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村的天还未亮,在大多数人还在睡梦中时,一道身影轻快的穿梭于阡陌之间,无论是高低不平的田垄,还是错综复杂的小巷,都未让他停顿片刻,身影速度虽快,但是步伐沉稳,看他双手各提一桶水,奔行间却未有一滴洒落在外便知。
避开早早起床忙碌的村民,来到村东的村长家,推开半掩的院门,走入厨房,将两桶井水倒入石缸中,看着八成满的水缸,周墨点了点头,将用于防止灰尘和蚊虫掉入的竹帘重新盖回水缸上,随后熟练的走到桌边坐下,桌上有一大碗还冒着热气的粥和饼馍,显然是刚盛出没多久,早已饥肠辘辘的周墨端起碗便喝了起来。
他不久前搬离了村长家,一来是实在不喜欢这种寄人篱下的感觉,虽然村长和小九都没流露出不满的情绪,二来顾虑到可能会有一些不好的声音。他征得村长的同意后在村子边缘盖了个茅屋,独自一人住了进去,但是平日里常会来帮衬村长家,周墨来了后,村长家农忙时都没请过帮佣,除了当时村长一家对自己的照顾,当然还有一些不好意思的小心思。
自习武小成,周墨便开始跟随赵猎头上山打猎,再次进入大荒林,却一次也没碰上那些所谓的妖兽,猎到的也全是普通野兽,普通野兽相较于他见过的妖兽来说就正常多了,虽然仍旧很是凶猛,但是还算在能接受的范围,至少不会吞水吐火。
赵猎头说妖兽和普通野兽的区别并不能单纯的用外表区分,可能是先天血脉觉醒,也可能是后天机缘,妖兽拥有鬼神莫测的力量,且很多有着不下于人类的智慧,甚至也在追寻那虚无不朽的道路,可以说即使修士的道友,也是修士的大敌。
“周墨,你要记住,永远不要用人的方式理解他们。”
这是赵猎头在初次带着周墨进山讲解妖兽时突然郑重的说的一句话,当时周墨愣了一下,不过还是点点头,大概这就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吧。
除了打猎,周墨在这个村子里还有另一个职业,一个自己不太喜欢的职业,那就是老师,在这里叫先生。这村子虽小,但也有个私塾,主要教孩童启蒙识字,先生是村长兼任。村长家中有一些圣贤书,用简体字也就是新字写就,文体在白话和文言文之间,内容多是些圣贤哲理或诗词,周墨勉强读懂,然后他和赵猎头确认过,外面基本都用新字和新言,也就是简体字和普通话,至于文字如何演变成这样的,赵猎头就说不上来了。
就在村长得知周墨也是个‘读书人’后,就被单方面任命为教书先生,而村长则以年龄大而光荣退休了,虽说周墨性格有些孤僻,不喜欢站台上被人注视,但也不太会拒绝人,再加上村长有恩于自己,便承接了下来。
自此周墨成为了村里第二任先生,他也开始被人称为小先生了,赵姨还为此送了一件镇上私塾先生穿的长衫给周墨作为贺礼。
赵姨是周墨在村里醒来时给周墨端来粥吃的那位妇人,也是赵猎头的夫人,据说以前是大家闺秀,为人和蔼可亲,温婉大方,对周墨颇为照顾,据村长讲,是因为赵猎头夫妇膝下无子,想把周墨收为义子。对这个不知真假的事,周墨有些不置可否,也没主动去询问挑明。
说起来,周墨也来到村里大半年了,但为人低调,要不是因为当了教书先生,怕是村里很多人都不知道村里多了个人,大概在孩子们口中,村民们才知道有一个性格古怪,穿上毛皮上山打猎,换上长衫下山教书的小先生。
正在他拿起第三个馒头时,厨房门被推开,村长的孙女,青九儿走了进来,看到大口喝粥的周墨,小九白皙的脸上浮起淡淡的红晕,回应对方的问候,小九也微微欠身,随后也盛来一碗粥,坐在周墨的对面,小口的喝着,比起对面,无论是碗的大小,还是喝粥的气势,少女的温婉流转于粥香之间,仿佛察觉到对方偷瞧的目光,女孩娥首埋的更低了,几乎都要埋进碗里了,但是却敏锐的注意到对方碗里的粥见底,匆忙起身给周墨重又盛了一碗。
吃完早饭,周墨就有些无所事事,这几天没有出猎的计划,又因为临近深冬,农家也没那么多事,私塾也因为露天环境,放了寒假,村长吃完后就出去串门了,小九收拾完碗筷后在打理昨天晒好的草药,周墨在刚来时帮了几次倒忙后,就不打算上去添乱了。
坐在门槛上,望着青白色的天空,周墨沉默着发着呆,望着和那里一般无二的天空,烦闷之感悄然爬上胸口,来到这里已经快两年了,刚来这里时心中满是恐慌和好奇,无暇顾及其他,后来适应下来,思乡之感如同洪水般爆发,周墨只好强迫自己忙碌起来,习武,农作,打猎,教书,他怕一旦停下脚步,会奔溃的哭喊出来。异地读书,路虽远,但是总有回去的办法,而现在一想到可能永远无法回家,胸中的郁气就愈发膨胀。
古人常说借酒消愁,这世界倒是也有酒这一东西,不过周墨实在不喜欢喝酒,在那边时,自从在朋友的怂恿和自己的好奇下喝过一次,之后便再也没碰过。他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喜欢喝酒,喜欢这种让人难以忍受的苦涩和辛辣。这边的农家用林中野果酿的果酒和镇上买的米酒在赵猎头的威逼利诱下,也喝过一点,不过不知因为酿造方法的原因,还是环境的差别,前者酒水里杂质太多且满是水果的酸涩味,后者酒味里隐隐夹杂着黍米久放在阴凉处后的霉味,总之都喝不惯,虽然赵猎头总是说习武之人就要酒不离身,但周墨还是敬而远之。
也只有习武练拳之时,那种拳脚舒展,辗转腾挪时的淋漓畅快可以让周墨暂时忘烦闷之感,周墨的武艺的精进,除了他自己都不信的天赋外,还拜此原因勤练所致。
心思烦躁的周墨刚想起身打拳,这时身后传来轻柔的不知名的歌声,歌声是哼唱出来,是以有调无词,却丝毫不影响歌声的动听,如同山涧泉水涓涓,林间清风吹拂,仿佛有一种魔力,将周墨心中的烦闷之感一扫而空。
歌声是小九儿哼唱的,难以想象一个哑女哼唱的出如此清晰动听的歌声,平日里很少会在人前哼唱出来,仿佛察觉到了此时背对自己的男人心中的烦恼和忧愁,不知觉的哼唱出来,此前周墨也偶尔会听到小九的哼唱,自己一旦在意,小九就会因害羞不在开口。是以周墨将起的身子又悄然坐正,眯起眼睛欣赏乐声。
到底自己是个老实人,若是像那电视里演的男主角,能说两句讨巧的话,可能让小九每天都能哼唱给自己听。
青九儿是老村长的孙女,严格来说是养孙女,十几年前的一个冬天,村长在村外捡到的一个婴儿,除了包裹身子的襁褓,还有一块玉牌,上面雕刻一个‘青’字,应该是姓,村长将婴儿收养下来,因为捡到的日子是正月初九,所以以九为名,小九儿是靠着百家奶养活,从小便生的温婉清秀,而且乖巧懂事,家家户户都很欢喜,不少岁数接近的男丁都被娘亲叮嘱过以后要娶小九过门。
小九自小便口不能言,村长用过很多方法,无论是百里外的城里的医馆,还是祖上传下来的土方,都没有效果,不过这丝毫不影响村长家门每日被媒人踏过。
总归是心中在意,周墨轻轻偏头,利用眼角的余光偷瞧着小九,见她低首劳作,不曾注意自己的小动作,于是大了胆子,侧过身子依靠在门上,出神的看着忙碌的少女,小九儿并不是一个乍一眼就让人惊艳的女孩,但是越看越舒服。
十五六岁的少女如同含苞待放的海棠,眉目间正由青涩悄然转为艳丽,略显消瘦的脸上,峨眉纤细,秋水映月,欲语不语时总有一丝涟漪,秀挺的鼻梁上沾了一小片药草的残叶,倒显的格外俏皮,清泉击石般的歌声正从两片薄嫩的红唇间流淌而出,一头如丝缎般的青丝简单的盘挽头上,这时周墨突然明白了古人的审美,若有一根发簪和些许胭脂轻微妆点,怕是春压百花夏胜月。
少女走动时步履轻盈,粗布麻衣包裹的身子如同舞动的柳条,虽纤细却充满韧性,周墨听说小九儿自小聪慧懂事,八九岁时便能拎着桶去打水,他可以想象,天还未亮的村路上,一个小女孩双手吃力的领着一桶水,她倔强的抿着嘴,摇晃着身体,蹒跚的走着,她可能下一息就会摔倒,但是她的眼睛却始终看着前方,目光似月光般清澈,似水流般坚定。
每每想起眼前温柔,坚强,美丽的女孩儿,周墨总觉得有一根羽毛不断拨动心弦,他在意她的一颦一笑,想了解她,想接触她。
说起来小九儿也到了及笄之年,古时女子到了这个年龄便可出嫁,自己最近也时常在想,若是留在这里,娶到小九该有多好,可是心中难以散去的情绪如同鱼刺卡在喉间,吐不出来,咽不下去,若是可能,自己会为了小九放弃回去吗?在退一万步说,小九儿喜欢自己吗?她愿意嫁给自己这种来路不明的人吗?
思乡之情还未消散,又是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少年心中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