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渣里不出意外查出了致使滑胎的药物，亦有下人为证是王妃赠予的补品。这次难以置信的人，轮到了傅沉。
整夜的失眠，我迅速消瘦下来，傅沉屡屡想见我，都被我拒之门外。换做是不久前的我，断然是没有这份胆量。
腊月的燕京飘起鹅毛大雪，我不顾嬷嬷反对伸手去接，入手一片冰冷，不及心寒。护不住阿烈，陪他在这同一季节安眠，倒是也是不错的。
远远的瞧见月牙白的锦袍，似要与这银白寰宇融为一体。傅沉立在院内良久，就在那装他送来大雁的铁笼旁。只是笼中早没了大雁，傅沉毁诺，与其留着那大雁，不如做些善事，放它自由。
傅沉肩头积了厚厚一层雪，我同他遥遥相望，良久无言。
“七七，进去吧，屋外冷。”傅沉嗓音沙哑。
我不搭话，此时看着傅沉，已是哀莫大于心死。嬷嬷帮我问到了阿烈的死因，傅沉大婚之日，阿烈被接进王府观礼，失足跌入府内池塘。若说是意外，我不信。可大婚当日发生的事，傅沉却生生瞒着我，若不是他那刚过门的王妃来寻我耀武扬威，不知几时才能知道阿烈的死讯。
“七七，没能照顾好阿烈，我一直没敢来见你。”
傅沉又遥遥喊了一声，我兀自低头，绣花鞋划着地上的雪痕。征战沙场的大将军，不知几时成了懦夫。
苟活至此，自阿翁阿娘双双离世，我日夜谦卑行事，唯恐开罪贵人，给阿烈惹杀身之祸。隐忍换来我半载偷生，阿烈死讯，还有这一身伤痛。
回顾这一生，我还剩些什么？眼前一阵发黑，虚弱眨眨眼，我一咬牙，闭眼任由自己摔在这雪地上。“七七！”
傅沉脚步慌乱，焦急大喊着我的名字。一双有力臂弯抱起我，傅沉身子都在颤抖。这感觉停留了一瞬，我便堕入黑暗。
小产遇寒，不用多想我也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再次睁眼，满院的药味儿，熏得我轻咳了几声。傅沉跪趴在榻边睡着，被我的轻咳声惊醒。
“七七！”他小心握住我的手，“我肯定会让你好起来。”
我看着眼前的傅沉，翩翩儿郎，向来白衣不染尘，而今月牙白的锦袍褶皱不齐。
“七七，从前我不敢面对关于你的感情。我知道你恨我，再给我一次……再给我一次机会可好？”
傅沉额头抵在我的手背，声音哽咽。这般谦卑的乞求，仿佛我才是那个高高在上主宰一切的人。
我没力气将手抽回来，也不想废那力气，只蓄几口气，让自己能说出话来。
“傅沉，你见过漠河的冬季吗？”
傅沉看向我，我便又继续道，“那真是严寒。阿翁一壶滚烫的热水，泼出去顷刻就成了冰。还有枯木上挂着的冰柱，太阳出来的时候，照在冰柱上煞是好看。那样玲珑剔透，在这污浊的燕京，没有。”
傅沉听得我话中几分去地下陪阿翁的意思，抓着我的手又紧了几分。
“七七，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傅沉话中透着惊恐，“你再给我些时日，待皇兄不再纠着我，我肯定休了杜若，让她以命相抵！”
傅沉早已毁诺，我便不会再轻信。若他所说为真，我去后，让那女人付出应有的代价，也好。我这短短一生太过疲累，没了争抢报复的心思。若说有愧，怕也只是对我那未曾出世的孩子。但也未尝不是好事，傅沉妾之子，落在他那恶毒王妃手中，还不如这样早早去了。
我拒服汤药，身子每况愈下，任由傅沉在我面前发疯般砸了屋内所有东西。活着许多事情由不得我，这条命，至少还是由我自己做主。终于，傅沉不再每**着医师灌我汤药，而是陪我待在屋内，一坐便是一天。
“七七，我本以为不显得太在意你，皇兄便不会动你。”
“七七，我娶杜若，是为了让我们的孩子出世。”
“七七，我从来不希望你恨我。”
……
傅沉总是这般絮絮叨叨同我说着话，尽管我听了许久仍是波澜不惊。
“七七，是不是这世上真的没有什么可以让你留恋的？”
我微微抬眼，心中缓缓升起一种预感。这几日醒着的时候越来越少，无数次在梦中回到了儿时，想来离那日不远了。
“傅沉，”我张了张嘴，“我想去陪阿翁阿娘。我来自异族他乡，融不进你们中原的沃土。”
傅沉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丝丝冰凉滴落在我的手上，傅沉说出的话带上了浓重的鼻音。
“好，我答应你。”
我满意笑了，闭上眼，仿佛看见阿翁向我张开了怀抱。身后似有人痛苦大喊着我的名字，我转身，朦胧看见一个白衣少年，一如儿时的梦境。阿娘上前摸摸我的头，告知我漠河已能泼水成冰，阿烈吵着要我同他玩耍。
那感觉温暖又真实，仿佛这半载只是一场梦。再看一眼身后拼命向前抓我的模糊幻影，我挽着阿娘向阳光灿烂处走去。
傅沉，此去一别，生死永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