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渺薇印象里的四叔母小门户出身生性瑟缩胆小,从未大声说过话,说她会在府里大喜事上泼闹,不像是她能干出来的事。
由着这件许妈妈看到的事,或许当时的事另有隐情,只怕四叔母闹事是假,而大伯母为了看管磋磨她是真……
阮渺薇心中已有想法了,却不欲说出来让四姐多想,半真半假道:“许是四叔母又犯了什么事吧,长辈的事怎么说的清呢。”
“你兴许不知,府里四苑,折晖苑里头可是荒凉的紧,跟我们的院子完全是两样。也难怪刚才三哥被人欺负,四叔母平时不会管,现下也管不到了。我只记得小时四叔还在时,四叔母可不是这样,还抱过我,给我东西吃呢。”阮渺葶脸上似有留恋。
阮渺薇知道四姐说起这些事只不过是小孩子的感叹罢了,过不了不久就会忘在脑后。
便岔开话题与她猜起中午的菜式,果不其然,聊起吃葶姐儿登时便来兴趣了,一路直到苑门口都说个不停。
子衿跟着阮渺薇送完四小姐后,现在两人正慢慢走在回去的路上,前头阮渺薇只顾低头沉思,子衿四下周顾,想着为小姐看着路。
却不期然看到旁边一堵墙的树下露出一只手来,吓得赶紧上前拥住阮渺薇,边叫道:“小姐,树下有人。”
这道墙是外墙,墙内是侯府,墙外是阮府学堂的小路,且这墙砌得极高,一般人哪能轻易进来,子衿下意识便觉得是贼。
阮渺薇晃眼间又看到了那人缩手间露出松花色的衣裳,放下心来,阮卿茽?这是从阮桕的手中逃出来躲这儿了?
阮渺薇安抚性地拍了拍子衿的手,边缓步上前,边出声道:“三哥?”
阮卿茽原本正在尽力缩起手脚,听得一道绵软女童声唤他,忽然抬起头,便撞进一泓清澈无痕的眸中。
刚才从那四人手中,好不容易逃了出来,此时脸上挂着颜色颇为精彩,衣裳又满是灰尘破烂。
阮卿茽觉着自己现在这副模样见不了人,头一遭地脸发红。
阮渺薇一眼便看见了少年腰间的漆金扇,自己猜测今日易主的那把,倒让阮渺薇感到惊奇了,阮桕四人身量可都比地上的这位要高大,如此还能让他能带着东西逃出来,纵使现下鼻青脸肿,也得相信他是有本事的。
虽然自己是在人群中目睹了他是怎样的被围,但还是装作不知道的好。仿佛不解般出言道:“三哥怎的会在此处?且……这般形容?”
阮卿茽认出是府里的五姑娘,被比自己小的妹妹一双天真眼睛瞧着,觉得面上颇为无光。暗自深呼了口气,缓了缓身上的疼痛,慢慢站起身来。
呲着嘴出声:“无甚要事,自己贪玩的下场罢了,五妹若无事,我便先回了。”不待人回答,边说着边跛着脚走了。
阮渺薇眼瞅着他憋着口气走远,像是生怕她问出,又做出其他事来。
处来了一行大雁,阮渺薇看着它们从空中掠过,又飞往南方,对比着暮秋萧索大树下,远去的孤单瘸拐背影。
那般似曾相识的孤寂。
阮渺薇感到似乎起了一阵风,将身上的披风拢了拢,淡声吩咐道:“子衿,等会儿回去后,你将跌打药找出来。”
……
对于四叔母被大伯母禁足之事,阮渺薇虽然把阮渺葶给绕回去了,自己心里却有诸多疑虑。
府里一个主子月余都没有露面,竟然没有人谈论过,至少阮渺薇自己是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还是今日碰巧谈起才知晓。
四叔母平日里就不打眼,只有在必须的场合才能见到她,到场了也甚少说话,大家都只是印象里知道有这么个人在罢了。
她不与人说话,小辈们也对她印象不多,四房的折晖苑里除必要外,连下人都甚少去。阮渺薇对此也是知之甚少,决定问问母亲。
崔氏午间睡了个好觉,现下尚未醒过神来,正惫懒地修剪着案上的茶花。
看着女儿进门来,将小剪子放到一旁,又将叠着的云袖拂开,摸上女儿的小髻,无不慈爱道:“小曙过来了,快来瞧瞧我刚摆上的插花。”
阮渺薇看着娘亲慵懒安适的睡美人模样,连自己都有些羡慕了,怎么过的这般闲舒呢。
看向开得浓烈又摆得层次分明的茶花,口中夸道:“娘亲手艺自不用讲,一如既往的精致。”
“就你小嘴会说话。”崔氏点点女儿的额头,又问起来今日的饭食可还合口,新作的衣裳满不满意。
阮渺薇一一答了,挑空仿若不经意般问出了自己的问题:“好似有些日子没有看见四叔母了,该不会是出远门了罢,娘亲你知道吗?”
崔氏原本在揉着女儿的手略停了停。其实这话说的突兀,小曙自以为将表情掩饰得很好,其实那点小心思崔氏看在眼里,心里好笑。
不过女儿也已慢慢大了,有些事她能自己注意到,那是好事,崔氏并不打算隐瞒什么,但在这之前还是得让她知道她娘亲已看出了她的“诡计”。
以同样的语气回道:“是啊,你四叔母确实很久没有露面了,那小曙知道是怎么回事吗?”看向女儿的眼睛。
对着崔氏了然的目光,阮渺薇也不装了,皱着脸吐了吐舌头。
“你啊,人小鬼大!”嗔怪而不吝溺爱的语气。
“已经发现你大伯母禁足四叔母的事了是吗?这是你长辈间的事,本不该同你说,不过你既然问了,那我就告诉你我知道的。”崔氏摆出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
“折晖苑里,之前你四叔夫还在世时可不是如今这副模样,里头花木修整的很是雅致,柳树成荫,你四叔母嫁进来也不是现在这般唯唯诺诺,就是有些柔弱罢了,她是一副万事都依赖夫君的性子。”
崔氏摸着插着茶花的花瓶,似有喟叹:“可是你四叔夫走后,你四叔母仿似天塌了般,整日里以泪洗面,连自己房内的琐事都拎不清,慢慢的折晖苑里花木就没人管,杂草遍生。而你大伯母一直都是管着府里的中馈,之前与她亦是妯娌面子情。”
“可前几年里,你大伯母忽就敌对起她来了,具体原因我不清楚,当时也没有听到掩芳苑里有什么话流出来……。”崔氏抿了一口茶。
“个中缘由我虽不清楚,你祖母当是知晓的,不然也不会这些年冷眼瞧着大房这般作态不置喙一句。只是你四叔母,人本就柔弱不经事,娘家又是远京城的小户,无人出头,可不就任你大伯母磋磨了。”崔氏说完看着女儿若有所思模样有些欣慰,这些话不是白说的,希望她能从中学到些东西才好。
阮渺薇定了定神,缓缓说道:“不管前几年是发生了什么事,四叔母今日这般落魄,大半都是因为她太过依靠自己的夫君,若是自己能立得起来,日子未必会艰难。”
崔氏抚着女儿的肩膀,笑着说道:“小曙能明白这个道理,娘亲很是开心,日后你也要一直记住。”
阮渺薇看着含着笑意的娘亲,心中泛起些许苦涩。
独立、不依靠夫君这样的道理,娘亲应当是奉为圭臬的吧。
父亲一年到头也未踏进过抟溪苑正房一步,大半都歇在魏姨娘的房里,府里上下都知二房的正夫人饱受冷落,且从下人对着魏姨娘母女的殷勤中可见一斑了。
而又因魏姨娘是阮老夫人的娘家侄孙女儿,阮老夫人自不会说魏姨娘的错处,反倒从娘亲这找不痛快。
如此婆婆挑刺、夫君冷落的局面,也就只有自己心底坚定、性格独立才能将自己择出去,不受困扰吧。
万幸的是,外祖家底殷实,舅舅亦有本事,有这样的娘家才是保证活得独立的本钱……
阮渺薇心里想了很多,却不想叫娘亲看出来,转了个话题聊起来:“娘亲方才说大伯母与四叔母前几年发生的事,没有听到掩芳苑有话流出来,这个意思是……娘亲在大伯母苑里有眼线吗?”
“小曙真聪明,娘亲就那么一句话,让你给听出来了。这大宅院里头没有眼线就相当于眼瞎耳聋,于这面摸不清深浅的死水中,可是难以自保的。你有一房外叔祖母,她曾经就有那么一回……。”
崔氏似是很有谈兴,洋洋洒洒又说了许多,阮渺薇也听的很是认真。
临了了,子佩进来禀告,邻里李大人府上的李三小姐来找阮渺薇说话了。
李三小姐全名李葭月,绰号李叨叨。
“那你便去吧,今日说了这些,娘亲希望你能记得。”崔氏满面慈爱地摸了摸女儿的脸颊。
阮渺薇点点头,抱住崔氏的腰蹭了蹭。却不妨崔氏低了头在她耳边轻道:“傻姑娘,娘有你和葚哥儿就够了,日子过的甚为清闲,你不必担心我。”
阮渺薇一怔,娘亲原来早就看出自己的想法了,按照一贯不好意思地皱脸吐了吐舌头。
崔氏好笑道:“果真是个傻姑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