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小沫回头看着,鱼七年蹲在垃圾堆前,抿着唇,微微颤,面露痛苦,犹豫许久之后,终是小心翼翼捧起那本被他扔在其中的书卷,揣在怀里。
“好个奇怪的人。”
商陆既不点头,也不要摇头,只等着他收了摊,再去问。
有个年轻人走在鱼摊前,锦衣华服,雍容气质,双手放在身后,将宽大袖子垂落,两个随从就这样跟着,不前不后,恰到好处。
鱼七年抬起头,将怀中书卷压紧,挤出一抹笑意,“孙公子随意看看。”
华服少年低头看了看,抬脚挑挑,说道:“看着不够新鲜啊。”
鱼七年将被他踢歪的水桶扶正,说道:“您看看,都是些劲头灵活的。”
华服少年往后退了一步,说道:“啊,是不够新鲜呢,有点儿臭了的意思。”
“不过也不打紧,毕竟是自家老丈人的鱼,好坏做女婿的也不敢嫌弃,都要了,算个价来。”
鱼七年面色发白,连忙道:“可不敢开玩笑,孙公子是什么人物,哪里是我这小门小户能高攀的?”
孙青舒笑着,轻轻将手拍在鱼七年干净脸蛋,说道:“岳丈说这些话,可就折煞小侄了,就冲着当年家父与岳丈同过窗,也谈不上谁高攀谁啊,是吧?”
鱼七年双唇颤抖,一句话没有说,孙青舒大笑,“岳丈不必见外,小婿虽家中其他物拾不多,银子嘛,管够的。”
他回头瞪了一眼,呵斥道:“今儿出门是不是忘了带脑子?难道等着岳丈大人来给我提桶?”
两个随从往前走,鱼七年伸手阻拦不及,四只水桶已经被二人各自抓在手中提起,再要绕出鱼摊去,两个练家子的身手,又哪里是他能赶得上的?
孙青舒脚下轻轻一绊,鱼七年整个人摔在地上,又是面朝下,爬起身时,那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衣衫和脸蛋,便全沾满脏水污泥。
他蹲在原地,缓缓站起,抿着唇,一言不发,只是走到鱼摊后,抓起汗巾擦拭脸庞。
周遭商贩,各自谈话,竟无人来问。
这鱼摊内,格外冰冷。
孙小沫一掌拍在桌上,厉声道:“光天化日,欺压良民,可恶。”
她站起身,商陆问道:“孙姑娘做什么去?”
孙小沫回头道:“当然是路见不平,仗义相助。”
商陆问道:“孙姑娘家住叶城?”
孙小沫微微挑眉,疑惑道:“不在,又如何?”
商陆说道:“那么还请不要多管闲事。”
孙小沫震惊道:“闲事?”
她瞪大眼睛道:“商公子管这叫闲事?”
她眯起那双漂亮眼眸,冷冷道:“原以为商公子在客栈中仗义出手,也是个急公好义之人,却不想,原来也是一个怕事之人。”
商陆又喝一口茶,静静看着。
孙青舒抬手招摇,笑道:“岳丈大人,那么,银子过些日子再亲自送去府上交与小微姑娘了。”
鱼七年握了握拳头,站在鱼摊后,一言不发,看着孙青舒离开,缓缓松开,只是低头看向怀中那卷书,咬唇,转身坐在凳子上。
“孙青舒,你这混蛋,还敢打我姐主意,老子今天非弄死你不可。”
鱼七年猛然抬头,那个布衣少年,已经冲到孙青舒面前,揪住他领口,另一手握拳时,两个随从凑过去,随时就能将他制住。
孙青舒抬手阻拦,裂开嘴笑着,指了指自己额头,说道:“鱼长青,来,往这儿打,用点儿力,可别和你那个废物老爹一样,连把刀都提不稳。”
“你。”
孙青舒轻笑道:“但是你别忘了,你今日打了我,明日全家就要蹲在大牢里。”
他抬手遮住额头,然后扯开鱼长青那只手,把脑袋贴到鱼长青脸颊旁,轻声道:“但是,我今日把你打死打残了,顶多是家里明日多花个几百两银子,到了最后,你姐姐没人照顾,也不打紧的,有我呢。”
鱼长青抿唇,拳头颤抖着,竟缓缓松开了。
孙青舒站直身子,放声大笑,“怎么,不打了?”
鱼长青咬咬牙,再握紧拳头,余光瞥到站在鱼摊后,面色苍白的父亲,终是没有动。
孙青舒笑着,“和你那个孬种老爹一样,给你打,你也不争气。”
他轻轻点着额头,说道:“这里,就是这里,打下去,天地清明,你当我求你好不好,打下去!”
一只纤细手掌压在他额头上,两个随从没有反应过来,孙青舒整个人被一个青衣姑娘按住脑袋,狠狠压在路边木桶上。
木桶四分五裂,白水满地飞溅,喧闹市集,剩下孙青舒惨叫声,以及,两个随从怒吼声。
孙小沫拍拍手,站起身说道:“本姑娘素来仗义,既然你开了口,哪有不给面子的道理,就是不知道,够不够清明?”
她转身,微微挑眉,迎着两个随从挥来的拳头,轻轻一拍,脚下一点,将两人也放倒在地。
孙青舒捂着后脑大叫,“你好大胆子,好……”
看着指缝血水,孙青舒惊恐,“你要死了,你要死了,你一定会死的。”
孙小沫意外道:“咦,我以为但凡有点眼力见的,总要在说两句狠话后赶紧跑走,你还非要躺地上,莫不是还要和我找些药费?”
她眯眼笑道:“本姑娘不给。”
孙青舒大叫,终是懂了事,挣扎起身,捂着伤口赶忙跑走,还记得再撂下一句狠话,“给本少爷等着。”
孙小沫满意道:“这样才对的。”
至于哪里是对的,反正说书先生总是那么说的,就当做是呗。
转过身,又想着那些说书先生提起的话,抬手示意,说道:“举手之劳,无足挂齿。”
鱼长青愣了愣,才慌忙道:“多谢姑娘。”
突然想起这句话本该留着鱼长青说了多谢之后才说的,孙小沫脸蛋一红,堂堂一代侠女,也没了颜面留着,赶忙道:“没事,没事的。”
看着那青衣姑娘匆忙跑走,鱼长青也不明所以,只以为那姑娘是但行好事,不留姓名,便转身收拾地上碎开木桶。
鱼七年走出来,蹲下身,说道:“我来收拾。”
“爹,时候不早了,我帮着你收拾,也好早些回去。”
鱼七年大吼道:“说了我来收拾。”
鱼长青双手停顿。
鱼七年自知失态,只是低声说道:“君子尚远庖厨,况劳力乎?你在书院好好念书已经足够,这些劳力活,爹做得来。”
鱼长青咬咬唇,低头看着鱼七年那双粗糙手掌,站起身,转过头,抹了抹眼角,说道:“那我买两壶酒回去,今夜与爹,小酌两杯。”
鱼七年点头。
孙小沫又偷偷凑到商陆旁边,虽觉得这样的救命恩人令人不齿,终归是郑重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