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才发现我吗,王薄!”
秦叔宝喃喃自语,“这些日子,我可一直都在跟踪着你啊。”
知世郎大叫一声,整个人从四轮车上栽倒下来,像看见了猛兽一般不断向后蜷缩着身子。
众人大吃一惊,他们还从未见过知世郎如此狼狈的模样。
“快……快挡住他……挡住他!”
所有人都循着他的指尖望去,山顶上的秦叔宝一脸温和,嘴角还挂着淡淡的笑意,丝毫看不出有任何威胁。
孟让连忙将他扶起,“那人是谁?您……为何要这般惧他?”
知世郎猛吸了两口气,或许意识到自己的神态会对士气不利,于是赶紧整理了一下仪容,故作平静道:“胡说八道,知世郎岂会畏惧任何人物?刚才的摔倒不过是贫道占卜的一种方式罢了,总之……总之此战必胜,你们切勿有任何疑虑!”
他一边推攘着众人上前,一边悄声交待孟让:“快,把全军最快的马给我牵来!”
“您……您要骑马?可先知怎能屈尊沾染尘土?”闻到浓烈的尿骚味,孟让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屈你妈个头!”知世郎赶忙跨上孟让的马,一边往前赶,一边声嘶力竭向众人喊道:“先知庇佑,战无不胜,尔等切不可畏惧!”
随着一阵尘土扬起,知世郎的背影已越来越远。
众人却依旧牢记着他“战无不胜”的教诲,面对四周围上来的官兵,一个个以血肉之躯扑向敌方的刀枪剑戟。
秦叔宝:“这群傻瓜……知世郎只是把你们当成工具而已,他从来没有真正在乎过你们!”
“可谁又真正在乎过他们?”
一雄壮魁梧,满脸刀疤的沧桑男子出现在秦叔宝身旁,“被朝堂驱使,被权贵操纵,被官宦愚弄,太平时受尽欺凌剥削,战乱时沦为路边枯骨,这……便是民啊!”
两行泪水顺着他的眼角缓缓滑落,悲悯的神情与那凶悍的脸庞显得格格不入。
秦叔宝:“张叔,就这么放过王薄不怕圣人怪罪吗?毕竟您可是被他钦点的第一位新六王将啊。”
“除掉一个王薄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天下已经乱了……”男子负手而立,凝望着夕阳,“圣人东征,留给我们的兵力远远不够剿平蜂拥而起的匪患。
放王薄回去,等他集合了多路反贼,再一举击灭!”
…………………………
瓦岗军胜利的当天下午,整个营寨都沉浸在一片欢乐的气氛中。
一车车美酒从集市上运过来,厨子们连午休都顾不上,一个个磨刀霍霍,准备杀牛宰羊庆祝一番这来之不易的胜利。
由于击败了强敌,多日笼罩在众人心头上的阴霾也一散而空。之前有多压抑,现在便有多渴望宣泄。
为此他们还特地从韦城请来了乐手,艺妓,戏团。
整个瓦岗寨,上到当家,下到杂役,无不沉浸在这热火朝天,酣畅淋漓的享受中。
这一个下午,没有长幼,没有等级,没有尊卑,所有人都只需要无所顾忌的尽情放纵。
唯有徐世勣从一回来就眉头紧锁,始终心不在焉。
知世郎退走了,众人家眷也都安然无恙,可偏偏袁紫烟却像失踪了一般不见人影。
徐世勣找遍了每座房子,每条密道,每顶帐篷,全都是一无所获。她一个弱女子,有家不能回,有亲不能投,除了瓦岗寨,徐世勣想不到她还有什么容身之处。即便有,她也绝非不告而别之人。
人一着急,就容易胡思乱想,徐世勣想到了打败知世郎的那场烈焰,若真有无辜之人葬身火海之中,又有谁会知道呢?
他不敢再想下去,只能揪着心不停祈盼着。
袁紫烟当然没有葬身火海。当大火刚燃起的时候,她就立刻跑出了营帐,并爬上山顶俯瞰下方的大战,只盼一切结束后好与徐世勣相见。
不想正看得入迷之时,身后却冒出一个神秘人将她蒙晕了过去。
醒来时已是傍晚,她发现正睡在一驾内饰豪华的宽敞马车里,旁边还坐着一位金缕玉衣,雍容华贵的贵气公子。
袁紫烟对此人十分熟悉,杨义臣的儿子,也就是她的表哥,杨元胤。
“紫烟,不久前父亲传来密信,他认为此次东征前景堪忧,一旦失败,也昭示着朝廷威信的垮塌。”杨元胤正全神贯注地雕着一尊玉器,纤长手指在刀光映照下显得如白玉一般,“届时这天下必将乱作一团。你是我杨家之人,金枝玉叶,长期居留在乡野草莽之间太不合体统,从今日起,你就随我回雁门,选个良辰吉日将我们的婚事办了吧。”
“我母姓尉迟,父为东郡一商旅草民,杨家之人的说法又是从何而来?”袁紫烟直视着杨元胤道,“我从小生在民间,长在民间,这本就是我的归宿,所谓体统……难道认贼作父就合体统了吗?”
杨元胤目光如冰,示意袁紫烟赶快停嘴。
“还有……”她望向窗外,脸上浮现出一抹憧憬,“我心中已经有人了,而且我也下定决心要做他的妻子。”
杨元胤脸色阴沉,连语气都带着浓厚的妒意:“你说的难道是徐世勣吗?就那种浅薄肮脏的盗匪,怎配得上你金贵之躯?
就算他这一次能挺过与知世郎的狗咬狗之争,日后也定会被我朝廷军队大卸八块,夷尽九族。你若真要执迷不悟,我今晚就请求越王发洛阳精锐之师,几天之内将瓦岗全匪一举荡平!”
“你也在关注瓦岗军的动向吗……难道,瓦岗此次与知世郎的战争并不是偶然……”
“不错,这一切都是徐圆朗在幕后操纵着。是他以招安为名,诱使知世郎去吞并瓦岗寨。而徐圆朗则是听命于我!”见袁紫烟面露忧虑,杨元胤得意笑道:“当然,我堂堂皇亲国戚,太仆卿之子自然不会与匪贼一般计较。相反,若是心情好,即便放他们一马也未尝不可………瓦岗是除是留,就看你今晚的决定了。”
袁紫烟紧捏着衣服上的纱布,一滴滴香汗从额上渗出。良久,她呼出了一口气,“我要回瓦岗!”
“你说什么?”杨元胤显然没想到她会有这种回答,他大声道:“我刚刚说的那么清楚,难道你都没听进去吗?”
“你用不着虚张声势,大隋还有多少兵力可用,作为皇亲国戚的你应该远比我清楚。朝廷若是能亲自剿灭起义军,又岂会使用招安这种手段?
辽东之役出兵百万,后勤餽运者更是倍数。等杨广折戟高句丽之后,全天下就会彻底看清,这个建立在罪恶之上的王朝究竟是何等的虚假与糜烂!”
“好……好……”杨元胤面色胀红,“当初父亲执意要让你读书学文,现在我真想让他看看,他自己培养出来的是何等成果……实话告诉你吧,马车外面有三百步骑兵保护着,今天无论你做出怎样的选择,都休想离开这里半步!”
面对步步紧逼的杨元胤,袁紫烟丝毫没有慌乱,她打开窗户,探出头向外面吹了一声口哨。
不一会儿,后方惨叫声迭起,一名名士兵血溅林中。人群中到处是惊恐的呼喊,仿佛他们遭遇了极可怕的怪物。
“你竟然还安排了救兵?”杨元胤一脸的难以置信,“不可能!瓦岗贼自顾不暇,怎可能还有高手一路尾随而来?”
“谁告诉你他是瓦岗的人了?”
袁紫烟迅速扑向窗外,恰好被一名飞驰而过的黑衣骑士接住。
“可曾受伤?”
黑衣骑士浑身澎湃着一股熔岩般的炽热气息,他眼上蒙着黑布,整个人一举一动都充斥着无与伦比的力量感。
“大哥哥,我就知道你一直在后面跟着。”
“我说过,不会再让任何一个尉迟家的人受到伤害!”说话之间,他手中的马槊已连续贯穿了十几个人的身体。
“你是收到我的飞鸽传书之后赶去瓦岗的吗?”
骑士点了点头,“刚才这一路上,我一直留意着马车里面的动静,要不要我杀此轻薄之人?“
虽然他双眼都被蒙着,可他手里的兵器却能丝毫不差的瞄准杨元胤。
“不必了……舅父曾有恩于我。”
“那你骑上我的马,沿原路两个时辰便可返回瓦岗。”说完,骑士飞身而起,抢下旁边敌兵的马匹,再一瞬间连续刺穿六七人。
面对着成群结队杀过来的兵团,骑士索性丢到兵器,凝神细听,“一二三四五……十六十七十八……廿五廿六……敌人一共六十七根马槊。夺取之后,可杀二百一十三人……”
正要闯入敌中,这时袁紫烟突然勒马回头问道:“大哥哥,这么多年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敬德……我叫尉迟敬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