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无问说完向着北方虚空一拜。
计无问刚一拜完,那折扇便自西向南转了一圈,随即往下降。折扇在前,计无问在后,坐在往生诀上紧随而下。
在抱琴看来,计无问将那扇子扔出去之后,随即念了一些不知所以的话,然后那扇子便往下降。计无问便坐在那往生诀上把三哥哥一路压了下去。
折扇越下越快,已超过了三岁小孩两个扇头。
折扇下到离地面八九寸的地方突然一顿,向前翻了两个跟头,最后立在了北方。三岁小孩也下来了,当三岁小孩在离地面六寸高的地方停下来的时候,折扇突然向东西方向倒了下去横在三岁小孩的背后。
计无问依然在三岁小孩的头顶坐在往生诀上,双目紧闭,满脸虔诚,双手合十,颔首向北。
那一把折扇突然一晃,抱琴只觉周围的空气一荡,再看向那折扇所在位置的时候,只见那折扇颤颤巍巍,晃晃荡荡,带动着周围的空气如波浪般散开。忽然一震,抱琴只觉气血逆行,眼前只是一黑,待定眼再瞧之时,那一把折扇已变成了三把,平铺在三哥哥的背后。
抱琴已顾不得惊奇,先自己运功调理了一下气息。
当折扇由一把变换成三把的时候,计无问嘴角微微一笑,向着北方又是一揖。接着合十的双手向上伸展,绕过头顶顺着身侧而下重又合上,表情更加虔诚谨慎。
折扇分离之后,原地转了半圈,原先在外面的那一把扇子现在转到了最里面。接着,往生诀上最大的两个“生”、“死”字之间的气流突然一聚,抱琴只觉蓝光耀眼,几欲不睁。蓝光不断地在“生”、“死”两字之间聚集,最后竟成了白色,白光也越来越亮。抱琴不得不运功相抗,抱琴定眼一瞧,只觉那发光之处变成了一个梭形,恰似一只人的右眼。
那只“右眼”越来越亮,抱琴已全力相抗,也抵不过半刻钟的时间,好在那只“右眼”并无“敌意”。抱琴支撑不住不得不闭上眼睛的时候,竟发觉眼睛一闭上,元气立马就恢复,不但没有半点损耗,好像比以前更加充沛纯净了。
当抱琴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那只“右眼”动了。只见“右眼”缓慢地向下移动着,如同一个年越古稀的老人,慢慢地,慢慢地向着那三把折扇靠拢。“右眼”在离折扇不足一寸的地方停住,从西到东,从东到西。如同一个贪嘴的孩童,嗅着一块美味的鸡肉,左闻一下,右闻一下,总是舍不得吃。孩子们似乎都这样,越是好吃的东西,越要留在后面吃。
“右眼”在折扇的中间停了下来。从南向着北,慢慢地,慢慢地滑过。当“右眼”的眼角离开最北面的一把折扇的边沿,抱琴的整个世界都黑了。那是凡人的反应,当极度地光明过后,凡人的世界总会变得甚于以往的黑暗。
“右眼”不见了。抱琴心里知道,自己眼前一黑就是“右眼”不见了的反应。
抱琴闭上眼睛,一会儿又睁开眼睛。如同自己所想的那样,“右眼”不见了。抱琴看到三哥哥依然向着南方盘膝而坐,脸上的抽搐已消失不见,眉目也舒展开来,只是依旧纹丝不动。再往上看,往生诀还在,计无问哥哥也还在。计无问哥哥向北而立,双手合十于胸前。往下看那往生诀上之前聚集蓝光的位置,却什么也看不到,那两个最大的“生”、“死”字也不见了,而且,整个往生诀看上去没有之前那么耀眼了。“是不是因为刚才那道白光太耀眼了,所以我现在看往生诀才会觉得暗淡了许多;会不会又是那梭形的白光来自计无问哥哥的往生诀,那白光散了,往生诀因少了那些白光而淡了;如果真是这样,这往生诀来自于计无问哥哥,往生诀暗淡了,是不是表示计无问哥哥现在很虚弱了?”抱琴在心里思虑着各种可能导致往生诀暗淡的原因。
当抱琴望向那“右眼”消失的地方的时候,她才发现原来由南向北平铺的扇子已从中间断开,一分为二,三分为六了。
抱琴只觉那裂口断得有些奇怪,便细细地瞧了一瞧,从第一个裂口瞧到第三个裂口,没发现到底有何异常之处。然后又从第三个裂口开始瞧起,当瞧到第二个裂口的时候,竟发觉那裂口之中露出一点红斑。那红斑越长越大,越大越红,不出片刻便长成了一朵娇滴滴的花。抱琴一瞧,竟是一支鲜艳欲滴的海棠。这海棠越长越长,开枝散叶,不一会儿就长成了一大簇。抱琴越看越觉得欢喜,待欲伸手去摘一朵细细把玩,突然从第三个裂口之中飞出一只金喙黑腹黄翼的老鹰,展翅张爪,恰恰从抱琴的头顶掠过。吓得抱琴腿一哆嗦,差点滚在地上。抱琴拍着胸脯,喘着粗气。忽然一阵战马嘶鸣的声音传入耳中,并有铁蹄踏地的声响相伴,惊得抱琴一声大叫,抬头看时,只见一只雪白的马蹄正踢向自己的额头,速度奇快,抱琴已知避之不及,但觉一声巨响,眼前一黑便人事不知。
和风吹絮,虽不似夏日炎炎,午后的春光洒在身上,不免让人有些乏乏的。一个半大的小孩正坐在柴门前晒着太阳打着盹,忽然听见里面有人呼喊,便箭也似地进去了。只见他跑到门前,生生地立住,整了整衣衫,轻轻地推门而入。进得门来,只见四面壁墙,玲珑剔透,琴剑瓶炉,皆贴在墙上;锦笼纱罩,金彩珠光,连地下踩的砖都是碧绿凿花,直晃得人眼发花。谁曾想,这小院门前看来似农舍,里面却是如此的金碧辉煌。
偌大的锦纱绣花床前,立着一个更加矮小的小孩,胖嘟嘟的脸,水汪汪的眼,青秀秀的眉,直挺挺的鼻,红润润的嘴。正是那小小的三岁小孩。此刻,他正望着躺在床上的抱琴。
站在门口的小孩垂手低声地叫了一声:“姥姥”
三岁小孩头也不回,说:“拿药来”
那小孩也不答应,只是低头垂手的出去了,过来一会儿手里端着小木茶盘进来,上面放着一个琉璃雕花的小瓶子,站在三岁小孩身后道:“药”三岁小孩接过药瓶,从里面倒了一颗黄色的豌豆大小的药丸出来,放在碗底,拿热酒冲了。左手端着碗,右手搂着抱琴,把药喂给她喝。然后放下抱琴,转过身来,将碗往地上一摔,那小孩唬得连忙跪在地上颤颤巍巍。三岁小孩大声吼道:“那南园的梧桐子要是敢唬我,我定将他那狗屁梧桐弄得连片叶子也不剩!”
那跪在地上的小孩闻言立即说道:“想那梧桐子也是不敢欺哄姥姥的,别的事也就罢了,此事毕竟关系到琴姑娘的身家性命,他是断断不会以此闹着玩的。”
三岁小孩道:“你当我不知道是这么个理儿?!只是这药吃了快一瓶了,琴儿还是不见好转。”
小孩又说:“姥姥真是关心则乱,那梧桐子也说了,琴姑娘此次之症不同一般,他瞧也只能瞧出个大概,竟不知是何来路。只是这药丸,却是定能保姑娘一命的。姥姥难道也忘了这药丸的出处?”
三岁小孩低头不言,回过身去,看着躺在床上的抱琴,叹道:“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在计无问面前逞强,将那还未练成的功夫使出来给他看。都是我害了你!”说着说着竟滚下泪来。
“我平日里脾气不好,动则发火,你总能担待;我老爱拿你与计无问开玩笑,说你一看到他整个人都变了,说你对他如何如何的,你总也不生气。”三岁小孩说完又叹了一口气,越是叹气,越是泪急,泪越急情越涌,说到最后竟泣不成声,说的是什么也听不真切了。
只是站在他身后的小孩依稀能听到什么“真心”、“不说”、“放在心上”、“待我”、“放肆”等语。听得一头雾水,以为他家姥姥伤心得有些呆滞了,心下也更加焦急,看着小茶盘里的琉璃瓶子,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三岁小孩掉了一场泪,诉了一腔情,悔了一段肠,不觉心里有些迷糊,思绪也乱了起来。他今年已经几百岁了,如此漫长的岁月之中肯定有数不清的回忆藏在心头。记忆就像窗外的梨芍杜茉,春夏秋冬,花开花落,都由不得自己的喜爱。记忆虽是故事的片段,但循着此刻的情绪攀援,总会看到故事的全样,或真或假,或喜或悲。谁在乎,既然由不得自己发生,总可以任凭我回忆!
不知不觉之间,三岁小孩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他没有做梦,尽管是如此天马行空地入睡,他也没有进入梦境。其实他自己可能没有发现,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做梦了。
迷糊之中,三岁小孩感觉被自己握着的手指动了一下。睡着的他下意识地握得更紧了一点。不一会儿,那只手指又动了一下。三岁小孩紧紧地抓住那只手,嘴里说道:“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