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赵廷云还不是什么有脸有面的大人物,他那时还只是玄青宗里一个不起眼的小修士,整日呆在宗门分部的天曲山上,每日的工作就是看管库房记录出纳。不出意外,三十年后他还是一个普通的修士,背着褡裢告老还乡,像他这样的普通人宗门里太多了。没有关系没有门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就算你把这钟锤破了也不会有什么变化,顶多是白发胜雪,腰骨如枯,不再是当年刚入宗门里的那个朝气少年。
可是赵廷云不信自己永无出头之日,他天资聪颖,也善于琢磨宗门里的许多门道,他相信以自己资质与实力在同门弟子中是为上流,他现在缺的就是一个表现的机会。
三个月后不久就是宗门里的擂台赛,名曰拓道会,实际上就是比武大会。俗话说得好,会炼的不如会写的,会写的不如会打的,修道说白了就是变强自我,使用武力虽然鲁莽暴力,但在某些方面解决问题它就是好用且实在。再者说人身体里天生就流淌着野兽的血,人们不仅乐于好斗拼战,还乐于观看别人的厮杀搏斗。
如果能当着各位宗门大领导面前夺得头魁,那提拔之时肯定是择日可待。
赵同志想法是好的,但要完成这个目标还是有很大难度。天曲山虽然是玄青宗的一个后勤保障单位,分流过来的人老弱病残居多,但并不代表里面就没有强者。其中护院队里那几个愣头小子就是他最大的对手,他们与整日偷练武功的赵同志不同,他们可是正儿八经的习武之人,跟着正规师父接受正规训练,实战水平那可不是花拳绣腿。
没有办法,为了提升自己武学造诣,他只能找课外辅导老师来教自己,攻击界术的熟练掌握可不是读死书那么简单,很多界术没有高人指点恐怕都是驾驭不了的。
请这种野路子师父难免会花冤枉钱,没有办法赵廷云同学谁叫你命不好分配到这里做仓库管理员。
正巧与他一个部门的同龄弟子也有此想法,他们凑了些钱请了一个五大三粗的山下猎户来给他们上课,下班时间都自觉拿着板凳到门外松林下听取战斗经验。
其实赵廷云一开始压根就不太相信这个整日喝的醉醺醺猎户嘴里的门路要领,但是仗着这物美价廉的教育资源,他也只能抱着试一试态度权当学习一下。你要是低头哈腰去请教同门大师,他们往往都是鼻子高扬对你不屑一顾,而且他们都是狮子大开口,各种奇门绝学战斗经验明码标价不能讲价。对于他们这种没有靠山的平民子弟来说,唉,都是泪啊。
廉价的教育资源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位猎人大叔有时讲得兴奋了,一会儿蹦出一句“揪住那厮的獠牙抬拳砸人中穴……”又或者“踩住那畜牲的尾巴横掌劈其尾骨……”,一时让众学生听得云里雾里,不知是在与人斗还是在与虎斗,几趟课下来,库房伙计们与护院队一战上下的信心涨了多少不知,但要说下山时偶遇老虎与其搏斗估计是受益匪浅。
不光是战斗对象经验方面存有疑义,连战术方面都有不少问题。
众所周知,攻击性界术分为三类:强攻、诡攻、远攻。而这位武松先生口里面就只有一种攻击性界术:强攻。
他的战术要领就是强攻,强攻,再强攻,不管什么情形用那几种强攻界术怼就完了。
这时会有学生提问:被拉开距离或者被定身了无法近身怎么办?
老师:笨!掏弓射他吗的啊!
众学生惊愕:拓道会上不能使用兵器。
老师:特娘的,你们规矩真多,那就想办法近身。
学生:那你就不会什么远攻界术吗?
猎户:啥?俺学那玩意干啥?有弓箭费劲学那不折腾脑子吗?
学生:……
真是一分价钱一分货。
授课到了第七日已经少了一大半学生,赵廷云也赌气说:“要是今天再学那山下猎户捕猎之术我就要另请高人!”
“对!让那粗人把之前钱也退回来!”同行人愤愤而应。
等到了授课地点后,众学生才发现换了一个人,新来的补课老师是一个瘦骨嶙峋的白发老头,与之前那个猎人一样,他腰间也挂着一个酒葫芦,张嘴谈吐间酒气四溢。
按照这位老者的说法,他是一位云游四海的热爱生活普通人士,只是昨晚在山下与酒友猎户打赌输了来上山代课。他还说自己讲课不收钱,想听就听,不想听可以立马走人。
“老夫我是个不正经且没有道德观念的人,所以不敢妄为师者,什么收取学生红包榨学生额外利益的正规职业流程我都不会。所以诸位年轻朋友,你们想听就听,不想听也可以立马走人。”
众人一听这老头是免费公开课,就准备听听他有什么本事。鉴于之前的误人子弟课程,他们争先提问新老师会不会远攻界术,当没当过猎户,打过山下大虫没有。
老头子嘿嘿一笑,他直奔主题,向松下学子们传授一种他很中意的远攻界术:“火飞燕,威力适中,杀伤距离一五十百米在擂台上也够了,还能自动追踪,我个人是比较喜欢的。”
众学生听闻却吐槽起来,他们纷纷表示那是对【破坏】元素要求二重天的界术,他们这种新生根本就不可能学的了。
“那永炎火球可以吧?【破坏】元素要求只为5,而且能施加永炎效果,让对手收到火焰伤害不断提高。”
此言一出又引众人猛烈言语:这是永炎宗的专属招式,学了这个会被逐出宗门的!在玄青宗门外推销别家的专属界术,你是来挖墙脚的吗?!
看着一个个离去的板凳,老者不禁摇头感叹:哎呀,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不好伺候了吗?
满场学徒唯独赵廷云不愿离去,他虽然也怀疑这来路不明的怪老头是不是玩假把式的,但他如果真能教自己一些高级的攻击界术,那说不定现在能帮助自己度过难关。
他试探着问这个怪老头:“老先生,你可会破我们宗门的玄青飞剑?”
“玄青宗的剑阵天下闻名,老夫我虽然破不了你们宗门的高级剑阵,但是对付区区玄青飞剑还是绰绰有余。”言毕,他拍膝起身,一手召出青色灵剑一手唤出红色火蛇,两物在空中互搏相击,一时间火星迸溅,灵光闪闪,看得赵廷云都不禁从板凳上坐起来。
直到那只火蛇死死咬住灵剑的剑柄,方才分出胜负。
赵廷云看得目瞪口呆,他此时此刻对眼前这位怪老头已经佩服地五体投地。他恨不得立刻拜师跪下,想要学习那致胜之道。
“高老前辈,请受晚辈赵廷云一拜!”
“你可别跪啊,老夫我可受不起!还有我不姓高,我无名无姓。”
“可老前辈,您腰间修士牌上不是刻着高字吗?”
“这个嘛,说来话长……”
火焰在酒桌上跳动,在醉客眼中迷离起来,赵堂主眯着眼睛盯着桌上的烛火,脑海里总能浮现出二十年前松林下的火蛇斗剑。他看了一眼酒桌上猜拳猜得兴起的老顽童,那个当年教自己破法的老前辈,不管过了多少时间再见到他,他还是那个老样子,一点没变。
“前辈,我领你去外面看一看夜色下的荷花吧。”赵堂主邀怪叟出去散散心。
两人在酒楼后面的花园里闲庭信步,对着荷塘月色诉说着有一句没一句的来。
“前辈,你还是一点没变啊,不管何时见到你都是这样一副仙风道骨,性情也是依然那么悠然自得。”赵廷云不无羡慕地说道。
南坡怪叟听言背手大笑:“像我一样能放下一切就可以同我一样与天地同乐,与岁月对歌。”
“要是二十年前的那个一无所有的我,一定不会拒绝前辈的邀请,可惜事过境迁,我已经错过了那个放得下一切的年纪。”
“不,就算是二十年前的你也不会跟老夫我走的。你从来都不是一个说放下就能放下的人。”
发鬓生银丝,不再妄少年。赵廷云抚摸着石桥木栏,喃喃自语:“有时我真的是厌倦了。”
“你厌倦了?你厌倦了什么?财富?地位?还是你现在的美好人生。”
“我以前什么都不知道,以为世道就是那个世道,以为人心就是那个人心,虽然不一定有多好但也不至于坏到哪去。等我到了高处我才明白这世界的一切都很难用三眼两语去说通,人心根本就经不起时间的推敲。前辈,我不想做豆萁。”
“尔虞我诈,同门相残的事情我见多了。”老头子眼窝紧皱,这张饱经风霜的面孔上每一道沟壑都填埋着岁月的苦涩以换取那不再单纯的笑颜。“既然你放不下这一切就不要去想那么多了。尘世如潮人如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切都是过去。”
“哈哈,哈哈。前辈,或许是我赵某喝多了,刚才说的胡话请您不要放在心上。”
两个人相视而笑,话语间不再沉重。他们背着手走过石桥,话语都淹没在池塘此起彼伏的蛙声里。
房间里,赵堂主的小女儿正在**着花绳,她一开始要求她的哥哥来与她对玩花绳。十三岁的大公子却一脸不屑地表示这是女孩子家的把戏,他男子汉大丈夫不玩这些东西。
“大哥哥,玩吗?”她又走到狼吞虎咽的何天生面前。
“她是在叫俺?”何天生腮帮子全是花生米与猪肉冻,说起话来支支吾吾口齿不清。
“对,除了你还有谁。”只有休王良才能破解这种加密的通话。
就在何天生擦了擦手准备应邀赵家大小姐的游戏时,她的哥哥突然闪出一把将自己妹妹搂回去。
“哥哥?”
“滚!肮脏的下等猪!谁准许你碰我妹妹的。”赵家大公子一脸怒容,他不能容忍自己妹妹能与这种低贱的贱民之子玩到一起去。
何天生被这突来的辱骂给吓住了,看着对面两人的青丝绸衫与白净无暇的皮肤,他就知道自己已经是处于下风的弱者了。
“我……这是……对不起。”
“滚!恶心的下等人!离我们远点!”
坐在一旁茶桌上的休王良看不下去了,他纵身挡在原地发愣的何天生前面。
“你特么说话客气一点,一口一个滚,这就是你的家教吗?还有你仰着脖子在这跟谁叽叽歪歪呢?是你妹妹自己过来勾搭我兄弟的,你们贵族说话能讲理吗?就会拿身份高人一等来自欺欺人吗?”
这一番话一下子就点燃了赵家大公子的尊严怒火。他很冷静地压住心头怒火,环视四周的叔叔酒友们知道这里不能起冲突。
“小子,是男人跟我到外面说理去。”
“好啊,小爷我奉陪到底!”休王良一脸求之不得的愉悦。
看着他们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房间,何天生便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忐忑不安,想要紧随其后,不想却被一只小手扯住衣袖。
“大哥哥,来跟我玩翻花绳。”她那一双异色瞳目,一黄一绿瞪得何天生心里发毛。
“小妹妹,我担心你哥哥他会受伤。我兄弟的脾气我是最了解的,他那个人可不是凡事只会说说而已。”
“我已经翻好了,该大哥哥你了。”女孩神情没有一丝变化,就好像何天生的话在她幼小心里掀不起一丝波澜。
“小妹妹,我都这么说了,你就一点也不担心你的哥哥吗?”
“没有必要,同龄人打架我哥哥从来就没有输过。”两人眼睛又对视起来,女孩的右眼里那兽瞳一样的黄色纹理令何天生不禁汗毛直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