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良摇头,问道:“商兄可否借一步说话?”
商陆回头看着馆内,有些为难,许柳叶说道:“师兄有要事与商大哥相商。”
赵怀玉轻声道:“我们,想请商大哥帮个忙。”
商陆再回身,说道:“我收费不便宜的。”
原来,曾经那头意气风发的幼虎,也被柴米油盐压弯了脊梁,成了一个见钱眼开的市井小民。
赵良惋惜于一个天才的没落,同样遗憾于自己不曾见识过这头北地幼虎最意气风华的时候。
廖俊笑道:“能用银子解决的问题,对我们这些在山上的人来说,不是什么大问题,反正,在我们眼中,和粪土没有什么两样。”
一句话,两个意思。
暗藏嘲讽。
商陆并不在意,反正有银子,比什么都好使,莫说只是暗讽,就是当着他面说出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毕竟,如今时局,物价飞涨,百里霜胃口又叼,青菜要现摘的,鱼肉要现杀的,纯以他那点微末月饷,哪里养得起?
话又说回来,她是东家,他是伙计,怎么买菜的银子要他来出?
但她说的也有道理,她爹临终前让他好好照顾她呀。
商陆无可奈何,对赵良说道:“那么,请几位稍等片刻,我进去知会一声便走。”
赵良点头。
所幸馆内大致收拾了干净,商陆走入馆中,端起水盆往后院走去,迈过台阶时候,轻声说道:“小姐,我要出去一会儿。”
百里霜手握墨笔,端正坐着,提笔落字,只是淡淡点头。
商陆将盆中水倒入水沟,又打了一盆水将擦布搓洗干净。
站在后院中,阳光微燥,蝉鸣便有些烦人,看着一地高低不齐的青草,摇了摇头,往前走去,嘴上嘀咕道:“又长了。”
该除了。
商陆再从百里霜身旁过,瞥了一眼,那张纸上,只稀疏写了几个字,“有匪君子。”
可惜,她是姑娘家,他也不是君子。
今日,约莫一切不会大顺利。
走到她面前,听到背后窸窣声,不用回头也想得到,她取出了一本账本,提笔在上面记下他今日旷工这件事。
可是,出门接活的酬劳,虽还要三七分了她一些,比起月饷,还是要多了不少。
对了,分账,是他三,她七。
也说是天有不测风云,前一刻还是旭日高悬,这一会儿,乌云环绕,一声惊雷之后,雨如帘幕,几人匆匆跑到一间茶棚下避雨。
豆大水珠砸在青石路板,溅起丝丝水雾,帘幕丝线垂落茅棚,滑成玉珠,茶棚伙计毕竟有点眼力劲,虽是几个避雨的过路客,看那衣着模样可不普通,连忙跑过去问道:“几位喝什么茶?”
想着站在人家店口,平白挡了路也实在不是什么见得了人的事情,便在桌边坐下,赵良说道:“七碗凉茶吧。”
他回头问商陆:“商兄,可好?”
商陆自然没有问题。
突如其来的大雨,赶跑了街上许多人,小贩大骂收摊,行人纷纷跑开,孩童却在欢呼大叫,只是,淋着雨的畅快很快被大人的棍棒也驱散。
棚外雨声,呼啸风声,小贩骂声,行人哀叹声,还有小孩啼哭声,大人呵斥声,声声杂乱,便成人间。
雨打芭蕉,溅起水雾,随风沁鼻,就很凉爽。
商陆深吸一口气,几人望着棚外雨幕,若有所思。
七碗凉茶摆在桌上,赵良笑道:“虽不够雅静,倒也别有风味。”
他这样的公子哥儿,哪里会见过这样的场面,难免觉得有趣,便在这里当做茶馆,说起了正事:“请商兄出手,自然不是去做杀人放火的勾当。”
商陆哦了一声,若是这种勾当,也不必来找他。
赵良看着茶碗,手指抚在边沿,犹豫片刻,终于没有端起,“叶城那边,出了一片秘地,反正是能削去我等修为。”
商陆就明白了,单论拳脚功夫,只怕还真没有几个人能和他一较高低。
赵良继续说道:“只怕要耽误商兄三两日时间了。”
来回的赶路,就要耗去一日。
商陆点头,沉默,思忖之后,缓缓说道:“既然是要命的活计,酬金自然不能寻常算。”
廖俊还道是什么大事,却竟是想多要几个银子,未免让人觉得好笑。
北地幼虎?
当年只怕也就是没有遇上他,否则,定叫他满地找牙。
嗯,拿银子来砸。
这么想着,廖俊竟觉得这白城的风雨,有那么几分清凉意。
赵良却不觉得如何不对,本就是银子与人力的一手买卖,多要些银子,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便开口道:“商兄尽管开个价。”
商陆抬手,竖起五根手指,“五十两。”
廖俊喝着凉茶,险些喷出口来,赵良斜眼瞪去,他连忙忍住。
说了半天,竟就要五十两银子?
他廖家随便一个子嗣每月的零钱,只怕也不止了吧。
赵良点头道:“好。”
他自钱袋取出一张银票,放在桌上,往前推去,说道:“唐国官家的票号,五十两是定金,若事成,当付剩下一半。”
商陆对这个衣着华丽的公子哥,莫名有几分好感,收起之后,双手抱拳,说道:“那么,在下回去收拾几件衣裳,午后启程,如何?”
赵良点头,说道:“随商兄意。”
商陆端起茶碗,一口饮尽,之后起身,站在棚内,望着珠帘雨幕,转头对茶棚伙计道:“店家,借把伞可好?”
伙计正要拒绝,定睛一看,连忙道:“是陆哥儿啊,自请随意,就在墙角。”
商陆回头一看,走过去抓在手中,笑道:“谢了。”
撑伞,匆匆跑入雨中,赵良看着,笑道:“原来,也是个市井中人了。”
反正,也成不了山上人了。
许柳叶嗤笑道:“我还以为他能开出个天价来,原来也是见识短的。”
旁边还有一姑娘,穿着青衣,摇头道:“山上师兄曾提起的北地幼虎,约莫是见不到了。”
廖俊双手摊开,说道:“两年前要是这副模样,还说什么北地幼虎,用银子都能把他砸死了。”
赵怀玉抿唇,低头看着被溅起雨珠侵袭的鞋面,轻轻抚着微微湿润的裙摆,蓦然有些失神。
商陆撑着伞,跑过那年久失修的街道,脚下青石板缝隙堆积满水,溅起一片,只有点脚跃起,飘然成风,方才不至将裤脚鞋面溅湿。
又过林边酒肆,齐山林闲坐棚下,河面点点圈圈,尽是哀愁,茶馆今日,又不曾开门。
至于茶馆旁边,尤有蓑衣斗笠鱼线杆,茶馆既不曾开门,常客也不愿扫兴而回,便跑来齐山林酒肆买了壶酒,一人闲坐,一人饮酒,一人垂钓。
此刻所见,便是,半烟半雨溪桥畔,渔翁醉着无人唤。
齐山林很讨厌那个老头子,读了几本书,仗着是小闺女先生,就要每日去茶馆喝茶,整天装腔作势和一个妇道人家,说什么天地悠悠,讲什么君子有道。
原来啊,齐山林讨厌的不是那个爱垂钓的老头子,是那个和司马盈月讲道理的先生。
小城烟雨,便是人间。
人间自有欢喜,万事皆无常态。
有人撑着小伞,踩在雨水上,站在院中,看向灶台,手提行囊,背负长弓。
有八道白电自胸口穿过,在后背生出,如同大龙,翱翔九天。
云端中,惊雷滚滚,大雨倾盆如柱,少年拉上院门,背后八条白电肆意飞扬,上达九天,下至地脉。
远处茶棚,有客六人,紫衣转头,看着白电贯穿天地,轻声道:“要起风了。”
一声惊雷,响彻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