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晚,蒙蒙细雨自上往下飘落,厚重的浓云萦绕在山顶。风,将细雨吹乱,和着丝丝寒意在山谷游荡。山谷的杂草泛着浓郁的青色,将周围的景物引入黑夜的世界。远景,一点一点模糊。
一个人影,在山泉流出的地方闪现。脚踏涧水的声响在出口处盘旋,一步,两步,三步,四步,慢慢向山谷中传去,恰似归家的声音。
脚步声沉重均匀,不似一人独走的轻巧。脚步踏上青草坪,声响顿然消失,山谷静了。不知名的虫鸣和着涧水流动的声音再次响起,平衡着世间的黑夜。脚步走入浓郁的青色之中,终于看出它的形状,不是一个人,也不是两个人,是一个人背上背着另一个人。
双脚走在野草上,簌簌的声音在一棵大树下停止。发出簌簌脚步声的人将背上的人放在树底下,直起腰来往树上看。双脚稍稍弯曲,往上一跳,手抓住一根树枝,随即“啪”的一声,清脆悦耳,树枝和人一起落下。
黑夜笼罩了整个山谷,就连谷中的流水上也不见一点反光,水像白天一样在黑暗中流淌。
大树下发出一点星光,瞬间又消失,又闪现。一下,两下,三下,四下……星光越来越耀眼,直到成为一颗火苗,在黑夜之中缥缈,犹如夜的心脏。
火苗越来越大,光越来越强,直到变成一个火堆,在黑夜之中噼里啪啦,照耀出夜的面目。
火堆旁的人还在向火堆里添加树枝,他们的身上飘起了白雾,脸清晰了。
正是孟河和计无问。
孟河将计无问抱起来往火边靠了靠,然后在计无问身边坐下,看着面前的火堆,眼神如炬。
孟河又在计无问靠着的大树上掰下几根树枝,往火堆中加了一些。将计无问侧向另一边,孟河背对着火堆,让火烤着背后。
他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随着火苗的晃动,影子也跟着在摇晃。一个人,一个影子。
孟河靠着计无问坐下,看着火光一点一点变淡,天空一点一点清晰,最后在清晨里睡去。
孟河醒了。醒来发现自己浑身冰凉,左腿发麻。面前的火堆已变成了灰烬,孟河摸了摸身旁的计无问,他皮肤的温度却是正常的。
孟河好不容易站起来,打量了一下四周。天空还在下着蒙蒙细雨,厚厚的云朵覆盖在头顶,一动也不动。分辨不出现在的时辰,整个山谷看上去既像早上,又感觉随时都可以天黑。
孟河用水洗了一把脸,再喝了几口,冰凉的水一下肚,一阵强烈的饥饿感立马袭来。孟河在山谷里转了一圈,没找到任何可以入口的东西。只好背着计无问往谷口走去。
脚虽然在一步一步地往前走,但他的内心却一片茫然,不知前方在哪儿。无奈,只得朝着眼睛看得见的地方走去,这是他唯一能想得到的办法了。
一点一点地往前走,背上的计无问越来越沉,脚底下越来越轻。
渐渐地双腿失去知觉,孟河一头栽倒在地上。
柳三娘将最后一样菜摆上桌,便坐到孟河对面,盈盈一笑:“这几样都是厨房新做出来的菜品,前几天他们让我尝尝,我说等你回来咱们一起尝。来,你先试试这个。”说着给孟河夹了一块。
孟河也不动筷,只是看着柳三娘傻傻的笑。
柳三娘自己也夹了一块,放进嘴里:“嗯,不错嘛。味道很好的,快吃了啊。”
“来,再尝尝这个。”柳三娘往孟河碗里又夹了一块菜。
“吃啊,你怎么不吃啊?”柳三娘流着泪道。
孟河还是傻傻的看着柳三娘笑着。
“笑笑笑,就知道笑,”柳三娘放下筷子,站了起来,“你到底在笑什么?”
孟河仍然不语。
“你是不是在笑我?”柳三娘吼道,“你是不是在笑我抵挡不住那三个老家伙?你是不是在笑我没能力保护你?你是不是在笑我让你在外面吃了那么多苦,挨了那么多冻,受了那么多的饥饿?”柳三娘越吼离孟河越远,“你一定是在笑我,对,你一定是在笑我,你笑我,笑我,笑我,笑我,笑……”柳三娘的嘴张得越来越大,声音却越来越小,人离孟河也越来越远。
柳三娘的声音几乎听不到了,人也在窗外变成了一个小黑点,孟河那涨得通红的脸上的嘴巴,才歇斯底里地喊出一声:“姐姐!!!”
孟河从床上立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涨得通红的脑袋四处打量着,嘴里自言自语地叫着“姐姐”,孟河环顾四周,不见柳三娘的踪影,便掀开被子,往屋外跑去。
孟河刚开开门,一阵风迎面而来,身上犹如被千万根针刺般的疼痛,一个哆嗦,立马关上门。双手往身上一模,发现自己没穿衣服,低头一看,自己身上竟一丝不挂。
孟河转过头来看着凌乱的床,确定好自己确实刚从那里爬起来之后,再看看这个屋子。没有一样东西是自己所熟悉的。
孟河将屋子里的东西一件一件的过目,仔仔细细地看着,还是无法从这些陈设之上找到任何记忆。
门“吱”地一声开了,孟河赶紧回头,看见一只脚踏了进来,接着进来一个人。
孟河滑稽地跑回床上去,重新拿被子将自己盖住。再一看,一个书童模样的年轻男子站在门边。
“先生醒了。”语气听上去很奇怪,既没有发问也没有陈述的意思。
孟河没有言语。
“这是在下给先生准备的衣物,”书童将手上的衣物放在桌上,“先生请。”说完转身出去了。
孟河穿好衣服出来。那书童还站在门口,见孟河出来了,微微一笑:“先生请跟我来。”也不等孟河答话,便转身走了。
孟河跟着书童走了几步,出得院来,才发现自己在山上。周围密林环绕,大树参天,更有流水潺潺之声,只是不见涧谷。
又走了几步,山路崎岖,弯弯拐柺,孟河目所能及之处只有树木。
“敢问,”孟河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对方,“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书童停下脚步,转过头微笑道:“去见先生。”
“哪个先生?”
书童道:“我家先生。”
“敢问尊上高姓?”
书童只是微笑,并没有回答孟河的问题。没有听到孟河再继续发问,便又往前走了。
孟河跟在身后,在那羊肠小道上高一脚低一脚地走着。
忽然,书童停住了脚步。孟河抬头一看,几栋木屋出现在眼前。
书童将孟河带到门前。“先生请进。”
孟河拱手还了一礼。书童微微一笑便转身离去。
孟河叫住书童。“敢问仙童,”这一路走来,景色甚是幽谧缥缈,因而孟河便不由自主地唤了对方一声“仙童”,“这门首为何只见横匾木联,而其上却不见字呢?”
书童笑了笑,打了一个礼,继续往回路走去。
孟河推门而入,里面还有三间小屋,一明两暗。孟河走进屋来,正对门口的椅子上坐着一人。那人闭目颔首,银发散垂。
孟河跪在地上行礼道:“小可孟河,叩谢先生搭救之恩。”
那人开口道:“你怎知是我救了你,而不是你自己救了你自己呢。”
“这……”
那人摇了摇头,道:“没想到你愚根还未去。”
孟河又叩了一首。“先生教训得是。”
“我不是在教训你,”声音听上去有些不悦,那人吸了一口气,继续道,“你抬头往上看。”
孟河如言抬起头,只见那人的头上悬着一块匾,上书“无爱”。
“先生仙居于此,门口有牌无字。为何……”孟河话还在嘴边,便被那人给打断了:“这世界因爱而生。七情六欲、善缘恶果、灾祸横福,皆因为爱。你能醒过来,是因为你心中有爱;你会晕倒在山谷里,也是因为你心中有爱。我让那童子去接你回来,是因为我心中还有爱;我会让你来见我,也是因为我心中还有爱。这世间因爱而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