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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社恐乐园

1

众所周知,生活很艰难,所以我随时都准备好了三个借口,以备不时之需。

我骑着自行车停靠在三岔路口,百无聊赖地等绿灯亮起来,半分钟的时间很是漫长,右脚撑地的同时,还要兼顾着打拍子。

视线从左移到右,在灰色的人行街道前面,开着一家东北酸菜泡饭店,那店面很小,有花里胡哨的装饰彩带,与旁边几家沉闷的店铺相对比,也许是一个美丽的错误。

店门口停着一辆三轮车,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瘦削男人,正抱着一袋子大米往店里面走。

白衣服男人个子不高,走得倒是挺快,不一会儿,男人从店里面走出来,朝我挥了挥手,我用尴尬的笑回复男人。

男人好像说着什么,我听不清,也不打算摘下耳机,他见我露出疑惑的表情,似乎打算朝我走来,我的脚趾头此时已抓紧了鞋底。

庆幸的是,绿灯一下子亮了。

我骑着自行车一溜烟跑了,这车依旧那么带劲,耳机里的摇滚乐也同样带劲。

在我拼命的蹬踩下,终于逃脱了一场不必要的对话。

时间不早了,远处天空的颜色由灰变蓝,稀薄的云层有时会从这边飘到那边,身边则是缓慢蠕动的公交车,以及密密麻麻的小轿车。

在早高峰里,没有哪个庞然大物会是幸存者,偶尔有些摩的,会摇摇摆摆地穿梭在缝隙里,得到一丝喘息。

这世间如此之大,可却没有一条缝隙,能够让我钻进去,暂时逃避一段时间。

以前还可以逃避,大概是有学校做挡箭牌,它们便默默地沉在湖底潜伏着,等待着,等我刚从校门跨出去,一工作,冰冷湖水便涌上来,我即刻丧失了这缝隙和风景。

故事也许要从我寻找“缝隙”讲起。

2

我是一个偏执且寡淡的人,一个人生活,没有亲密关系,也没有交情多深的朋友。

平时骑车上班,下班后回家,自己做饭,偶尔点外卖,再打打游戏看看电影,十二点左右入睡,一天就结束了。

休息日也简单,上午睡到自然醒,起来吃点东西,下午心情好的话会去公园散步,累了便在一个亭子里坐下,看一本并不怎么好玩的书。近期如果有好看的电影上映,晚上会去电影院,买最靠前的位置,一个人看。

每周日给爸妈固定打一次电话,汇报这一周简单无聊的生活。

工作两年一换,不与同事保持除工作以外的联系,从来不会欠别人任何事,任何情。如果有,一周以内必定还清。

喜欢待在大城市里,因为不会那么快地被别人注意到。

尽量避免与陌生人的沟通,出门前会通过猫眼往外看,如果外面有邻居,会等他离开了再开门。

孤独且自由,这很好。

这是我对我单方面的评价,至于外人怎么看我,其实不是很在乎。

3

我在办公楼下停自行车的时候,才发现单肩包的带子有一大截掉落在后座下面,这才想起,那白衣男人,也许要提醒的正是此事,值得庆幸的是,带子没有卷进自行车轮子里。

为了避免在电梯里遇到同事,我一个人爬六楼楼梯进公司。

如果公司在二十楼,我想,也能爬上去,不过那是上限,换句话说,如果超过二十楼,我可能就会考虑换个单位了。

“张国喜!”当我刚坐在椅子里,埋着头整理衣服时,领导路过我工位,招呼我到办公室。

我不知是什么事,紧跟其后进了门,毕恭毕敬地站在距离领导不过一米开外的地方。

“下午你来汇报这个项目。”领导把一个小册子扔到我的面前,我看了一眼领导的脸,那肥硕眼袋上的眼睛,正露出毋庸置疑的目光。

我茫然无措地捡起桌子上的册子,翻了翻,时间在缓慢流逝,汗水浸透了衣领,终于,我抓住了第一个借口,硬着头皮说道:“不是李姐一直在跟这个项目吗?”

“嗯,李姐今天有事,要出趟差。”领导掏出指甲刀,掀开上面的盖子,伸出胖乎乎的左手,开始精心地磨指甲。

“赵工在向甲方汇报这方面比我行,您看让他来怎么样?”我问道。

“我不晓得,你在推脱什么,要不你来当领导?”

“主要是时间太紧了,我电脑坏了还没修。”这是我最后的挣扎。

“那快找信息部的人来修啊!”

我咽了一下口水,握着册子煎熬地离开了,坐在办公室里的工位里,鼓起勇气给李姐打了一个电话,响了两声后,那边传来沙哑的女声:“我现在忙,你大概十点钟再打过来吧。”

我放下电话,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还有三十五分钟到十点。

现在完犊子了,因为这个电话约定,我什么事都做不下去了,全身陷入烦躁不安的泥沼中。

4

我转了几下笔,在百般无奈中打开了册子,翻到第一页,密密麻麻的文字扑到眼前,太阳穴开始突突地疼,我感觉我的嘴角在抽搐,为了抑制它,便举起千斤重的签字笔,如扔标枪一样,在上面落下一个尴尬的黑点,紧接着在后面胡乱划了几条横线,一番操作结束后,如释重负地瘫倒在椅子上。

过了几秒钟,担忧下午口干舌燥,说不出话,于是提前猛灌半瓶子水,放下水杯,抬头一看挂钟,才过去五分钟。

我开始思索当初为什么来这个公司了,是不是该走了。哎,这种动脑子的事就不该来找我嘛。

深呼吸,没事的,深呼吸!听见没!

我对着自己默念着话语,小腹刹那间升起一阵疼痛,这是常规性的操作,所以我并未加以理睬。

距离十点越来越近了,吸入鼻腔里的空气也越来越干燥,同时我越来越想蒸发在空气中。

电话旁边已经放好了一张便签纸,上面写着待会儿要问的大纲,纸上搁着一支顺滑的签字笔,我用了很久的笔,一直没有弄丢,因为上面写了我的名字。

笔帽很久以前不见了,倒也没有造成太大的困扰,因为像它那样普普通通的签字笔,到处都是,随时随地,都有合适的替代品能够紧跟其后,摩拳擦掌地上场。

哎,坐办公室好比坐牢!

我看着格子间里黑压压的人头,又开始感叹起来。

咦,外卖小哥来了,提着两杯奶茶转了好几个圈,才终于走向一个女孩,那女孩画着淡妆,冷着脸接过奶茶,道了一声“谢谢”后,转身便把其中一杯奶茶,递给了旁边的一个女孩儿。

外卖小哥真自由!不需要与人有太深的交流。人除了必要的交流以外,为什么还要说这么多话呢?

5

“叮叮叮……”电话响了。

我的身体绷直了,脸上露出无法抑制的恐惧,感觉到牙齿酸软,口腔里涎水横流。

我哆哆嗦嗦地举起电话,清了清喉咙,假装镇定地说道:“李姐,我是张国喜,领导让我负责下午项目的汇报工作,我想了解一下……”

电话那边很详尽地介绍了项目,而我的回复则显得磕磕巴巴,难免出现“嗯嗯,哎呀”的词语,我尝试寒暄几句,但对方忙碌的语气里,插不进这几句无关紧要的话。

勉强问完了问题,我软绵绵地瘫在椅子里,呆呆地望着墙上贴着的标语——“请勿在走廊上打羽毛球,发现一次,罚款五十”。

再往上看就是天花板了,它好空旷,突然,一阵酸软的感觉又一次侵袭了牙齿,我鼓了鼓腮帮子,过了一会儿,一阵恶心涌上来。

但生理上的疼痛,远远比不上精神上的折磨,我在这里消磨着,感觉到触角所到之处,尽是灼热的铁板。

有时候,妥协就是一个逐渐丧失尊严的过程。

6

很快到了中午饭点时间,同事走了,很默契地不会呼唤我去凑热闹。

我留到了最后,等公司里基本没人了,便打算去吃饭。

我按下电梯门,看着它缓缓关上,突然一只手伸过来,是二组的人,他仰起下巴来,喘着气说:“嘿。”

“嘿。”我尴尬地回复到。

整个电梯似乎都充斥着那沉闷的声音,我感到脑袋昏重,急忙掏出手机,在上面假装滑来滑去,每隔两秒,抬头盯一下电梯上的数字,我从未感觉电梯如此缓慢过,心里很难受,还不如一开始就走楼梯呀,进来几个陌生人也好呀。

“一起吃饭吗?”他问我。

“不啦不啦,感谢,我已经约好了人。”我的视线朝下,露出尴尬的微笑。

我们一起走出了大门,望着他肩膀上方的灰蓝色天空,迅速地与他告别,结果还是朝着一个方向前进。

我回头尴尬地笑了笑,也不好意思走得太快把他甩掉,不然太明显了吧,啊,有个拐角,干脆绕进那家便利店,装作买点东西吧。

我站在一个货架前,随便挑点东西,瞥见入口处,他进来了,朝我走来了!天啊,求求他一定看不见我!

我继续挑着东西,假装没注意到他,快走过去吧,哎,怎么这人还没走过去呢?

一回头,四目相对,他发现了我,并且指了指我手上的卫生巾问道:“你为啥买这个呢?”

“给女朋友买的。”我喃喃道。

“你不是单身吗?”他说。

“给别人的女朋友买的。”我站在货架前一动不动。

他大吃一惊,过了一会儿,问道:“是谁?”

“阿秋。”我随便说了一个人的名字。

“不是开玩笑吧?还是你厉害,我不敢动她,她男朋友太多了。”

换作我震惊了!直到惊恐的表情慢慢松弛下来,我告诉他:“我买好了,先走一步。”

鬼使神差般,我来到很远的东北酸菜泡饭店,戴着耳机坐在角落里点餐。

店里只有我一个人,上午见到的白衣男子正拿着菜单站在我面前,他的身体紧贴着餐桌,对我点餐的期望很高,他看起来约莫四五十岁,脸瘦削干净,双眼有神,有和蔼的笑容,露出细密的牙齿。

他见我犹豫不决,身体前倾打算介绍菜单,我的声音被他突如其来的胸膛给闷住,急忙低下头,颤抖着说:“就来一份最简单的酸菜泡饭吧!”

不一会儿,滚烫的泡饭便将我的舌头惊醒了,我举起筷子说:“烫!烫!”

“我这里有茶水!”白衣男子的声音从厨房冒出来。

后来,他说喝完茶水后的我还不停叫着“好吃”,声音振奋,像极了山斑鸠,那是大兴安岭常见的一种鸟。

7

下午两点半进行汇报,假装镇定地念完电脑上的文字,点头哈腰,无比谄媚,全程像一条狗,大概这就是我了。

终于熬到下班了,我目瞪口呆地看着栏杆上坏掉的锁,实在忍不住,骂骂咧咧地走到公交车站,踏马的,自行车被人偷了。

刚上车,抢到一个位置,二组的同事也上车了,我看着旁边空空的位置,期待一个陌生人上来把它占有。

他笑嘻嘻地坐下来,侧过头对我说:“真巧啊!”

“嗯嗯,是啊。”我点了点头。

这可怎么办呀!还有七八个站才下车,听歌吗?躲避得会不会太明显了。算了,假装睡觉吧,也许他过会儿就下车了。

十几分钟后,我眯着眼瞥见他还在我旁边,我动了动身体,他侧过头问道:“到了吗?”

“对,我到了。”

他起身让我出去,我跳下公交车,尽管提前了一个站,但心情却无比舒畅。

我快步走回家,天空变成了令人吃惊的紫红色,我打开门,扑到床上,太好了太好了,一天又结束了,终于解脱了,希望全世界谁都不要来打扰我。

手机在这时候响起来,我的希望落空了,甜蜜的笑容凝固在上一秒。

紧急通知:明早九点消防演练,有领导视察。

8

第二天早晨,当我火急火燎地赶往单位时,一推开门,便看见齐刷刷站在通道里的同事,从他们面前穿过,头皮发麻,我以为大家都在等我,其实在等领导。

期间,清洁工的丈夫来送东西,组长却不准他进去,他提着一个桶就站在那儿,等着妻子归来。

我低着头,玩弄着手机,偶尔偷瞄一下他的桶,桶里放着衣架和几双破旧的女鞋,让我很心痛,同他客气地寒暄了几句,并没有得到有用的信息,我不得不把眼光移开,继续等待着。

好的,我要怎样才能从这段毫无营养和毫无印象的时光中脱离。为什么我还要待在这里?救命啊!可怜我的时间啊!MY TIME!MY LIFE!我都快忘记自由掌控我生活的感觉了。我是说,如果我不待在这里,我有可能就会失去这份工作,失去稳定的经济来源,这样来,我妈不仅会很困扰,还会很暴怒。

好比核弹刚准备发射,却一下子被投入冷却池中一样。

我仿佛是一座雕塑,待在玻璃墙里面,手机是錾子和锤子,一低头,便是在雕刻时光,时光簌簌落下,最后留下光是粗制滥造的我,我的颈椎连接着头颅,头颅挤压着天顶,明知时间如水被浪费,光阴似烟火被凋零,也不能多动也不能高吼,偶尔眨巴眨巴眼睛,更多的则是胡思乱想,想得太阳穴生疼,想得癫狂到一下子撕扯身体,左侧胸膛里悬吊的那个拳头大小的东西,猛然撞击了一下肋骨,我清楚地感受到,从上往下数,第四根肋骨,壮丽地回应了它的撞击,第四根,断了,折了,却又藕断丝连,痛了,哭了,却又不以为然。假装这是主旋律,用来开阔视野的,用来沉没永远迷失的流浪的。我的我,已沉没多年。

实际上有一次确实没有沉没,我感到羞愧,但那不是我的错。凡是已成定局的事,我都不奢望它能翻盘;凡是走过的路,我决定再也不会回归。紧接着通过梦再现,通过父母乡亲一丁点的言语来启示。

在众多同事之中,我并不是唯一在公司中无所事事的人。我排着队到饮水机喝水,排着队上厕所,排着队打卡,头顶广播告诉我们,这是主旋律。

将自己沉沦其中,日复一日,丧失了思考与行动的能力。

乏了。

我很清楚我自己有多么痛苦,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做,所以,就这样吧!谁在乎啦?没有什么比逃避更让我惬意的了,如果有的话,那就是拖延。

可是,拖延是要付出代价的,后果是不堪设想的,我是要深受折磨的,可我却对它言听计从。

9

领导终于来了。

他絮絮叨叨地讲了一通消防演练的重要性,冗长乏味的声音让我的心再次揪起来。

还在说,还在说,已经说了十分钟了,我已经神游了五十多次,在心里逃脱了七次,尝试着将拒绝的意志投射在他的脸上。

等讲话结束了,那边组长拿起喇叭一喊,我们便在模拟烟雾中冲出去了,简直就像听见了夺命连环铃。

最后,两个小时百无聊赖的等待,化成三十七秒钟的演练,被拍成了视频,上传到单位网站上。一些人上楼去开会,另一些人继续坐在工位里消磨时间。

我们总认为是别人在浪费我们的时间,但其实是我们自己允许他们这样做的。

我突然感觉很累很累,不想再梦游一般地度过每一日。

下班后,我跑到东北酸菜泡饭店,对老板说:“我想和你学做菜。”

老板说:“我教不了你,但是我有一个好师傅,你去找他吧!”

旁边孩子在哭闹,发出电钻一般的声音,老板再次提醒我,所有的,都是我选择的。

我想我得尽快离开了,我怕一旦留下来,随时都会找出三个借口,说服自己永远留下来。

走之前,我给父母打了一个电话,只是说有一个长期的项目,需要出差很久。

10

办完离职手续后,我乘坐飞机来到东北,再辗转跑到大兴安岭,老板师傅的家就隐藏在某片森林之中。

不知名的鸟儿在林子里跳来跳去,同时伴有叽叽喳喳的吵闹,新鲜的空气填满肺叶和支气管,再缓慢地吐出一口气,森林对此毫无回响。

按照纸上的地址,我很顺利地找到一间木屋,一个七十岁出头的老爷子伏在木栏杆上迎接我,身体前倾,咧开嘴大笑,一边笑,一边对着站在下面的我说:“来了呀?”

看见老爷子,让我回忆起了以前和爷爷待在一起的光景,那时候的时间流逝得更慢,也更难。

从旁边一条小路上去,他的房子便显露出来,不过是一间小小的木屋,推开门,屋子的一半被床占据着,被褥很干净,地板应该清晨起来特意给清扫了一遍,上面有扫帚留下的划痕。墙上钉着一排钉子,依次挂着一包蘑菇,一把干辣椒,一把面条等。

我坐在靠近大门的地方,对他说明我的来意:学习做东北菜。

“那个老朋友多年未曾和我联系,可能不知道,我现在已经是守林员了。”老爷子哈哈大笑,脸都笑红了,随即掏出打火机,点燃了香烟,“抽这玩意儿,只能在这儿了。”

“那我就得走了。”我失望地说,起身欲离开。

“不着急嘛,我还没说完呢。做菜的功夫自然还没忘掉,但做出来给谁吃啊,在这荒山野岭的?”老爷子叹了一口气。

他打开一个类似收音机的黑盒子,旋动按钮,对着那盒子“喂喂”两句,等了一会儿没有回应,便转身继续对我说道:“要我说,要不你也来当个守林员吧!这儿正好缺人。”

我想,这好像是目前最好的路了。

“我考虑考虑。”我站起来,走到门外,蹲在屋檐下。

任思绪漫游的时候,木栏杆上闪过一个黑影,原来是一只山斑鸠惊吓着飞了起来,扑打着翅膀越飞越远,我昂起头努力向远方望去,直到望不见,方才回到屋子里去。

“守林员需要做些什么呢?”我重新坐在靠近大门的地方。

“工作内容呀,很简单,防火防盗,巡山睡觉。”老爷子说道。

他伸了伸懒腰,从桌子上拿起一把小刀,慢悠悠地削一个瘦小的苹果,故作沉重地说:“怕是这样的日子也不好熬呀,很多人没做多久就跑掉了。”

“我愿意去。”我说。

“那就好,中国人就是太能吃苦太能忍了。”老爷子顿时笑逐颜开,递给我半个削好皮的苹果。

11

第二天一大早,我吃完了一碗蘑菇面后,便背着满满一袋子的罐头,揣着一小袋生豆子踏上了柔软的路。

这几天都是晴天,路面干爽,便于行走,对于目的地:十三号瞭望塔,我的眼里丝毫不掩饰对它的希望。

周围全是林子,趁着勇气还没有消失,我快步穿梭在其中,头顶也是密密麻麻直窜云霄的树木,我从未洞悉到它们柔软腰肢的尽头在何处。

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后来越来越大,刹那间,我感觉到周围所有生物的眼睛都朝我看来,我紧挨着后面一棵白桦树停下来,屏住了呼吸,手越发地冰冷起来。

我以为我可以做到的。

可是,颤抖的手出卖了我。

直到我快呼吸不了时,十几头鹿从一个方向窜出来,扑朔着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我,我后退一步,顿时有包围的压迫感,但又看着它们全身皮毛柔顺漂亮,反射着淡淡的微光,顿时放下了警惕心。

一个养鹿人举着一根树枝从后面赶来,鹿不情不愿地往两边散开,那中年人露出好奇的目光,问道:“旅游?勘测?”

“护林员。”我僵硬地把身体从树上挪开,衬衣上全是汗水,同时也挂着一片细碎的木屑。

“嗯。”中年人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请问十三号瞭望塔往哪儿走呢?”我这才注意到天色已经开始变暗,对于可能出现的大雨,心里多少有点担忧。

“再往前面走十公里,大概傍晚时分能到。”他指了指身后的那片林子。

“非常感谢。”我看见一头鹿离开了鹿群,中年人的眼神已经飘过去了。

“只是来工作?”他本已离开,却停下,转过身问我。

“嗯,如果有可能,还想找一个目的。”我清了清喉咙。

“哦,这里墓地挺多的。”他满脸疑惑,随即皱起了眉头,愣了一会儿,赶着鹿群离开了。

12

如养鹿人而言,在大概傍晚时分我赶到了瞭望塔,我朝底座走去,昂起头看了一眼高耸的塔尖,摇滚的音乐在头顶回响,夕阳印在了深蓝色的幕布上,我闻到了酸菜泡饭的味道。

我往上爬一步,太阳就冷不丁地往下降一截,虽临近夏日,冷气还是会从背脊凉袭来,等爬到塔尖时,天色已暗。

掏出老爷子郑重交给我的钥匙,插进可有可无的铁锁里,“喀嚓”一声,门打开了,我站在门口打量了一下小屋子,然后进了屋踱了几步,扔下了沉重的背包。

屋子里陈设很简单,一张床,一个柜子,一张桌子和一把凳子,同老爷子的木屋一样,它们都有一副心照不宣的简洁实用模样。

休息了一会儿后,我把背包里所有物品摆在桌子上,用小刀开了一个罐头,是午餐肉,从背包里找出不锈钢勺子来,坐在床边,一勺一勺地挖着吃。

很快夜更加凉了,我在柜子里找到一床被子和一床褥子,上上下下地翻遍了,却没有找到枕头,也许这种私人物品需要自行携带,当我枕着一卷报纸入睡时,有点怪老爷子没有提前说明。

我嗅着被子的霉气躺在床上,夜晚极其安静,偶尔可以听到风,它们也是淡淡地路过。

我睡得很深,仿佛沉入了深海之中,变成了一条鱼,同时瞭望塔也化作了一只木船,漂在森林之海上。梦里听见了悠长的口哨声,它们软软地滑入心底。

单单为了这个梦,我也会尽全力拥抱整座瞭望塔。

13

到了早上,我吃了一个鱼罐头,转头看了一眼桌上余下的补给品,粗略地计算了每日的饮食,还有一个月,才送来补给,同时也到了晒被子的最佳季节,可我似乎有点等不了了。

我走出门打算透透气,一只山斑鸠朝我飞过来,发出聒噪的叫声,它好像认识我许久,停留在铁栏杆上面,眼睛骨碌一转,好奇地打量着我,而我并不想跟人说话,包括鸟也是,一挥手,便把它驱逐开来,周围再一次陷入安静的沼泽。

沉默在这里显得很正常,后来好几个星期都是如此这般,树木只管瞪着天往上生长就是,而我便盯着它们身上的绿色,警惕红色的出现。

一周三次巡查,我小心翼翼地爬下瞭望塔,下脚落地的时候,会踩着落叶和枯枝,它们发出“喀嚓”骨折的声音,这会令我心痛。不美好的是,后面巡查的时候,一路都将伴随这种声音。

偶尔会在路上遇见游客,我会提醒他们防火,并且让他们带走所有垃圾。

在某天巡查时,在我头顶的天空上,飞过来一架直升机,巨大轰鸣声把那片林子的所有鸟儿都惊醒。

过了一会儿,我便遇到一行人,他们都穿着登山装,靠着树坐着,有的在喝水,有的则闭目养神,似乎在此地短暂休息。

他们中有一个身材壮硕,国字脸的男性,称自己是一个队长。

我问道:“旅游?勘测?”

队长回复一句:“地质勘测,顺便给人带个口信。”

我感觉他没有说谎,便离开了,在回来的路上,经过他们休息的地方,发现一个类似于收音机的黑盒子,只有巴掌大小,外面有一排按钮,红色的,黑色的,都有。

我一直举着它,若有所思,就在这时,养鹿人突然从身后跳出来,问道:“怎样?”

我的身体抖了一下,慢慢说道:“目前还可以。”

我很诧异,一个月没有说话,我的口齿还算清晰,言语也没有哆嗦。

“哪里人?”养鹿人继续问道。

“南方的。”我说。

好像说话的资料一下子就没有了,我们同时陷入了沉默,但却没有一丝尴尬,也许这里并不需要太多的话语。

“人是群居动物。”我艰难地找出一个话题来。

“嗯。”养鹿人看了一眼身后的鹿说,“我也在群居,和鹿一起。”

我朝一头小鹿走过去,同它隔着大概半米的距离便伸开了手,打算摸摸它,突然之间,小鹿跳开了。

养鹿人盯着我说:“其实我是十二号护林员。”

我往后挪了挪脚,急忙问道:“那你怎么还养它们呢?”

他看着我脸上的诧异表情,继续补充道:“每月工资两千多,活不下去,顺便养鹿,补贴家用。”他很满意地笑了笑。

“哦,忘了正事。”他从袋子里摸出一个闹钟,说道,“放在屋里,听听响儿,也有个说话的对象。”

我接过小闹钟,细细揣摩一番。

“放心,还能走。对了,你的墓地找到没?”

“啥?哦,还没呢。”

“它可真难找哎。”

“是啊,可真难找。”

14

告别了养鹿人后,我拎着黑盒子和小闹钟返回瞭望塔,爬到塔顶,走进小屋子,整理好衣物,写下信件,转身出门站在铁塔护栏上,一只脚悬空,一只手扶着挂着旗帜的粗旗杆。

一低头,我便看见了塔下树林新鲜的绿色,是梦里海洋的颜色,它们好像头发,一簇一簇地往上生长,很美很优雅。今晚风也很大,一遍一遍地把它们梳成很有礼貌的样子。

我以为我可以做到,可以路过,可以错过,可以把一切忽略不计,但我做不到。

我微微一笑,下一只脚也打算踏空。

“喂喂……滋滋……”就在此时,屋里桌上的黑盒子莫名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女声,我愣在那儿,一时无法做出恰当的决策。

思想暂时在那行队伍里停留了一下,陌生姑娘的脸从眼前划过。

我回过神来,立马从护栏跳下来,跑进屋子,慌慌张张地摁按钮,对方的声音逐渐清晰起来。

“钻头停掉了,怎么办队长?燃料还剩百分之二十。”那边传来焦灼的女声,而我这边是安静。

过了片刻,黑盒子那边传来质疑的声音:“你是谁?”

“十三号护林员。”

“嗯?早不说!”

“这东西是我捡到的,一行人曾经路过这儿。”

“知道了。”那边是冷冰冰的语气,吓得门口的山斑鸠也飞走了。

15

第二天正午,那黑盒子又响了,我神色紧张起来,摁下按钮,柔弱的女声传过来:“你好,我叫蒲玉……”

一番交谈下来,我知道了,女孩是一个人在地底开某种新型钻机,钻机巨大黝黑,类似于飞船,不过是以极慢的速度在地底航行。在大兴安岭的某座山下,它们不断往下探寻一种奇特的矿物。

不幸的是,她的钻头在一天以前坏掉了,正在等待维修的队伍。也许,她的钻机正停泊在我的瞭望塔之下的岩层里。

为了缓解她的无聊,我给她讲了一个笑话。

空姐在飞机上递了一杯酒给神父。

“现在离地面多高?”神父问。

“三万英尺。”

“我看我还是不喝的好……因为这儿离我们总部太近了。”神父说。

听见对面女孩噗嗤一声笑了,我也就放宽了心。她也是一个普普通通活泼开朗的女孩,却进入了黝黑深邃的岩石层里工作。

“也许岩石深处,距离另一个总部也很近。”她笑着说道。

我问她有没有后悔过。

她说,没有,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自行选择的结果。

后来便是一些日常交谈,每天东一句西一句地扯着,偶尔她的话很多,我会想此女甚是聒噪,不理她也罢。

但为了她的开心,我无法沉默。

16

一天深夜,有风掀开了挂在窗户上面的帆布,凉意从破洞探进来,叫醒了我,原来下雨了。

我给黑盒子套上一个塑料袋,然后走出小屋,把它从护栏伸出去,摁下按钮。

“下雨了,你听。”我对着黑盒子说道。

雨落在塑料袋上,“啪嗒啪嗒”的声音连续不断地响起来。有时我会觉得她仿佛就住在这个盒子里,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等着遥遥无期的维修队伍,比我更加孤独,更加无助,更加绝望。

“嗯,我听见了。”黑盒子那边传来了蒲玉疲惫的声音。

我们继续说了几句好话,它们并不涉及彼此的核心,显得有些造作。

“你为什么来到这儿呢?”蒲玉突然问到,紧接着咳嗽了几声。

“厌倦了。”我想了想,继续说道,“厌倦了所有人,所有事。”

我听到那边发出的叹息声。

“你还剩下多少真实的自己。”蒲玉问我,“你总有想要的东西吧!”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顿了顿回答她:“我想要的,也许永远都无法抵达。”

“是什么?”她又咳嗽了一下。

“曾经的生活,过去清晰的我。”我揉了揉太阳穴。

“你难道不知道,一般的人都比较胆小吗?都无法跨越时间,回到过去。”

“现在只剩下我和这座高塔了。我的某些部分已经死去,或者正在死去。”

“哦,13号护林员。也许,我也在经历这个阶段。”

“我就是懦弱无能吧,不敢替父母,甚至替自己争口气。”

“别……别这么说。”她停顿片刻说道,“如果感到痛苦的话,不努力也行的。”

“是的,我累了。”我说。

“那睡吧,祝你好梦。”在通信要被我挂断时,她忍不住又说了一句,“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说‘晚安’吗?”

“不知道,难不成其中有什么故事?”

“哪有故事,我遇到的总是事故。”她嘻嘻的笑声从那边传来,“不管怎样,都要好好的。”

“我今天很累了。”我又揉了揉太阳穴。

“嗯,那你休息吧。”她说。

“嗯。”我摁下按钮,沉重地睡过去。

我多想告诉她,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对我,乃至这个世界,都不抱以任何希望与期待。

我感觉到她已经放弃了慢慢接近我的念头了,问而不答的情况越来越多,沉默使她痛苦的同时,我也倍感煎熬。

17

第二天,我坐在瞭望塔的边缘,双腿悬在半空,脚下有风穿过,对面就是一望无际的绿色海洋,一边听着闹钟的指针响,一边吧唧吧唧地咀嚼着罐子里的脆皮花生豆。

那只山斑鸠又朝我飞过来,停留在罐头旁边,灵巧得转动着小脑袋,我倒了几粒花生豆在地板上,一边倒一边对着斑鸠说:“你不知道,我不能悲伤地坐在你身边呀……”

脑子里装的东西很少,除了鱼罐头水果罐头豆子罐头,剩下的就是黑盒子那边的姑娘了。

正因为装得少,所以暂时没什么可烦躁的,突然想起还有一袋子的生豆子,抓了一小把,把它们投入罐子里,加点水,没过几天,豆芽冒出来了。

在此期间,那个黑盒子没有冒出一丁点声音来。

在豆芽成熟的那个夜晚,我在小屋子里点燃了几盏酒精灯,用罐子煮起豆芽汤来,里面加了一点油和一小戳食盐。

很快,罐子里的水沸腾了,我伸出不锈钢勺子尝味道,就在此时,黑盒子响起“嘶嘶嘶”的声音。

“你在做什么呢?”黑盒子里面是蒲玉的声音,虚弱得我的手指都颤抖了一下。

“煮豆芽汤。”我说。

“什么味道?”

“还没尝,等我一下,马上。”

我把勺子探尽罐子里,舀出一点清亮的液体,赶紧用嘴吹了吹,勺子伸进嘴里,令人失望的是,那是极其寡淡的味道。

我想了想,这样描述道:“刚入口是豆芽的脆嫩,稍微咀嚼一下,便化成了渣,汤水随后滑进喉咙,回味甘甜,很清香,像风一样。”

“我可以听听风的声音吗?”蒲玉说道。

下一秒,我便抓起黑盒子,跑了出去,呼呼的大风一下子灌进耳朵里,痒痒的;灌进我的眼睛里,也是痒痒的。

过了一会儿,她说:“晚安,谢谢你。”

18

夜晚混沌,因为一句“晚安”,我睡得并不踏实,一个又一个的梦陆续出现在我的脑袋里,那些梦境起初是一片混乱,不久后,有点辩证的味道了,它们的终点很简单,我暂且把这个梦命名为“一条鱼”。

梦里我是一条鱼,顺着河流不断往下游游去,不久便从一个瀑布掉下去,黑色的河流先是淹没了我,紧接着包裹了我,河流越来越粘滞,如钢铁触手钳住了尾巴,我能感受到,它摆动的幅度越来越小,到了最后,我被凝固在其中,化作了标本。

眼前一片黑暗,我转动着眼球,注意到角落里有一点光亮,隐约看到,一个穿着白色裙子的女孩儿蜷缩在那个角落。

黑暗中,她缩紧肩膀,头埋在双臂之间,全身因寒冷而颤抖。

她抬起头,眼睛与我的视线交汇之时,整幅画面好似被火焰灼烧一般,开始融化,变得模糊不堪。

次日清晨,天灰蒙蒙的阴沉着脸,我醒了,脑袋昏沉,眼睛灼痛,枕头下是一小片深色的污迹。

在我来到大兴安岭的第六十五天,黑盒子再也没了声音。

自从做了那个梦以后,蒲玉便不见了音讯。我随身揣着黑盒子,在空落落的森林里转圈子,我担心是因为我那儿信号不好,从而切断了联系。

过了三天,我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等待,而对于她的无声消失我又无迹可寻,处于这样矛盾中的我,愤怒地找来一把铁锹,在瞭望塔下挖坑,我相信,也许她真的就在下面,蜷缩着身体等待着我的救援。

挖到最后,我甚至开始怀疑蒲玉的存在,我是不是该放弃,是不是因为长时间一个人生活,而导致精神错乱。

等坑挖到两米深时,我的铁锹碰到了一个坚硬的庞然大物,我兴奋地敲了敲它,原来只是一块巨石。

我绕道继续往下挖,一天,两天,三天……

19

两个星期后,队长出现在坑的边缘,他撅着屁股趴在地上,抻着脖子,对着坑里的我吼道:“上来,十三号护林员。”

“什么事?”我昂起脖子问道。

“你上来再说,蒲玉的事。”

我扔下铁锹,带着满身的污泥,兴奋地爬到地上,看到队长的第一眼,便狠狠地踹了他一脚,没什么原因,只是很不爽。

我开始说很多莫名其妙的话,什么时候认识蒲玉的,她如何消失,我又如何计划着挖坑把她找出来,似乎想要一口气把这几个月的话倒完。

队长不会想到,站在他对面喋喋不休的人,以前是一个社恐,此时,正千方百计地想从他嘴里打听到蒲玉的消息。

后来,队长只消说一句话,我便闭上了嘴。

“她去世了。”队长低下了头。

队长还在对一些问题进行解释,忽然声音听不见了,我只看见他上下扇动的薄嘴唇,我眼前发黑,腿发软,瘫坐在旁边的土堆上。

他递过来一封信,我展开那封信,模模糊糊地看起来,信件很短,是一些家常问候,我却哆哆嗦嗦地看了三遍,一次比一次更慢,那些粗糙潦草的字眼,如同子弹,一颗颗逐一射进我的胸腔,埋进我的心脏。

“这是她口述的话,我记下来了,嘱咐我要带给你。”队长盯着我说。

20

“十三号护林员,你好,请替我谢谢队长,将这封口信带给你,我来自重庆合川,那地方盛产桃片和酱油,但这两样好东西都不能让我留下来,我跟着好奇来到了大兴安岭,来到了地下岩层。机器出故障那天,我听到了你的声音,好久没人跟我说话了,我想,你的出现是天意。现在,留给我的时间,同仓库里的食物和空气一样,不多了,这回我走了,就再也不会说话了,你不用等我了。我会记得吹过的那些风的声音,记得豆芽菜的味道,还有某个冷笑话。秋天快到了,你要是觉得冷,就挽起袖子到太阳底下晒晒,晒好了,记得把衣领上的扣子扣紧。哦,对了,我不说晚安,是因为晚安,只说给自己最爱的人听。我这一生很满足,走了很多地方,很多年以后,也许在大兴安岭的岩层里,从此就多了一枚黝黑的标本。再见了,我亲爱的十三号护林员。”

我攥紧信纸,几乎掉下眼泪来。她去了岩石缝隙,将永远停留在那儿。

“通道塌方了,救援队尽全力,还是无法到达她那儿。”队长解释道。

“你先暂时不要管我。”我站起来,朝着远处的树林跑去。

过了十分钟,鞋子踏上柔软的地面,我停留在一个小山丘上,一架直升机突然从头顶呼啸而过,轰鸣声传进鼓膜,周围的小树同我一样,没有被提前告知,只好在耀武扬威的狂风中摇摆不定。

我趴在地上,对着一处杂草吐了出来,不可避免地,我的呕吐声和痛哭声被轰鸣所淹没。

我想知道蒲玉在哪里。

队长随后赶来,递给我一张纸:“我们有钻机的坐标。”

一时间,我被更深的寂寞握住了双手,扔掉了随时准备好的三个借口,决意要去那条缝隙,找到她。

我睁着通红的眼睛,问队长:“你们那儿还招聘人员吗?”

队长点点头。

踏上直升机前,我把瞭望塔的钥匙郑重交到队长的手里,嘱其转交给老爷子,顺便让队长给我父母带个口信,内容是这样的——

“请爸爸妈妈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努力,为你们争气。”

我最后看了一眼瞭望塔,如果时间许可,恳求它把我带往地底深处,那里没有声音,没有不可避免的对话,也没有聒噪的往事和记忆。

除了这些之外,夏季的大兴安岭其实很美,有人路过这里,有人则永远停留了下来,而我知道,所有美好的时候,也都留在了那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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