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云城外的官道上,一路马车正在缓缓而行。
马车车厢内,赵逸半躺在座椅上,一手拎着酒壶,另一只手时而从身旁的果盘上抓起几粒果脯投进嘴里,怡然自得的样子,与世家纨绔相比只差几个侍女揉肩捏腿。
车厢外,李文茵正慢条斯理地赶着马车,双目无神的她却没有遗漏任何一个坑洼之处,让马车一路上很是平稳,即便是旧伤未愈,昨夜又新受了一番折磨的赵逸,也并不觉得颠簸难受。
“你真的要答应他么?”李文茵突然开口道,脑海中的思绪却飘得很远,想起当初和爹爹远游,自己爱玩,总爱蹿出车厢去亲自驾车,谁曾想,有朝一日自己真的成了别人的驾车人……
车厢内,赵逸忍不住笑道:“我还以为你能憋着一直不问的。”
李文茵委屈地瘪了瘪嘴,没有再继续接话。
“其实答不答应都不要紧,因为佛教本就没有在我身上压重宝,这一记闲手能成最好,不能成也权当是给道教找点麻烦。”赵逸道,“而对我来说,道教本就站在二哥那一边,我不管答不答应佛教,道教都不会变成我的助力,既然如此,有送上门来的便宜为何不要?”
其实赵逸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就算自己最终当上了皇帝,也不可能一言便将国教由道教改为佛教,说不定到时候就会在朝堂世家的压力下被迫违约,一切都要看将来的局势如何。就目前来看,要成就了然和尚所说的一国一教一宗一家的理想,真是难如登天。
但这并不是坏事,所有不切实际的理想,都有其实现的可能性,这才是生命最精彩动人的地方。
李文茵皱眉道:“你不怕佛教事后找麻烦?”
“堂堂秋水国的四皇子,就算落魄民间,也不必如此畏首畏尾。”
车厢外的李文茵不再说话,忽然“驾”的一声娇喝响起,马车速度骤然变得快起来,一时颠簸不已。车内险些洒了一身酒水的赵逸忍不住气笑起来。
这个侍女,脾气比自己这个皇子还要大哩!不过想到买酒的钱也是李文茵出的,赵逸只好悻悻然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
谁让自己没有出门带钱的习惯呢?
半晌过后,马车终于进入碎云城。
碎云城占地长达百里,宽也有五六十里,站在城门前,数十米高的城墙如山岳般高大,一眼难望到尽头。入了城内,建筑鳞次栉比,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各抱地势,钩心斗角。碎云城作为秋水国内最为靠近古月国的大城,鱼龙混杂,华盖云集,常有两国商人来此处贸易,带着各自国家的特色之物,互相以物易物,又或是低价从古月国买入之后高价转售,除去运费与强匪行凶的风险,这完全是稳赚不赔的买卖,让人如何不动心?一来二去,越来越多的人来此交易。不少稀奇之物,唯有碎云城才有出售,由此也让碎云城成了秋水国最是繁荣的一座城池,就算是位于南方沃土的观澜城,也略显逊色。
马车进入碎云城后,速度便缓慢了许多,半晌功夫也不过前行一个巷口,赵逸掀起窗帷看去,满目的商铺小摊,吆喝声不绝于耳,卖绸缎布匹的,卖碎嘴小吃的,卖胭脂水粉的,比比皆是。更有少许竟是江湖侠客打扮,摊位上摆着一本本秘籍剑谱,虽然赵逸心知多半是骗人的伎俩,但他仍不禁生出好奇之心,毕竟“淘金”的乐趣,远比直接得到一本武功秘籍更大得多。
而这,却正是久处深宫,忙于应付阴谋诡谲的他所缺失的。
“追影宗冰流云,见过楚王殿下。”马车悠悠停下,窗外传来清冽如泉的声音,赵逸微探出头,看见马车前站着一位蓝衫青年,面如冠玉,发如柳丝,腰间一把无柄之剑微微摇动,此时他身体前倾行礼,修长的身形却更加完美地展露出来,让人一眼望去,只觉说不出的清逸风流。
追影宗乃是秋水国内最大的消息传播源头,所以赵逸丝毫不讶异为何冰流云能知道自己来到了碎云城。追影宗内,有专门的情报收集派系,对天下各处的事件都有详尽的掌握,并且他们有自己独特的消息传递方式,能够非常快速地传送消息,十二年前丘山城突遭西凉国骑兵袭击,天海城能在半日之内便得到消息,也全是仰仗追影宗的功劳。
奈何追影宗始终保持一种暧昧的态度,虽然本宗在秋水国内,但却始终没有完全效忠于赵氏王朝,所有的情报消息,都需要赵氏付出相应的代价才能换取,而古月、西凉两国想要情报,同样可以换取。秋水国虽然对追影宗有所不满,但却不敢过于压迫,毕竟追影宗乃是九大宗之一,若是行强取豪夺之事,要付出诸多代价不说,若是追影宗转而投向别国,那才是得不偿失之事。
除此之外,追影宗还针对天底下习武之人的境界作了相应的排名,根据境界修为的不同分了武夫榜和宗师榜,来品评武夫境界和宗师境界的天下英雄。
不过大宗师之上的圣人境却没有相应的榜单排名,这是由于圣人太过稀少,境界又高得让常人难以理解,追影宗自家也不过只有两位大宗师,着实不敢冒着圣人找上门来论理的风险去轻易给那些圣人们定个位次。
武夫榜主要评定武夫六品境界中人的修为深浅,每半年追影宗会进行一次更新,每回出榜单都会引起江湖上一次热议,如上一次发榜,排名第一的王家二公子王式微,其名声如日中天般传遍了大街小巷,不知多少青年才俊以他为目标,暗暗努力,当然也不乏自信豪放者去王家登门挑战,但至今也仍未听说过有谁在武夫境打败了王式微。
而宗师榜则是品评天下大宗师和小宗师的修为高低,如非有特别的情况,追影宗一般每一年会更新一次,毕竟入宗师境者已算是世间翘楚,而能登榜者,早已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根本不会轻易交手,便是有动静,也会闹得江湖上人尽皆知,根本不需要追影宗再去宣扬其名声,所以追影宗把更新的频率放得更小。
武夫榜与宗师榜出现已有近六十年,江湖上早已将之视为权威的排名依据,不知多少人抛头颅洒热血,只为一登追影宗二榜,借此名扬天下。
此刻,看着马车前的冰流云,赵逸笑道:“冰兄不必多礼,我是逃出天海城的,还是低调为上。”
冰流云轻笑着走到车窗前,低声道:“赵兄说笑了,如此游山玩水般地逃跑,还会惧怕危险将至么?”
赵逸微挑眉头,笑道:“这算是朋友的忠告么?”
“不,是生意人附送的消息。”冰流云道,“据可靠情报,二皇子已派出三位小宗师前来追杀,其中一位乃是宗师榜上排在三十七位的‘断狱手’付小楼。”
李文茵握住缰绳的手紧了紧,但低垂的面容依然没有表情,马车旁人流不断,根本没有因为马车暂留而有丝毫停滞。
“那可真是大大地不妙啊!”赵逸笑道。
冰流云道:“确实不妙,除非……”
“除非追影宗愿意帮我遮掩行踪。”赵逸接话道。
“我此行并非代表追影宗,而是——”冰流云摇头道,忽有一个清冽温润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语:“请君登阁一叙。”
闻声不见人,传音入密的功夫,起码是小宗师境的高手。
赵逸笑着放下窗帷,道:“还请冰兄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