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她想对他表表情，或者亲热亲热，但总是缩手缩脚，怕他认为她是因为吃了他的、用了他的、住了他的，所以在用这种方式感激他，讨好他。
这个思想负担是如此之重，搞得她自己都弄不清到底是爱他，还是感激他了，因为她想起最开始的时候，她对他并没什么特别的好感，甚至觉得他肤色又黑，穿得又老气，人又很沉闷，一点都比不上赛蒙。
她是从什么时候改变对他的印象的呢？好像就是从他帮她的时候开始的，那次詹濛濛在“蓝色海洋”爆料她父母的“三角爱情”，是他跳出来打断了詹濛濛。
从那时起，她就对他有了好感，但仍然觉得他黑，觉得他闷。
后来，他到美国来看她们母女俩，开车带她们去看爸爸，用他存的‘英里数’买机票带她们到处旅游。她突然觉得他不黑不闷了，变成了一枚小麦肤色的帅哥。这是不是意味着她从一开始就是在感激他呢？
俗话不是说“无以回报，以身相许”吗？也许自古以来女人就有这个传统，没别的财富，没别的本事，便把自己的身体当成多大一份礼物，受了男人的恩惠，就用自己的身体来报答。
也许久而久之，这种传统就写进女人的基因里去了，成了她们的一种本能，即便她们有了财富，有了本事，她们还是觉得最高的回报是自己的身体。
她觉得他肯定知道女人的这种本能，每个男人都知道，所以一般男人才肯帮女人，因为他们贪图女人的身体。
但他不是一般男人，他越是帮你，越要疏远你，免得你以为他在要你用身体回报。这也许就是他按兵不动的原因，也许他要等到她独立的那一天，甚至等到她还清了他的债的那一天，他才好表达自己的感情。
她觉得这样也好，免得误会，反正两人住在一个屋檐下，也够亲热的了。
因为有个他在家，所以她连一分钟也不愿意在学校多待，上完课，开完会，就马上打道回府。
他有时跟她聊聊学校的事，比如修几门课呀，难不难呀，每门课多少人啊，男生多还是女生多啊，男生都是些什么人啊，等等。
她发现他对男生特别感兴趣，连人家年龄、长相、人品、家庭、结没结婚、有没有女朋友等等，都问。
有时她开玩笑说：“你是不是通信连的啊？怎么对男生这么关心？”
他笑笑：“随便问问，看有没有配得上你的。”
开始她以为他是在吃醋，所以总是撇清一下自己和那些男生的关系。但后来又觉得他不是吃醋，倒像是真的在关心她的终生大事，想赶快把她嫁出去，因为他有时会建议说：“要不请他上咱家来吃顿饭？”
“请他来吃饭？为什么？”
“结交朋友嘛。”
“以什么理由呢？就这么突如其来地请人家吃饭？”
“你们不是在一个组里吗？”
他略一思忖，说：“那就把整个组的人都请来，就说是咱中国的节日，请他们一起来庆祝庆祝？”
“如果人家问是什么节日呢？”
“你随便编一个？”
“那哪行呢？现在的老外可懂中国呢，你瞎编一个，他上网一查就知道了。可别坏了咱中国人的名声，那可是好心没讨到好报，请他们吃饭还落下一个撒谎的名。”
他又生一计：“就说是你生日。”
她猜测他成天一个人待在家里，可能待烦了，想跟人接触接触，就真的撒了个生日的谎，把组里几个人都请到家里来吃饭。
那帮家伙，听说有中国饭吃，一个个跑得比谁都欢，根本没人打听她是真生日还是假生日。
不过他对那帮人的印象都不咋地：“年龄太小了，都是小本，还没定心呢，靠不住。”
“我这学期修的几门课，都是本科生研究生合上的，小本特别多。”
“没事，来日方长呢。”
期中考试她考得不错，绷紧的神经比较放松了一些，对他吹嘘说：“看来美国的课程也不是那么难学，连我这么笨的人都考了全A。”
“我说不用那么紧张，你还不信。”
她果然放松了许多，开始看那些群发的招工广告，她只看本校兼职的，因为她还得上课，不能做全职，而且她是学生签证，不能在校外工作。
算她运气好，没几天就看到本校遗传系一个助理教授想找个人帮他做程序，她一看那个人的名字——李康，知道是个中国人，顿感无比亲切。
她按李教授给的链接找到他的网页看了一下，哇，牛人啊！美国名校博士毕业，三十岁不到，来M大也没几天，手里已经有一个NIH（National Institute of Health，美国健康/卫生研究所）的科研基金。
她回家对陶沙说起这个牛人，他极力怂恿她报名应聘：“他那点活不难，你肯定能行。”
“人家可是NIH的项目啊！”
“NIH怎么了？他要牛也是遗传方面牛，电脑方面他要是牛的话，也不用招人去写程序了。”
“我刚来的，人家肯定瞧不上我。”
“瞧不瞧得上，你也得报个名才知道啊。”
他帮她起草了一封应聘电邮，让她发给李教授。
她发了，准备过几天让事实揭晓她和他俩谁胜谁负。
但没想到李教授居然让她去面谈，而且一谈就让她当了他的御用码工，原则上是每周工作13小时，但弹性工作制，只要她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任务，她每周做多少小时，在哪里做，都由她。
有了这个助研的工作，她不仅能免学费，每月还有一千多块钱收入。
她高兴死了，跑回家对陶沙嚷嚷：“哇，我挣钱了！我不用你养活了！我可以养活你了！”
不等他回答，她又对他算开了帐：“我是从期中后才开始工作的，所以这学期的学费只能免一半，从下学期起，我的学费就全免了！那样下来，我就只欠你半学期的学费，还有这几个月的房租和生活费什么的。等我毕业后找到工作了，一年就可以还清！”
他没说什么，只笑眯眯地看着她。
她每个星期和李教授碰一次面，交上已完工的活，再决定下一周要干什么，有时李教授还给几篇遗传方面的文章让她看，熟悉熟悉专业知识。
有次跟李教授碰面回来，陶沙问她：“李教授挺牛的吧？”
“嗯。这么年轻，能拿到NIH这么大一笔科研基金，还能不牛？他结婚了吗？”
“没。”
“有女朋友吗？”
“不知道。”
“你打听这个干啥？”
“不干啥，人嘛，都有点八卦的天性。”
过了几天，他向她汇报八卦心经：“李教授读博士时有过一个女朋友，去了别的州，叫他也去那个州，但他看上了这里的科研环境和待遇，执意要上这儿来，结果就吹了。”
“呵呵，看不出来，你还真有点狗仔队的天分呢！”
“切，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他看着她，斟酌着说：“我觉得他挺不错的，跟你很般配。”
她嚷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不好的意思，就是希望你能把握住机会，遇上‘理想丈夫’不容易，遇上了就要抓紧。”
她变了脸色：“我一直以为你就是我的‘理想丈夫’，原来你这么嫌弃我？”
“我哪里有嫌弃你？”
“不嫌弃，你干吗使劲把我往别人那里推呀？”
她想了想，走到他跟前：“我一直以为你喜欢我，难道我以为错了？”
他不吭声。
她见他没说她以为错了，胆子大了些，说：“我一直不敢碰你，怕你的伤口还没好。你告诉我，现在好了没有？”
他低着头：“我不是说了吗？早好了。”
她抓住他的手，往自己腰上放：“你好了？那我们可以这样了？”
他挣脱了：“不可以。”
“为什么？”
他想了一会，有点羞怯地说：“因为我一直爱着一个人，但是不知道怎么对你说。”
她故作轻松：“怎么会不知道怎么对我说呢？”
他的嘴唇嗡动了几下，但没说出声音来。
“那到底是谁？你快说呀！急死人了！”
他见她急得快跳脚了，只好鼓起勇气低声说：“是你妈妈——林老师。”
4
虽然林妲一辈子都在怀疑陶沙爱别人，几乎把他和她共同认识的女性，比如露西、詹濛濛、还有妈妈都当成他心爱的人，但真的听到他说出他在爱别人，而且是她那最最亲爱的妈妈时，还是让她大吃一惊。
最最没有想到的是，她的第一个反应竟然是嘴里蹦出了一句英语：“What？Are you crazy？（什么？你疯了吗？）”
此话一出，两人顷刻石化，虎视呆呆地盯着对方，仿佛在诊断彼此是不是真的疯了。
最后还是她率先恢复常态，朗声笑起来：“哈哈，我被那帮小本带坏了！他们开口闭口就是这句话，搞得我也受了影响。别生气，别生气，绝对没有骂你的意思。”
他舒了口气，半开玩笑地说：“你不简单呢，别人生了气都是往外蹦中国话，你生了气是往外蹦英语，而且还是美国小本的英语，这要不算融入了美国主流社会，啥算？”
“什么猪牛社会马牛社会，我才懒得融入呢，而且我也没生气，就是有点小震惊。”她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你是什么时候爱上我妈妈的？”
“呃——这个——怎么说得清？”
“不是这段时间你老跑我家给跑出来的吧？”
“呃——不是。”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很——久了以前了。”
她得意地叫起来：“瞧瞧，我没猜错吧？我老早就看出你爱上我妈了，你还不承认，我妈也不承认。现在怎么样，不得不承认了吧？”
她猜测说：“肯定是那次你到美国来看我妈的时候开始的吧？你们两个人开着摩托艇出海，回来我就觉得你们两个人有点不对头，肯定发生了什么。”
他没否认，但他的表情也不像是肯定。
她又猜：“比那还早？是不是第一次去我家就爱上我妈了？记得那次我让你去她房间享受空调，你看见了她的照片，情不自禁地说：‘你妈妈气质真好’。忘记了？”
他没置可否，只扬了扬眉毛。
她咋咋呼呼地说：“哎呀呀，幸亏你及时坦白了，不然的话，我哪天色心大发，把你推倒了，那可就惨了。”
他好像有点不自在，咕噜道：“就你那点力气，能推倒谁呀？”
她挤眉弄眼地说：“我说的‘推倒’不是一般的推倒哦，而是——特殊意义上的推倒，你懂的。”
他有点羞赧地一笑：“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调皮？”
“因为你身份变了，还记得不记得那次去我爸爸那里？我逗他像逗小孩一样！”
“我也就是在我爸面前调调皮，在别人面前，我都是老成持重的。呵呵，等你当了我的继父，看我怎么跟你调皮。”
他抿嘴笑着不说话，好像在心里憧憬那一幕。
她问：“你告诉我妈了没有？”
“告诉什么？”
“就是你——爱她的事呀。”
他有点支吾：“这个——怎么好告诉？”
她急了：“你还没告诉她？你还没向她表白？你老人家到底在等什么呀？”
“你希望我告诉她？”
“当然希望啦！这么好的事，我怎么会不希望你告诉她呢？想想看，你告诉她了，她一定很开心，因为能得到你这么一位出类拔萃的人欣赏，那是多大的光荣啊！而且你是她这一生中唯一一个真正能欣赏她的男人，你还是懂得欣赏美的，因为你长了一双慧眼，善于发现美，第一眼就看出我妈很有气质。你还很勇敢，能冲破世俗观念追求自己的爱情，太令人佩服、太令人感动了！如果你不敢对我妈表白，我帮你告诉她吧。”
他急忙阻拦：“别别，这种事怎么能让别人代劳？”
“就是就是，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和从我嘴里说出来，效果是太不相同了，那还是你自己去表白吧，但是你要快呀，别老这么拖着呀，你再拖。你再拖下去我都要急死了！”
他试探着问：“你对这事——真的没意见？你刚才还说把我当‘理想丈夫’什么的。”
“那是跟你开玩笑了！我怎么会把你当我的‘理想丈夫’呢？我一直都是把你当我妈那个年代的人来看待的。你和我妈那个年代的人思想都比较成熟，比较相近。你跟我横跨两个年代，还是存在代沟的。我仔细掂量一下，还是觉得你是我妈的‘理想丈夫’。”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原来你到现在还没表白，是因为担心我？”
他看着她的眼睛，但没说什么。
她避开他的视线，说：“你是不是担心我嫁不出去？”
“那个我倒不担心，你这么出类拔萃的人。”
“哈哈哈哈，我们这是不是在互粉啊？我说你出类拔萃，你说我出类拔萃，你该不是我的‘马甲’吧？”
“别担心，我已经找到我的‘理想丈夫’了。”
“是吗，是不是李康？”
她夸张地惊呼：“哇，你怎么这么神机妙算啊？看来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他审视着她：“真的是他？他对你表白了？”
“还没有。但是，这种事是可以感觉到的，对吧？”
“举几个例子，让我看看你的感觉对不对。”
“哇，你自己都还没表白呢，就像个继父一样管起我的私事来了？”
“不是管你，只是关心关心。你不是说了吗，我跟你妈妈是同时代的人，比较成熟，所以你说出来我可以帮你判断一下，李教授对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想了想，说：“我觉得他挺欣赏我的，每次都说我程序写得好，不仅运行结果正确，还特别省时间。”
“哇，那你可真是遇到伯乐了！”
“他还说我写代码的格式都很漂亮，逻辑性强，解说也写得很清楚，一目了然，连他都看得懂。”
“他看得懂代码？”
“看得懂。他虽然不是学我们这行的，但他修过生物统计的课，也会写代码的。”
“那他怎么不自己写，还要雇个人写？”
“他只会写简单的程序，而且人家的时间多宝贵啊，当然要用在自己本行的研究上。再说他拿的科研基金里，有一部分就是用来雇人的，他不雇，那钱也不能用在别的地方，钱不用完还得退回去。”
“他把这些都告诉你了？”
“嗯。他问我能给他干几年，我说越久越好，最好一直干到我毕业，因为我需要这份工作支撑我读完博士。”
“他需要雇你多久？”
“他这个科研基金是三年的，但他说他又在写别的提案，只要我愿意给他干，他支持我到毕业没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