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陇的记忆总是从幼儿园的门口,爷爷牵着自己的手开始,然后是漏雨的房间,温暖的火炕上睡到十一二点才起床,然后一边蹲在地上捞起脸盆里的水敷衍的洗脸一边想中午母亲做了什么饭;下午也是再简单不过了,跟在院里的孩子头屁股后面玩一玩,再趴在爷爷的写字台上练练毛笔字,一天就这么过去。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长着长着就到了初中。而在初中以前继陇的生命当中除了贫寒的家庭条件没有什么值得记忆的事情。
在被比作白纸的年纪继陇遇到了自己的第一位女朋友,才慢慢有思考的概念,不同于把力分解到垂直和平行平面的方向的那种思考。
继陇依然会记得第一次试着去抓住她的手的时候满手的汗,大夏天的,起了汗却不想松开的手是初恋才会有的事情,然后她靠在肩膀,说我喜欢你洗衣液的味道,等到下次约会,继陇就穿上在洗衣液里泡了一晚,逆风香十里,呛人的白色T恤,捂下一身汗。善于傻笑的继陇有着浪漫主义的一切特征,他的脑海里有漫天遍野的紫色的薰衣草,他白衣飘飘站在断崖边,微笑地看着他最心爱的女孩向他跑来。故事决计不会至此结束,断崖下必须是凶恶的、择人而噬的黑色河流,凶恶的鬼怪从当中爬上来。英雄要在心爱的女孩挥泪送别之后,从断崖一跃而下,将邪恶的鬼怪斩尽杀绝,然后拖着将死的躯壳回到美人的怀抱,面对美人的爱抚或是利剑。这是初中时继陇脑海里一直回放的故事,他的女孩都会备好伤药,等待着英雄的归来。
她的长相很优秀,不然继陇没有理由在女孩约自己之前默默关注了女孩很久。在初中时候,关注一个人的起点往往是因为这个人的优秀,无论是外貌或者所谓的才华。因为当时的继陇颇为自负的以为自己很有才华,继陇不确定谁关注谁在前,但记得是她先找自己说了话,她托别人找到继陇,说想和继陇聊聊天,少年时候的男生普遍擅长拙劣的伪装,继陇的脸色平常,说:“没什么聊的嘛!”脚尖却不由自主随着她去,又生生止住了。直到她亲自开了口说,“就随便聊聊呗!”鞋反倒比脚还轻快的向她迈出了几步,继陇和她聊的很开心,继陇甚至在那天写完了下一周的作业。她说她喜欢紫色,继陇也是,继陇喜欢紫色的原因只不过是喜欢吃葡萄多于香蕉而已,而女生喜欢紫色的原因一定不会和继陇一样。
那还是会在同学家里挂QQ等级的时候,单纯无忧、天真善良的年纪。但那时候的继陇后来被自己厌恶,那时的继陇脾气暴躁,懦弱胆怯,喜欢出风头……一副继陇最讨厌的窝里横的样子。在那个年纪时,思想不能够支撑继陇考虑很多,在那次聊天以后,两个孩子很快便称呼对方为情侣。于是,继陇的初次恋爱便草草的开始了。
恋爱是需要约会的,但继陇着实不懂怎样约会,而小镇上也确实没有什么地方值得美好的约会。难道上山下沟?继陇思来想去,在第一次约会的时候,他牵着女孩(便叫她叫雨时)去了镇上的小学。继陇觉得只有那儿稍稍有点约会的样子。那是现在城上人很少见过的样子,喷着绿漆的铁质的大门,教室和教师宿舍是看起来很结实的砖瓦平房,操场还没被完全硬化,拍个球下去会扬起一股黄土。学校足够的简陋,却承载了不止一代人的欢声笑语。
继陇很紧张人生中第一场约会,安分的在前面带路,像个称职的导游。进大门路过洋气的彩钢房保卫室以后右拐上了水泥台阶就是教室,继陇把手塞在裤兜里把手心的汗揩干以后才伸出手指向各个角落里发生过的有关于自己的故事。雨时安静地听着,偶然插插话,继陇紧张的情绪才得以压制一些。一排平房也就三个教室,很快便走出头,然后就是墙角下那一排整齐的白杨树。继陇依旧在前面带路,其实继陇很想展示一下自己上树的本事,但想想还是觉得抚着树走过去会更加骚包。轻抚着路过它们,继陇突然有些善感,连心内都难得的安静下来,回头看雨时,她轻昂着头,手指在树干上搭出了恰到好处的感觉,夏日午后的阳光从叶子的间隙里透出来,恰巧让她的身上发了光,她微微眯着眼睛,继陇仿佛能清晰地感受到她长长睫毛在跳动,这一刻,少年的心思沉沦在了这个美丽的姑娘身上。继陇的胸膛响起了扑通扑通的声音,像是其中藏了一只发情的袋鼠。等到雨时张开眼睛,继陇才回过神,继陇笑着向她走去,在心里默默地念了一句,“你真美。”继陇不知不觉间开始和雨时并肩。
很快白杨树也到了尽头,左转以后便是学校北墙角。这里是一堆?一簇?总之是乱的很整齐的榆树和白杨。教室挡住了很大一部分阳光,潮湿的地面早都沤起来青苔,继陇仔细的扫了几眼也没发现有花,便以为空气当中清新好闻的味道来自青苔。
“总该拉拉手吧!”继陇这样想着,用余光瞄了雨时好几次。在下了好几次决心以后,
继陇把出了好几茬汗的手在裤子上面蹭了蹭、又蹭了蹭,终于试着碰了一下雨时的手,雨时善解人意地勾起了嘴角并反握了回来,继陇才终于有勇气攥住住了她的手。牵了手的继陇和雨时很快就肩并肩的靠在了一起,紧张加上天气,继陇的手臂很快就潮了起来“她不热吗?”继陇这样想着,但用手臂搂着雨时的力道却没舍得减少。时间过得很快,继陇觉得以前的时间从未像今天这样令人愉快。
回过神的时候已经是六点多了,镇子里的初中周日是要上晚自习的,继陇留出了雨时吃饭的时间,有些恋恋不舍的,和雨时回了初中学校。
之后,小学就成了继陇和雨时的秘密基地,几乎是每个周末,继陇都会和雨时一起,手牵着手走过整齐的白杨、恰有怀旧感觉又不显得破败的教室、只容一个人通过的巷子……穿着衬衫、T恤、卫衣、棉袄的雨时占据了所有继陇空下来的脑袋。记忆就是这样,当你一遍又一遍想某一部分,就能慢慢感觉到它的触感与气息。
继陇忘记了是哪个明媚的午后,自己揉着睡眼在课桌上起身,看见周围若有若无的温煦的阳光,门口是断崖的开始,紫色的花铺满了天地之间的空白,美人的脚如羊脂玉,轻移莲步的美人把花海踩出来涟漪,她的背后像是圣洁的天国,向着山巅上那个白衣飘飘的身影跑去、跑去。两人指尖相触的时候,继陇的视觉慢慢的聚焦到了门前那两颗颇有年代的歪脖子椿树上,愣了一会,抽出了桌兜里的数学练习册。平日里常见的文字组合忽的让继陇感到心烦,男子到底是吻了还是推开了美人?怎么没来得及看白色身影的脚下是不是躺满了鬼怪的尸体?倒不如随便走走。
继陇出了教室门,穿过颇有怀旧元素的红砖小巷,心不知飘在哪儿,脚载着继陇往雨时教室的方向挪动。不知是哪个枝头的鸟儿叫了一声,继陇看见男子拥着美人,脸上的笑映着山崖的花也灿烂起来。“舒坦了!”继陇这么想着,脚步倏地止住了。好像是初秋吧,树叶不是纯粹的绿,继陇回到自己的教室,那一天,继陇的脑海里多出来一点什么东西。它的出现不包含在任何一种已知的繁殖方式中,却和世界的存在一样,再合理不过。
对于初中的记忆,也只不过寥寥五六年间隔而已,想起来时又仿佛很遥远。这大概就是时间之于记忆的意义,让人慢慢的从经历者变成旁观者,于是,那些让人疯狂的喜悦和难过慢慢的可以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