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土黄色的、手指大小的蟾蜍在人群中灵活跳跃。身躯一闪,进了金蟾楼。
没人注意到它。
苟剩领着木道人、伍之同陈霸仙回到院子时,已经是天将黑的时分。一路上人群汹涌,人声鼎沸,仿佛发生了了不得的大事。可听来听去,也就那么几件。
管家的儿子依旧看管大门。见到苟剩后,少爷长少爷短地将苟剩等人迎进门,一句话不多说,麻利地去找管家。
苟剩刚进内院,就听到正房里传来老爹得意洋洋的笑声,其中夹杂着高老的奉承话语。
“我苟某人也算时来运转啊,虽说丢了根簪子,可今天挣了足足十两。老高,你这法子还真的挺灵!”
高老笑着陪话:“老话说的好:有失就有得。苟老爷您这就叫运势来了挡都挡不住。”
正房里顿时传出一阵爽朗的大笑,接着碰杯声、劝酒声响起。
苟剩懒得去管老爹的事情。管家从后厨迎了出来,见多了两个陌生人,微微看了一眼木道人和伍之,向苟剩行礼问安。
“他们在屋里说些什么呢?”苟剩朝正房努努嘴。
“是这样的。老爷今天在金蟾楼赢了不少钱。”管家脸上看不出高兴的意思,“高老早上说带老爷出去逛逛,谁知道是去了那家博场。也就刚回来不久。”
苟剩皱起眉头。
这才进城几天,就染上了这个臭毛病?
管家见苟剩的表情,颇为不忿道:“那个姓高的,没事就来找老爷,八成是他带的。少爷您得早做应对,否则老爷一旦深陷其中,可就麻烦了。”
苟剩微一思量。直接劝说老爹是行不通的,这事还得从高老着手,得给他点苦头吃一吃了。
可是,博场的人不是傻子,如何会让老爹白白赚那么多?
苟剩把这个疑问说了出来。
管家笑着摇头,低声道:“这就叫欲擒故纵。先让第一回去的人尝尝甜头。视对方资产多少决定玩家赢的数目。一点点把人吸进去,慢慢再连本带利全收了。”
“可是,咱们在这的饮食起居都是张金花按需分配的,他手里并没有实际的银钱。”
管家道:“可那姓高的对此并不知情。本钱应该是他借给老爷的。依小的看,”
管家瞥了眼正房那边,继续道:
“他一准是跟博场那边有什么勾结,想让博场把老爷吃光,再跟博场分成。”
苟剩一挑眉头。
轻蔑一笑,苟剩道:“这件事你就不用操心了。我自有分寸。”
管家还想说什么,忽然想起昨天晚上被惩罚的事,干脆闭嘴。
苟剩见管家欲言又止,心下大概猜出管家此时的心思,指着木道人吩咐他道:“这位……这位老仙师身体有恙,你去请个郎中来。”
木道人连忙摆手道:“不用了。贫道的伤势药石无用,须静养恢复。”
管家看着苟剩。苟剩点点头道;“那就把对面那间厢房打扫一番,让老仙师歇息。务必仔细照料。”
管家面露难色:“那间屋子,姓高的一直住着呢。老爷不发话,小的也不好赶人。”
苟剩差点被气笑了:“屋里有没有他的东西?”
管家道:“这倒是没有——如果那一地的烟灰不算在内的话。”说罢轻轻一笑。
苟剩并不在意管家的揶揄打趣:“那就把烟灰扫干净,让老仙师住下。他若是问起,你让他来找我。”
苟剩嗤笑一声:“晾他没那个脸。”
管家早见不惯高老狐假虎威的德行,当下得令,领着木道人往厢房去了。
苟剩回到房内,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跃跃跳动的烛火将他的面目勾勒出明暗的色块,颤动不休。
这一天的奔波一直叫人精神紧绷。此刻舒缓下来,一股巨大的宁静和虚无仿佛大地一样将他包裹住。
苟剩闭上眼,细细品味此刻的寂灭心境。
一声沉闷的叩击声传来。苟剩睁开眼,见伍之小心地取了杯子放在眼前,给苟剩倒了杯水。
苟剩微笑道:“你倒适应得快。从一家博场老板到现在寄人篱下,滋味如何?”
伍之面色无喜无忧,眼中映出火烛的亮光:“没什么特殊的感受。如果真要说,我倒觉得现在的感觉更好。”
苟剩吃不准伍之这话里有多少诚意,不过,既然他要求跟随自己,就需要他证明出价值来。
现在,机会正好。
“刚才管家的话你也听到了。那个高老头想害……”苟剩始终抗拒说出“我爹”这两个字,“想害人,你就替我盯住他,看看他是否跟博场那边有勾结。”
伍之笑道:“这事好办。”
说着,伍之左手扣右手,宛如一只碗。他闭上眼,嘴里念念有词,面色肃穆。苟剩没来由地想起那日木道人在茶摊的模样,心中一笑。
屋里响起一声微不可闻的蛙鸣。伍之睁眼,双目中闪过一缕黄芒,面色微微露出疲惫。他摊开手,手心里是一只指甲大小的蟾蜍,一动不动,与平日里见到的蟾蜍并无区别。
伍之道:“我本是地矿中孕育出的精怪,这等分身的本事也是我金蟾一脉独有。只是身形刚刚蜕变,体内毫无修为和妖力,只能勉强分出这么一只。”
苟剩道:“这只蟾蜍有何用?”
伍之道:“若是想监视谁,就把它放在那人的身上。它会紧紧依附住那人,将听到的传回我这里。任务结束后还能回到我身上。”
“可是,这样效果会不会很差?”苟剩有点担心如此小的蟾蜍的听力。
“唔……”伍之微微沉吟,
“它还有另一种效用。将它对准被监视的人眼耳口鼻,它会喷吐出金蟾酥。金蟾酥无毒,却可以将那人的所见所闻与我共享,相当于一种附身。只是……”
“只是什么?”
伍之犹豫片刻:“只是,喷出的金蟾酥是我本体修为妖力转化而成,消耗了就再也收不回来。”
苟剩心中恍然。
这种监视方式对伍之来说,属于慢性自杀。
“你是否愿意牺牲自己的修为,换取跟随我?”苟剩假装不在意地笑问道。
伍之一咬牙:“这只蟾蜍,请您随意驱使!”说罢将手中蟾蜍递上。
苟剩并不推让,接过蟾蜍在手中端详,心中升起疑惑。
自己怎么突然成了香饽饽了?张扬山要自己认祖归宗,老道士要收自己为徒,妖怪要跟随自己,这些事件接踵而至,似乎都是从自己重获自由那天开始。
暂且放下疑虑,苟剩笑道:“虽然你把它送给我,可我应该驱使不了它罢?”
伍之看着小蟾蜍,摇头道:“其实,它现在就相当于一件‘器物’,有灵无识,只会根据我的意志行动。”
“但是,我愿意斩断与它的联系——就好比断一肢。您只需用意念沟通它,它就能归您驱使,一切见闻都能直接传到您的脑海里。”
这么简单?苟剩在心中问道。同时看着伍之。见他神情严肃,苟剩放心下来,又问道:
“按照你先前的说法,它应该也属于消耗品。金蟾酥一旦用完,它是不是就会自行消散?”
伍之点头道:“确实如此。不过,它既然是我身体的一部分,自然也能恢复,只是速度极慢。如果能控制在一个月使用一次的情况下,应该可以一直使用下去。”
苟剩点点头。伍之此举跟自断一肢也没什么区别了。花费如此巨大的代价,就为了能跟随自己?
苟剩压根不相信自己有这么大的人格魅力。
“你这么巴结我,仅仅是为了跟随我?”苟剩不太相信。
伍之却笑着点头。
“没有别的要求?”苟剩继续追问。
“没有。”
苟剩看着伍之坚定的神情,又在脑海中思索片刻,忽然笑着点头:“好!这笔交易做得!”
伍之面露笑容,当下便切断了与小蟾蜍的联系,嘴角渗出一丝鲜血。
苟剩惊疑地看着他。伍之摆手道:“不妨事,修养一阵便可。”只是神色显得萎靡不堪,身形也微微缩小了几分。
“呼……呼……”
一连串的呼噜声从屏风后传来。陈霸仙早已累得睡着了。
苟剩不由得跟伍之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