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日，陆闲就顺利和顺国的种子叶映联系上了。叶映的回信很是激动，之前一直都是遂国方面和他单线联系，去年年底到前不久遂国发生了种种大事，导致联系断了很久，直到这些日子，身在顺国的叶映才大概知道遂国发生了什么事情，也是揪心。如今能和朝廷联系上，就说明皇家还没有忘记他，他留在顺国仍然有用。
“叶映已经在顺国掌握了部分兵力，并且靠近中心。”因为两方联系都用了密码，所以一些很具体很细节的东西是没有办法表达的，陆闲推敲了一下道，“他应当是在京城。按照之前的计划，他应该是得到了皇室的信任，只不过不知道是太后那边还是顺帝那边。”
“这些细枝末节也不好问得太过直白，万一信件被劫被破译，他的身份就暴露了。”陆曜皱着眉头道，“不过知道这些也就够了。如今顺国封关在即，之前派遣的一支商队在顺国关口被扣押了，说是必须上缴百分之三十的关税。若是不缴，进不去，若是缴了，反倒显得咱上赶着进去，有鬼。这应当如何？”
陆闲想也不想：“拿出百分之二来，直接在关外票庄兑现，往城门口扔，每天扔一部分，直到关口管事出来。然后许诺他百分之八，先给他百分之四，入关安定后转移，留下几个人把剩下的百分之四给他。”
陆曜眼前一亮：“有道理。”说着便亲自修书，将陆闲的方法一字不差地写了进去，然后按章封口。
两兄弟今儿有闲情，跑到太液池中的小道来批奏章。这小岛上几年前还只有一个亭子，后来出了陆蓁蓁落水的事情，司天鉴夜观星象，说是要将亭子改成楼，这才能保皇嗣无忧。于是当年就将小亭子推了，建了一个小楼，也甚是风情。这两兄弟如今就端坐在楼上，窗户大开着，太液池的风一吹，带着水气便扑了面。
正是这时，外面陆闲的人叫门。若是别的事情，是不会当着陆曜的面说得，但是这件事事关霍青时，陆曜曾经逼着陆闲答应自己，不把霍青时的消息藏着掖着。毕竟他也算是霍青时的朋友。
于是二人便听那小厮道：“顺国京城传回来的消息，乔府中有一貌若天仙谈吐不凡的女子，自称乔灼表妹，时无恙，当街登记报名科考。还和蔡相国的小公子蔡鹰打赌，赌时无恙是否能入一甲，赌注是当牛做马，为奴为婢。”
陆闲和陆曜一听，就知道这个时无恙必然是霍青时，别的人再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情。两人对视一眼，哭笑不得。这霍青时还知道自己在顺国并不是生面孔，还知道给自己换一个新身份，可是为何仍然如此高调行事？
就听那小厮接着道：“还有，那蔡鹰和时无恙打赌的第二天天不亮，就派人去砸了考务的门，要来了时无恙的名字和住址。京城人都传言，时无恙报名参加科考，为的就是吸引蔡鹰注意，而蔡鹰如今也被她迷了去，恐怕科考是假，二人永结秦晋才是真。”
此言一出，陆闲的脸色立马就和锅底一个颜色，陆曜愣了一瞬，笑出声来：“也难怪百姓们会这样想了！这顺国就算重文，却也从来没有女子参与科考的先例！也亏得青时能报上名去。”
陆闲没有说话，冲小厮点了点头，小厮正准备退下，又听见陆闲微微咬牙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慢着。”
“王爷还有何吩咐？”
“把这些年顺国科考出过的考题，一甲的答卷，全都整理成册，给她送过去。”
小厮一愣：“这……”这怕是有些难度吧？
“还不快去！”
“是！”小厮也顾不上惦记难度了，一看陆闲生了气，连忙应下来，转身便走。
陆曜看他这副样子，毫不留情的嘲笑道：“瞧瞧，这就是我们的陆闲陆三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若是你不骗她，不瞒着她，如今你就是皇帝，还佳人在怀，何必如此只能听得佳人讯，不得见佳人一面？”
“活该呀！活该！”陆曜解气极了，他平日和陆闲斗嘴是占不着上风的，如今看陆闲这副气得不行的样子，自然欣喜，笑声不止。
陆闲喘了口气，冷眼盯着陆曜：“我不干了，我要去顺国。”
陆曜吓了一跳，连忙摁住他的手：“你干什么！又撂挑子！咱们怎么说的，你忘了？你现在去，且不说一路上什么艰难险阻，能不能进顺国京城，就说你去了，她见不见你还是未知！”
“那你就让我这样干坐着？听着外面的男人招惹她？”陆闲牙根痒痒，“有一个乔灼还不够，又来了一个蔡鹰！他们顺国人是不是都这么缺女人？”
陆曜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伸手将一旁的一摞奏章搬来，压在陆闲面前：“不用你干坐着，来，批阅奏章。”
见陆闲瞪自己，陆曜又道：“别这样看着我，这都是你自己作的，自作自受吧。等这些事情解决了，你爱找谁找谁，再没人管你了。”
陆闲闭上眼睛，冷静了一会儿，这才道：“那一支商队，有多少兵力？”
“商队总共五十多个人，以你的标准，总共只有十几个吧。”陆曜说完就知道陆闲想干什么了，连连摇头，“青时身边的人够多了，你要是再派去，怕是就要被发现了。青时多敏锐，你最知道了。”
“不去青时那儿。”陆闲悠悠道，“往蔡鹰身边派两个。你知道该怎么安排。”
陆曜愣了愣，旋而笑道：“叫你贤王是我委屈你了，你就应该叫奸王！猾王！”
遂国的天确实变了，不过变得也不是太多。陆曜为人心慈手软，陆闲又主张收服归顺，故而朝堂上就算有换血，也主要集中在贾家和裴家，其他的倒都没有什么太大的波动。
皇宫之中倒是没怎么太安宁。宣和帝死后，裴皇后“死”了，贾贵妃又被问罪，一时之间，整个后宫最大的，却成了一直以来与世无争的贤妃。而贤妃的京兆尹哥哥，也在当初的大乱之中站对了队伍，坚守本心，如今也被连连提拔。
贤妃成了贤太妃，陆婉婉和陆蓁蓁的地位也顺带着高了些，陆闲的身份在这儿摆着自不必说，就说陆曜上位以来对陆闲言听计从的劲儿，就没人敢招惹陆闲的两个妹妹。于是这三个人总算是过上了好日子。
过不上好日子的也不是没有，之前贾贵妃和德妃的党羽，因着没有皇嗣，又涉嫌和贾贵妃一起谋篡，于是该贬黜的贬黜，该问罪的也都问罪了。一下子后宫冷清了不少，全然没了以前的热闹劲儿。
而大皇子殿，则成了整个皇宫之中最为尴尬的地方。
陆曜和陆闲没有治陆安的罪，故而他也不算是罪人，可是他当时做过的事情，是瞒不住有心人的，故而也不能再拿之前的眼光去看他。说他是大皇子吧，他妄图弑父杀弟，实在是大逆不道。可是说他不是大皇子吧，人家又安安稳稳的住在大皇子殿中，一时半刻也看不出陆曜有问罪的意思。
大皇子殿内的宫女太监削减了不少，留下的都是些新人，或者是不会说话得罪了嬷嬷的，伺候的并不周到，陆安身份又尴尬，自然没有人亲近他。而陆曜不问罪，也不会放任他和以前一样，故而禁了他的足，进出大皇子殿的人都得里三层外三层查一查，才能放行。
吃住并没有改变，可是陆安还是迅速的瘦了下来。他不光瘦了，好像还矮小了不少，时常不说话，一个人坐在床上，坐在角落，也不动弹，就直勾勾地盯着每一个进出的人。他瘦的厉害，颧骨高耸，眼球突出，吓人得很，所以大皇子殿的奴仆们能不进他房门，就不进他房门，生怕被他盯住。
这日，大皇子殿有人登门拜访。自言是裴家的人，受裴冬荣所托，来大皇子殿取些裴皇后曾经留在这儿的东西。
裴家身份自然和陆安有着剪不断的联系，但是如今是裴冬荣掌家，裴天煜自从被接回去，到现在都还在休假，而来人还有入宫的手牌，说明此行上面是知道得，故而负责大皇子殿的守卫也没有多想，随口盘问了几句。
来人一直低着头，极尽谦卑，语调带着谄媚的笑，给守卫塞了一包银子，出手大方，守卫自然给方便。来人便进了大皇子殿，没人领着，他就自己往正殿去了，也算是轻车熟路。
入了殿门，陆安听见动静，一双眼睛如老鹰锁定猎物一般直勾勾盯着他，见他一步步靠近，没来由地，心脏咚咚咚跳得如雷贯耳，连来人的脚步声都听不清，只能听见那有节奏的咚咚声。
“小的见过大殿下。”来人行礼道，说完便抬起头来，这才露出他的容颜。
陆安一看见这张脸，就连心跳也听不见了，他平静了下来，心如止水，甚至唇角还微微上扬。
“裴生。”陆安准确地叫出他的名字，因为很久没有说过话，陆安的口腔和喉咙有粘连感，故而声音着实称不上好听，连之前的语调也听不出来了。
裴生一笑：“大殿下还记得小的，小的不胜感激。”
“我等你很久了。”陆安站起身来，双腿无力地颤抖了一下，强行站直了身子，这才晃晃悠悠地来到裴生面前，亲自将他扶起，“你终于来了！”
裴生点头，站起身来：“之前小的不来，是因为老爷认为时机不成熟，容易引起二皇子他们怀疑。如今过去几个月，他们多半已经放松了警惕，便派小人来了。”
陆安眼睛摄出兴奋的光芒来：“外公身体已经康健了吗？复朝了吗？”
裴生摇头，见陆安站不稳，便提议道：“大殿下，您先坐下来，小的慢慢跟您说。”
两人这才转战旁边的桌椅，陆安坐下来后，迫不及待地将裴生也拉着坐在了一边，这于礼不合，可是他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你快说。”
裴生也不推辞，他知道陆安现在比起礼数，更想知道裴天煜到底如何，于是清清嗓子，道：“老爷回来后没几日，就醒过来了，在府中养着，精神气也好了不少。亏的是早年老爷习过武，身子骨还算硬朗，这才挺过了这一劫。”
“还有呢？”陆安催促道。
裴生这便知道，他对裴天煜的身体并没有那么关心。也不多话，只是说：“只不过等老爷醒来的时候，大局已定，已经没有转圜的机会了。所以老爷便借机称病，直到现在也没有复朝。二皇子那边念着老爷之前的功绩，没有罢丞相之位，仍然候着老爷。”
“老爷自是不可能让仇人做了皇帝，二殿下和三殿下这样对您，您和善不发，老爷却为您不值——毕竟您才是最适合做皇帝的那一个。老爷不忍心您受这样的委屈，故而这些日子一直在想如何将属于您的重新为您夺回来。”
陆安眼神呆滞，喃喃重复：“属于我的……属于我的……”
“没错，那皇位，就是属于您的。您是嫡长子，才高八斗，体恤民情，于情于理也该是您做皇帝，哪儿轮得到一个庶次子呢？”裴生温声细语道，“如今小的今儿奉了老爷的命令来寻您，便是为了告诉您，莫要慌张，该是您的，迟早是您的，跑不掉！”
陆安回过神来，虽说这些话说进了他心中，叫他实在是欢欣雀跃，可是一晃神，他又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于是苦笑着说：“你瞧瞧，我现在已经和阶下囚毫无差别，只不过是被囚禁在这大皇子殿中，整日做一个浑浑噩噩的王爷。你瞧院外那些宫女太监，没有一个人跟我说话，连跟我说话，都怕惹上一身骚！这样，我还怎么和他们抢？”
裴生摇摇头，安慰一样的说道：“您想想，说句难听的，您的罪责应当是所有人中最重的。可是呢？霍豫立满门抄斩，贾家如今也落寞了，就连二殿下自己都不能将贾家扶起来！可是您呢？如今在这大皇子殿，出了不能出门，和以前有什么两样？裴家呢？也一点儿也没有受到这件事的损伤！”
这当然是宽陆安的心，若说有什么两样，那可说的就多了去了，而裴家也不是完全没有损失，只是看起来面子上还能维持的过去罢了。可是裴生这么说着，陆安就信了，他满脸希望，看向裴生。
裴生没让他失望，接着说：“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就算二殿下三殿下联手，都拿您没有办法！这说明满朝文武加起来，也比不上一个裴家。有您这样的人才，又有树大根深的裴家作为支持，您还有什么可担忧的？”
末了还补上了一句：“难道您就甘心自己一辈子困居在这大皇子殿？难道您就甘心看着他们站在高处耀武扬威？大殿下，三思呀！”
陆安的神情变了又变，他确实被这些变动折磨了心神，也确实被没有人和他说话的日子给吓怕了，说句不好听的，他真的想过，这一辈子就这样算了。总归在这大皇子殿里，他不愁吃也不愁穿，只不过是没什么人，说不定陆曜之后不计较这些了，还能把他放到远远儿的，做个王爷。
可是裴生这么一说，又将陆安那股子不服不爽不痛快的劲儿给勾起来了。是啊，凭什么陆曜和陆闲成了站在他脑袋上的人？他却在这儿过着阶下囚的生活？凭什么他一个嫡长子，要给一个庶次子让道？
难道这皇位，不是他陆安应得的吗？难道这皇位，不就应该是他陆安的吗？
对啊，陆曜和陆闲才是谋朝篡位的人啊，不是他陆安。
“我……我要皇位！”陆安脑子混沌，可是还是说出了这句话来，“我不甘心！”
“是了。这事儿搁谁身上，都是不甘心的。”裴生温柔道，“若是旁人，只能忍气吞声，可是您不一样，您是天之骄子，您才是真龙后人，您还有裴家这样强大的助力，可千万千万不能自甘堕落呀。”
陆安用力点了点头，抬眼认真看向裴生，一双眸子中除了浑沌，就只剩下了纯粹的憎恨和不甘：“我该怎么做？”
裴生笑了：“您不用做什么。该吃吃该喝喝，养好身子，看看书。偶尔闲了，便去请三皇子来下棋。”
“陆闲？”陆安皱眉，“为什么？”
“二皇子和您隔着一个贾贵妃，是不会来见您的。三皇子则不一样，你们共同的朋友霍青时走前，叮嘱三皇子照顾照顾你，也算是不负裴皇后所托。他会来见您的。”裴生柔和道，“而您，也有和他聊的话题。”
“什么话题？”
“你们共同的朋友，霍青时呀。”裴生字字认真，“您和霍青时共住这么长时间，自然对她有所了解了吧？三殿下很乐意听这些的。您的目的，就是和他多聊些这些话题。”
“哦对了，您还不知道吧？有一个点，很适合你们聊。”
“霍青时，其实是女儿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