杨树上的马匹却弄出了动静。
朋勖人渐渐逼近,快要发现她们了。这时,北方不远处又出现一群人,人数巨多,朝这里涌来。
“那边什么动静?”他们叫嚷道。
“是夜巡队吗?你们来的正是时候。”欧王八朝北边吼。
“欧王八?你又甩什么心眼?”
“不是啊,几个丑坡人抢了热货,我正带人追讨。”欧王八见夜巡队靠近,竟放开胆子跟他们回合。
大家见这般情形,都觉得不便再坚持。谢六七小声说道:“美朋镇夜巡队人太多了,夜战,我们恐怕没有优势。”
段梅了解朋勖夜巡队还是有些实力的,她回头道:“撤吧,被堵在别人的地盘可不明智。”
今誉门的人都悄悄爬上马,准备撤退。楚桓跟地显能同骑,马儿的嘶鸣还是打破了宁静,夜巡队大叫着追过来。
楚桓心里着急,但看那情形,确实不好混进去。
朋勖人还是没有追上她们。
……
“这可怎么办?”楚桓犯了难。
地显能想了想,道:“我还有一招,朐州有个红胡子,也是买卖古器的好手,我跟他的手下打过交道,他也是最近才从南朋回了朐州,现在应该在蚱蜢城一带,桓子,我觉得,你不如到他那里碰碰运气,看看有什么值钱的古籍。”
谢六七听到两人对话,插上一句:“蚱蜢城?那里我认识一个小贩叫板栗子,楚桓你要去不?可以同行。”
楚桓犹豫了一阵,点点头。
地显能摸过楚桓的脖子,小声说:“桓子,那小子跟你是老相识?信得过吗?”
楚桓点点头。“当然,他很直爽。”
“这样啊,有他在事情也好办,我就不陪你去找红胡子了,家中杂事多,让我跟今誉门人在一块总有些别扭,你说呢?”
“行啊,反正入不了南朋,找红胡子只是权宜之计而已,你忙吧。”
是夜,楚桓跟谢六七同帐休息,他问剩下的俘虏怎么处理。
“人救回来了,那些败类打也打了,很快都会放走他们。”谢六七掏出酒葫芦来,小口啜着。
两人又谈论了很多寒奴、亢书人的事,谢六七更是一直询问般廷义和皮凑大院。
“懒纹、贞顶铁,今誉门都已经了解,你说的嵌圆人,墨同府还着实没遇到过,依我看啊,即便查到那嵌圆亢书人的底细,又能怎么样呢,墨缠人无凭无据,根本不能要求什么,况且,还能指望亢书人赔命不成?哎,寒奴清理完毕,也算告慰三百二十多个同胞在天之灵了。”谢六七靠着柴火,语气中充满无奈。
“不说这事了,青验会那天,你胜过王排之后,把我给激动坏了,那可是丑坡少年的最佳战绩啊,般将军真好老师也!”
见谢六七又开始吹捧自己,楚桓也应和一下。“嗯,那是自然,辅拔营督师,威震一方的帅才,我这身本事全是拜他所赐。”
“我这一身拳脚传自父亲,他老人家的硬功也是一绝,本以为自己出类拔萃,仗着一腔热血去了南覃,没想到被亢书人好个羞辱,过不了末关。那之后,我练功比以前更加刻苦了,到了今誉门里跟着前辈们也学了不少,楚桓,不如趁这机会咱们切磋一下。”
“谢兄太谦逊了,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啊,要不是你及时出现,我都被欧王八他们活捉了,请再受我一拜。”楚桓说着,给谢六七躬身道谢。
“楚桓,客气什么,上午不是谢过了啊。来来来,咱俩到树林空旷地试试拳脚。”说着,谢六七就拽楚桓的胳膊。
段梅在账外低声重复,让全体护卫马上熄火灭光。
“你看,谢兄,这里还不安全,朋勖土贼随时可能追来,别造次了,快些喝口热水,把火灭了吧。”
谢六七只得照做,坐在楚桓旁边,又说:“楚桓你多大?我今年十七。”
“十六,谢兄是叫对了。”
“嗯,你这兄弟我认了,不过,不用谢兄谢兄的,叫我六七就行,”谢六七嘿嘿地笑着,“哎对了,你还是想打听《中莱药经》吗?你要那书做什么用?”
“如果能拿到此书,送给亢书神医三同翟,请他来治我大娘的血毒,”楚桓把柴火、蜡烛都熄掉,重新坐下,“三同翟如果出山,治病的事就很有希望了。”
“你说的是治血毒?我不知道三同翟的本事,但族人血毒发作,就没见过能医治好的,挺过来的也是靠毅力。”
“有一线希望也不能放弃,大娘的病情已经很严重了,她才五十岁,要是不能战胜病魔,就太可惜了。”
“真是个好侄子!”
“哪里,六七这么热心肠,我实在是感激。”
“这有什么,我还想跟你讨学两招呢,被你那镰刀技馋坏了。你战胜了亢书人,我一直视你为英雄呢。”
“哈哈,英雄?六七,你太抬举我了。”
两人又聊了各自家庭的一些事。楚桓了解到了谢六七是贰复谢誊督师的儿子,家境还算殷实,他以父亲为榜样,痴迷于武艺,一心想进入墨同府做事,半年前终于如愿。
谢六七睡去后,楚桓进入“凿绑三压”模式,他来到外边,倒立起身子,静静地吸气,缓缓呼出,感受气息冲击脊背十三骨节,又依次运用平川式、凿堂式、绑帘式、侧生式,“撬”的感觉又出现了,看来,倒立之法还是破解盲筋的关键啊。
白天练气断断续续,没有集中时间和精力,现在得好好补一下。
第二日,谢六七请示了段梅,好说歹说让她同意自己去办点私事。今誉门护卫退回丑坡,楚桓也同谢六七动身前去找红胡子。
不过,吃过早饭,谢六七又嚷着同楚桓切磋。
“我在今誉门参读了《八大英杰记》《窦今誉五十三册》《命申钢腕》等武家名篇,当然只是粗略地学了些,主要还是跟着段梅练鹤拳,在我的努力下,功力长进很快。来,我换掉这身行头,咱们开始。”
谢六七的蓑衣刚刚从左臂卸下,就像一个大布扇飞向楚桓。
楚桓轻轻拨开蓑衣,却被谢六七占了先机,鹤拳十三式连打招呼过来,密集的攻势让他暂时无法回击。
这一套拳打得不错啊,双管微雷,颇有些段梅的风格,有些水准。
楚桓作防守姿态,又接了他二三十招,逐渐找到了应对的法子。
他紧紧盯着谢六七的动作,变换步伐闪躲,随着挪动加快,脚底板又生出热痒的感觉。他把准空当回击,般师父教的“双捂剪”派上用场,这种攻守一体的硬功虽然招式普通,实用性的确很高。
谢六七渐渐不能跟上自己的回击,出拳慢慢露出破绽。平川式暗自催动,楚桓的剪击越来越流畅,压过了谢六七的双拳。
楚桓双腿平推三步,躲过谢六七的猛攻,接着扣住谢的手肘。掌风擦耳,谢六七的头巾滑脱,他反倒用蛮力拖动楚桓,试图把主动权收回,却不想楚桓的手臂水蛇般滑开了“枷锁”。
“点到为止,这一局不分胜负,六七,你劲真大。”楚桓拍手道。
“少来,明明我占了下风,你的脚法太怪了,我用尽全力也封不住你的退路,总是棋差一招,”谢六七胸口剧烈起伏,“段梅的身法已经够诡异了,你这路数竟跟她有些相似,飘忽不定。”
“六七,这归功于练习吐纳以后的增进,我的反应却是快了些。”
“就是用气于物?般将军的独家秘籍?”
楚桓点头。
“吐纳之流的法子只有北川人善用,作为最高战力代表的今誉门也缺乏这类修行,”谢六七拾起戟,继续说,“一会再仔细请教你,现在,拿出你的镰刀,来拼下子兵器。”
楚桓跳动着,释放脚底板上的闷劲。“别了,动兵器容易误伤,自己人闹着玩而已,要不小心弄伤了可不好。”
到达小朐丘之前,二人走过了很长一段路,途径朐州十八座团城,所谓团城,就是规模较小,楼宇平整。团城虽然不够大,但道路宽敞,环形房屋密集,也不乏壮阔雄伟的高楼。各个团城之间的间隔距离也不长。
路上的商队络绎不绝,朐州人成群结伙的东奔西窜,在团城之间运送货物,大多以乡间山货为主。
“前面就是蚱蜢城,板栗子在那里捣腾玉器。”
楚、谢二人找到板栗子,又通过他找到“朽冠古谈”,满头白发的红胡子就在里面。
楚桓接连掏出大伯给出的一颗鸡宫夜明珠、两截寒域象牙、三串丰辽红宝石。
红胡子照单全收后,却只端出来一块橘色的方形石头,名曰砭石,道是贾化冲的遗物,通经舒络的用具。
楚桓也是头一次见到砭石,那玩意表面不算光滑,由内而外透出来淡淡光亮。
虽然不太懂,但也没办法,楚桓把砭石揣起来。
……
两人就同骑而回,晌午过后到了蜥蜴坡。再向南是川横道,又长又宽,总共三大段,每上去一段,都有相对平缓的坡面,整个川横道用普通的石块砌成,两侧石栏阻断纵横十几里的茂密柳林,柳林中蝉声连绵,仿佛整个夏日的浮躁都汇集到了这里,这种情况还得持续一个多月。
清澈的颖河河水在柳林边缘折向了东北。道上上上下下的人不少,七成是本族,其余的大多是朐州人。衣着光鲜的大户人家沿边路慢行,苦力、运货的贩夫行色匆匆、汗流浃背。
贰复边境守备出现在顶端,正挥舞着长枪驱赶朐州狐狸。
“丑坡到底藏了多少朐州人啊,官家把怒气都发泄在了朐州狐狸身上了。”楚桓说道。
“对了,听说,亢书人带了厚礼前往墨同府致歉,好似瓘候派来的代表,你说,长老们还不得好好迎着他们,吴忠长老在亢书人面前根本没有脾气,他一年十多次前往大登拜会瓘候,哼,亢书人惹不得啊,也就能找找朐州狐狸的麻烦了。”
上去之后,没多久就到了乐庄。
谢六七把楚桓送到了镇中。
“再往里人多马蹄乱,我要即刻回今誉门干活,今后有机会再见,到时还得跟你较量较量。”
“哈哈,那好办,六七,”楚桓向他弯颈,“此行虽没有去成南朋,却多亏你相助才能脱身。”
谢六七大跨步落地,握住楚桓的胳膊,道:“客气什么!你我都以兄弟相称了,能与你同行我很高兴。”
他的笑声洪亮而爽朗,楚桓的耳朵都跟着轰鸣起来。
“这里是我昨夜诵写下来的《扪参历井》,我想你一定会感兴趣,不过这里只有前四篇,等我记下来后面的,再对你讲,练气时要把握一个“撬”字,注意发现盲筋的位置……”楚桓从裤脚里抽出一沓纸。
平川式、凿堂式、绑帘式、侧生式,基本跟原文不差。
“不要轻易告诉别人。”楚桓嘱咐道。
谢六七点点头,两人亲切道别。
楚桓望着谢六七远去的背影,那年轻而结实的身躯充满活力,给人一种激昂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