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豫立看了一眼眼前的两个少年，点了点头。自己这两个儿子虽然说不是什么奇才，但也算是京城之内数一数二的好手，一文一武的名头就连宣和帝也喜爱非常。比起那个虽然文武双全，但是难以控制的老三来说，这两个儿子在自己手底下，至少安心。
霍青野和霍青秋这几日双双升了官，得了赏，于是眼下是在霍豫立面前汇报工作，等候霍豫立再耳提面命一番。这兄弟两个，正是最为意气风发的年纪，更不用说因着自己的本事和霍豫立这个靠山，在朝堂如鱼得水。如今站在霍豫立面前，也不似前几年一般胆怯，反而都挺直了腰杆。
“既然坐上了这个位子，吃起了这份俸禄，你俩就要对得起陛下的信任，对得起自己拿的这份儿钱，对得起霍家给你们的栽培。明白吗？”
“还有，青野，你最近做的很好，以后也要再接再厉，对洪无忧的栽培和提拔，也要有你经手，别让我失望。”
兄弟两个点点头，都说了一声明白。霍豫立便喜上眉梢，挥挥手放他们出去了。
霍青野霍青秋一前一后往出走着，打眼就瞧见了方夫人和一群丫鬟走过来。霍青秋上前行了一礼，和方夫人亲亲热热地说了几句话，霍青野则是看也没看她，便径自走出了院子。
“哼，不过被父亲夸了几句，就得意起来了？”霍青秋看着霍青野的背影，嗤之以鼻，“我瞧父亲也不过是拿他当洪无忧的垫脚石。近些日子来，父亲对洪无忧都比对我们兄弟两个上心。”
方夫人眉梢一扬：“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母亲不参与外事，自然不知道。前些日子，霍青野提拔了洪无忧，直接破格升两级，成了他手边的副将。这事儿若不是父亲授意，霍青野怎么可能敢这样做？依我看，父亲对洪无忧的栽培，有些过了。”
方夫人细细品咂了一下霍青秋的话，道：“洪家人这些年也没有出什么幺蛾子，反而大有衰颓破败之势，霍夫人死后，洪家更是没了仰仗，一个人也扶不出。眼见着就要从京城门户消失，老爷又为何要亲手扶起一个洪无忧呢？”
霍青秋闻言也思索了一下，没能想出一个所以然，只好道：“儿子无能，实在没能想出，这洪家还有什么可用的。洪无忧虽然有一股子蛮劲儿，但是也仅限于此，头脑不如我，武学不如霍青野，若说父亲扶持他的理由，我还真想不出来。”
方夫人点了点头，叫霍青秋先走，自己则整了整衣衫，又压了压发髻上的花钗，这才款步往霍豫立房中去了。
一进门，方夫人便轻声笑着，冲霍豫立道：“老爷，青时那儿来信了，他已经和年家小子一起上路，过些日子就能回来了。”
哦？霍豫立抬头，年家小子？是年珂？三年前霍青时和年家的事情，霍豫立还历历在目，如今三年过去，他俩倒成了什么好友？
可是霍豫立到底是霍豫立，朝堂上的老狐狸，官场中的老油条，又岂会不知道年家这个时候把年珂召回，意欲何为？他思索了一阵子，道：“夫人，青野和青秋如今已经十五年岁，是不是该考虑娶妻的事了？”
方夫人一愣，旋而明白了过来。她虽不是大家闺秀，但也见惯了宗室之争，如今还稳坐霍家当家主母的身份，自然对这些事情甚是敏感：“已有物色。只是不知道年家……”
“年珂那小子和青时一般大，急什么。”霍豫立不咸不淡道。
方夫人点头称是。二人的对话就在这莫名其妙的气氛中结束了。
可二人这看似莫名其妙的对话，却是长达几十年的默契铸就的。方夫人所言之意很是明显，她选中的姑娘，恐怕年家也看上了。而年家虽然颇有衰颓之势，但仍然是霍家无法与之抗衡的，故而才问霍豫立的意思。
而霍豫立则明言，不必纠结于此，若是有合适的，给他过一遍眼，快些下聘也就罢了。
方夫人转而离开，去张罗这件事，霍豫立则坐在房中，发了会儿呆。
年家……若是能招揽来，也不失为一个强大的助力。虽然之前年国舅的事情，闹得和霍家很不愉快，但是年珂毕竟是年家顺位继承人，如今年家整个宗室都指望着他。霍青时若是和年珂握手言和，倒也是一个联手的机会。
可是霍豫立宁可不要这个机会，也不想让霍青时的势力进一步扩大。之前霍青时遇刺一事，已经让霍豫立看到了霍青时的魄力和人脉，他老了，能不能镇得住霍青时，已经需要他深思熟虑再行事了。
霍豫立又想起了霍青时出生之时，雷雨大作，电闪雷鸣。那接生婆说什么来着？哦，别家娃娃刚出生是哭，可霍青时一出生就笑得开心。
开心什么呢？
开心能在这吃人不吐骨头，杀人不眨眼的官场生存下来？还是开心能在这熙熙攘攘皆为利往的世间混得如鱼得水？十四年前，他也不过是一个娃娃，有什么值得开心的呢？
霍豫立心思沉沉，他越老越爱想事情，一想就是大半天，他琢磨，不琢磨别的，单单之琢磨他的三儿子霍青时，究竟是他手中的一把剑，还是他头上悬着的一把刀。
想了许久，霍豫立想明白了。
十四年前，霍青时笑了，他不是笑着世间万物真真假假，能在此逍遥自在，也不是笑官场风云虚虚实实，能在此如鱼得水。
他笑得是，这电闪雷鸣，倾盆大雨。
他笑的是，这世间万象，皆为他变。
霍豫立睁开眼睛，他确实老了，眼周围的皱纹深深，常年征战沙场，使他看起来更为苍老。
可他一双眼睛，就好像能从中摄出光芒，就好像两只淬了毒的匕首一般，直勾勾地盯着门外，似是箭在弦上，杀人于无形。
霍家，是他霍豫立的霍家。
不是他霍青时的霍家。
……
霍青时年珂回京，宣和帝亲自接见，一盏茶的工夫，年珂先行回府，留下了霍青时在殿中，遣散了众人，只留她和宣和帝。
“你所言是真？”宣和帝惊喜道，“你确实拿到了天书？”
“不错！”霍青时故作得意，又显得稍稍克制，压下了激动的心思，这才道，“微臣之前传信回来说天书未到手，只是顾忌其余三国损兵折将，还为他人作嫁，难免心中不爽，再在商贸一事上给遂国找不痛快。”
宣和帝连连点头：“你所言有理，若是书信半路被劫，或是京中有奸细，恐怕如今的遂国，也不至于如此太平！”
霍青时笑道：“正是因此，微臣才没有说实话。微臣在返京之时耽误了一些时日，其实就是为了去取天书。只可惜……”
“可惜什么！”宣和帝一下子站起身来，佝偻着身子像是要俯冲下去，恨不得抓住霍青时的肩膀狠狠摇上几下，“可惜什么？”
“可惜，天书因为常年储存不当，已经受潮，原本完整的书本已经无法带回，微臣手抄了一本，这才带回来。只是有近乎一般内容已经被污损得看也看不得，故而带回来的，只算半本。”
宣和帝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又出了什么变故。听霍青时这么说，如今五国之中谁也拿不到完整的天书，真正的天书周围陷阱重重，又损毁在封国，如今能有这半本，已经是五国独一份儿了：“无碍无碍，能有半本已经是我国之福。”
顿了顿，宣和帝问道：“天书一事，有几个人知道？”
“微臣获取天书之后，一直隐瞒，直到现在到了陛下面前，才将实话说出来。”霍青时诚恳道，“微臣知道这件事事关重大，自然不可能泄露。如今能将这天书带回，也算是微臣不辱使命。”
宣和帝立刻喜眉笑眼，连连抚掌大赞：“好啊好啊！不愧是朕亲选的使者。两次出使都能有如此佳绩，霍豫立有你这么个儿子，当真是他的福气！”
还不等霍青时拜谢，便又听见宣和帝问：“你既然手抄天书，想必也将天书看了十之七八，以你之见，如何？”
宣和帝说这话的语气和方才大相径庭，仿佛是两个人，此时的语气不仅多了一些警惕，还带了些凛然。霍青时便知，宣和帝是唯恐她习得天书内容，往后却不为他所用，是个祸患。
“天书虽然不像传闻一样无字，但终究是天书，晦涩难懂，微臣才疏学浅，实在难以参透。不用说理解，连背诵都有些苦难。”霍青时故作愧疚道，“辜负了陛下对微臣的栽培，实在是……”
“无碍无碍。”宣和帝闻言，语气便缓和了不少，但还透露着三分狐疑。毕竟霍青时的才干，终究是常人所不能及的，她如今言语，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宣和帝还不清楚。
霍青时心底暗笑，沉默不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