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袁紫烟回到屋里的时候,攻城战也已打响。
先是漫天箭矢覆盖城墙,一轮又一轮,持续了整整半个时辰。
瓦岗军凭借着大盾的掩护,勉强在这铺天盖地的箭雨中支撑了下来。
城下砍伐树木,工具敲打的声音不绝于耳,在射箭的这段时间里,隋军竟已迅速做好了一排排粗糙的攻城云梯。
翟摩侯眼看着他们箭矢射完,令人推出城内的机械连弩。当这些利器在城楼上一字摆开时,细长而尖利的弩矢呼啸而下,伴随着风声将一片片隋军射的人仰马翻。
眼见效果竟出奇的好,瓦岗军也不禁信心上扬,他们一个个忙着装填,射击,上千人忙得不亦乐乎。
前方几百米内尽被弩矢淹没,道路上躺满了前来强攻的隋军尸体。
“喂,你们他妈的瞄准一点啊!都射偏了。”
翟摩侯看着大片弩矢射在空地上,不禁心疼无比,这些毕竟都只是消耗品,用完一根少一根。
而隋军的尸体看起来虽绵延了一路,但人数其实连沧海一粟都算不上。且他们正紧锣密鼓制作着圆木大盾,甚至简易的投石器。
此刻城内已是乱作一团,街道上奔走着惊慌求救的人,房屋内充斥着翻箱倒柜的声音,更有乘火打劫者混入其中。
众人走遍东南西北四门,却发现无一处可以逃离,不由绝望丛生。
他们或是跪地哭喊,或是再次奔回屋内,也有不少人想要强行打开大门,可终究被城外激烈的厮杀声给吓了回去。
“为了我等安危,累使众无辜遭受此祸。”袁紫烟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悲然。
作为一个从小就翻阅了《史记》《汉书》,对历史颇有了解的人,她知道生存的残酷性。
但对于一直接受贵族教育的她而言,为了平民而放弃自己活命的机会,这种事她也做不到。
所以心中虽是充满了悲切,同情,但她却并不认为自己的选择是错误的。
徐世勣仍然昏迷着,他受的那一剑并不普通,刘黑闼为了置他于死地,特意在剑上涂满了“血刎”之毒。
好在他身强力壮,竟硬生生撑了几天。
而袁紫烟也在这段时间里,凭借着上次对解药的研究,重新调配出了新的解药。
如今他性命虽已无碍,但何时苏醒就只能全凭天意了。
乌云将月光遮蔽,整个城池都回荡着战斗的声响。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瓦岗众人还从没想过一个晚上竟可以如此漫长,上天仿佛将时间都给定格而死。
每一个呼吸,每一个心跳,都夹杂着无数种逝去的可能,而每一个时辰,又都由无数个这样的呼吸与心跳所组成。
瓦岗军的尸体在城墙上堆的到处都是,城垛上沾满了猩红的血液。
巨石,圆木,以及破碎的云梯,将道路堵的水泄不通,四周浓烟滚滚,空气中弥漫着焦臭。
而城下同样也堆满了隋军的尸体,这些人死状各异,有被巨石砸成肉泥的,有被狼牙拍打的脑浆迸裂的,有被火油烧成焦炭的……
但这些惨状似乎并没有对隋军形成任何威慑,他们只稍作休整,就又开始了源源不断的进攻。
翟摩侯叫苦连天,只觉得身心都已濒临极限。
瓦岗军付出了三百多具尸体,以及一大半的守城武器,可换来的仅仅只是隋军一个鹰扬府的人数(一千多人),
而似这样的规模,下方还有上百个。
这时一名士兵向他递上一封密令,打开来看是袁紫烟的字迹:“能守则守,不可守则退于巷战。”
看来她是打算利用全城的房屋街巷,甚至平民作掩护,再拖延一阵时间。
“兄弟们!”翟摩侯大喊道:“我们等会退到城里再杀他们一轮!但在那之前,先把这些器械給用完咯!”
夜,仍旧漆黑,远方依然平静如常。
袁紫烟已无心去计算时辰,她凭栏眺望城墙的方向,脑海中除了战事之外,再也容不下别物。
黎明,与援兵究竟谁会先到?亦或是对于他们而言,两者永远都不会来。
随着守城工具的一点点耗尽,瓦岗军的优势也逐渐消失。
由于大部分隋军都是正规士兵,所以无论作战能力还是意志,都强于从未接受过训练的瓦岗农民军。
在短兵相接的战斗中,双方几乎呈一边倒的局势。
此消彼长,在一轮轮的交锋中,临邑城几乎已到了被攻破的边缘。
轰隆一声,当象征着最后防线的城门,被对方用巨石撞破时,瓦岗军的抵抗意志也终于瓦解了。
众人亡命般逃离城墙,一个个卸去盔甲,向城内的民居民宅奔去。
月光映照在鹰扬卫士漆黑的甲胄上,十几万大军鱼贯而入,临邑城百姓见攻城的竟然是隋军,一时间完全不明所以。
而正当他们疑惑时,屠刀却已经临向面门。
徐圆朗喊道:“瓦岗贼寇想乘机混于民中,以扰乱我军视线,众军听令,凡见可疑之人,皆格杀勿论!”
一时间,惨叫迭起,街道各处都充斥着男女老少被屠戮的声音。
袁紫烟望着满城的惨象,整个人泣不成声,强烈的罪恶感与内疚涌上心头,不断冲击着她曾经的是非观。
“对不起……对不起……”
她无力地诉说着自己的歉意,却根本减轻不了任何痛苦。
到这个地步,任何人都知道瓦岗军已是无力回天,即便退入巷战,对于十几万大军而言也是无济于事。
袁紫烟这么安排,只是希望能多一些人扮作平民活下去,却没想到隋军竟如此残酷狠辣。
“事已至此,我也无需再做任何留恋了。”她拔出早已准备好的匕首,下手之前,她又回头看了一眼徐世勣,“徐大哥,来生再见。”
接着她手臂用力,将匕首直刺胸膛,在这当口,突然轰隆一声,房间的木墙被撞开一个大洞,黑色的身影如风而至,一把将匕首夺了过去。
“总算没来晚一步。”尉迟敬德冷冷道:“你这傻丫头在干什么?”
“尉迟大哥,是我失算了,就让我以死来减轻心中的负担吧……”
“不,你没有失算!”尉迟敬德面对着城门的方向,虽然双目失明,但他却拥有着远超常人的听力,“他们到了!”
曙光揭去夜幕的轻纱,在光与暗的交接处,如蚁潮般的大军正朝着临邑城纷涌而来。
“王”“孙”“郝”“刘”……琳琅满目的旗帜,昭示着这也是一支由各方人马拼凑而成的军队。
但与隋军不同的是,这支军队有着明确的统帅,明确的作战意图。
“哈哈哈,真是令人振奋啊!”刘黑闼当先一马冲在最前头,他一边喝着酒,一边挥舞着巨剑,“既然上天赐给了盟军这么丰厚的猎物,那咱们就不必客气了,一口气将他们全部吃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