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任何疼痛。
死亡来得十分突然。
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身处在一个神奇的时空了。
回去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
“运气还真差,这家伙居然是个疯子。”口中喃喃,对着油灯沉默片刻,帐篷外寒风大作、鹅毛大雪,帆布被吹得噼啪作响。
顾宁狠狠地给了自己一耳光,不再胡思乱想,当下最紧要的是尽快了解这个世界,保证自己的生存。
他继续拿起鹅毛笔,在厚重的羊皮纸上规整地写下了一行注释。
他并不想再次陷入那些前世的痛苦中去,如饥似渴地汲取着任何一点他能够吞噬的知识,虽然这个世界里的知识晦涩难懂,都如同中世纪一般形而上学。
在学习的过程中,不得不以现代辩证的眼光对其进行批注、改动,然后在符合所谓科学的观点之后,才能变成自己肚子里的干货。
顾宁不断往复这个过程,阅读、思考、批注、记忆。他过目不忘的能力并没有因为一次死亡而丢失,反而隐隐约约有些强化的趋势。
他疯狂地沉浸在知识的海洋里,从三天前来到这个世界起,直到现在。
如此疯狂的举动,让一旁待命的助手大臣频频皱眉,虽然殿下平日里被陛下骄纵惯了,行事总是疯疯癫癫的,但今天的疯狂却和以往……不太一样?
先不问殿下为何莫名其妙地给了自己一耳光,就说在纸上写下的一行字,就足以让人为整本书本心疼。
要知道,在这个年代,书籍是极其昂贵的资产,更不要说用羊皮纸精装制成的魔法书籍,就算最便宜的也要千金之余。
殿下居然在这上面涂涂改改,这么做真的是暴殄天物啊。
兴许是三天前被茉拉殿下打伤了脑子,疯癫变得更加严重了。
但令人称奇的是,殿下并没有因此惩罚茉拉小姐,甚至连一句斥责也不见,倒也是一桩怪事了。
换做以前,茉拉小姐定然躲不过一番打骂。
在助手大臣看来,王子应该立即折返皇都让医生好好检查一下,而不是跑到这荒郊野岭,探查钢铁关隘的状况和军心。
钢铁关隘稳定运行了五百年,貌似还轮不到他这个疯疯癫癫的小王子去担心。
助手大臣看着面前蓬头垢面的年轻王子,他的头上居然还缠着三天前的绷带,若是有人帮他更换便会迎来一顿呵斥,谁都不敢上前。
想到这里,助手大臣文森特终于忍不住摇了摇头。
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小声朝着满脸雀斑的小女仆吩咐了几句,一旁等候命令的女孩裹紧了长袍点了点头,赶忙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一盘福赛烤肝(类似于鹅的生物,但脖子较短)便被端了上来,这是殿下最爱吃的东西,希望能改善一下他糟糕的心情。
银盘被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木桌子的边缘。
“哐当!”
顾宁看都没看一眼,便毫不犹豫地将其打翻在地,周围的人无不打了个哆嗦。
“不要来打扰我。”他如是说道。
两人不敢说话,只好低头退出了帐篷。
见众人离开,顾宁的心理防线也被渐渐撤了下来,虽然这几日来对知识的疯狂汲取并不是做给别人看的,但却能够很好地掩饰自己内心的脆弱。
他抓着自己的头发,洁白的绷带也渗出血来,但他似乎感觉不到丝毫的痛苦。
毕竟忘记也是个痛苦的过程,有时比肉体上的痛苦来得强烈得多。
尤其是突如其来的背叛,那就像是一把顿挫的长剑,能把人的五脏六腑搅得无所适从。
顾宁依然忘不了三天前在江宁市的病床上,临死时的一刻,那女人冷冷看着自己的眼神,就像是看到了即将到来的解脱。
一个人怎么能冷酷到如此地步?顾宁心中疑惑,胸口烦闷。
正当郁闷之时,身前不知何时多了个人。
突然,他抬起头来,这才发现面前站着一抹白色。定睛一看才发现是自己名义上的未婚妻茉拉·塞西尔,北境国王法恩海姆·塞西尔的掌上明珠。
少女面容精致,在这幅身躯的记忆里,她是个娴静冷淡,不爱说话的女孩,总是和别人保持着较远的距离。
虽然她也尝试过接触这幅身躯的前主人,但遭到的仅仅是白眼、唾弃和谩骂。
如今定眼再看,在那看似冰冷的面容上,一对绝美冷艳的蓝色眸子似乎能看透人的心扉,眼帘微垂,似乎带着一点歉意,一头如雪长发顺着肩头披散下来,长袍下少女着一身白色贴身衣裙,勾勒出少女纤细的身姿。
“这么点打击就让你沮丧了么?”少女声音平淡清冷,听不出任何感情,她就这样定睛看着面前的王子,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
“你指什么?”顾宁抬起头来,皱着眉头,此时此刻他似乎忘了自己在这个世界的身份李查·克里斯蒂安,盖塔王国三王子。
茉拉看了一眼他头上渗血的绷带,轻叹一口气:“我知道,前几天下手有点重,但你不该那样辱骂我的父亲。”
“嗯,知道了,你父亲的婚约解除书过几日会送到,等拿到我就会签字的,放心吧。”顾宁淡淡回了一句,似乎事不关己,便又低下头去。
茉拉的表情凝住了,看来李查懊恼的事情和退婚无关,那他这是怎么了呢。
而且让她疑惑的是,三天前当他接到退婚消息时,面前这个幼稚的家伙还在闹死闹活。
当时李查闹遍整个营地,还砍死了一头上好的马匹,为了制止他,她不得不用法术冰雹将其直接击晕。
马匹在这样恶劣的环境里极其重要,没有马匹的队伍在这样大风大雪的天气里,寸步难行。
但马终究还是没有人重要,可能当时下手真的太重了吧。
少女又叹一口气,这些年跟在他的身后,没有少受辱骂和殴打,虽然自己会一些魔法,但多半是用来保护自己,几乎没有对他出过手。
这些年来,和他的婚约,也只是为了满足自己家族的利益,通过自己和盖塔王国的联姻,父王在北境的战争就能顺利地推进下去。
虽然之前也想过一走了之,但麻烦重重,自己也渐渐习惯了这样的日子。
平日里两人关系冷淡,照顾他也只是顺手为止,但如果说,和他没有一点情分,似乎也不太现实。
偏偏如今,他为何变得如此事不关己了呢?
大概真的把他打疼了吧。
茉拉失神片刻,只得点了点头,然后素手一挥,从虚空之中取出一些纱布和药剂道:“我帮你再换一次纱布吧。”
顾宁刚想反对,但余温已从发丝间传递到头皮,这种感觉让人安宁。
三天以来,顾宁狂躁的心神罕见地获得了片刻平静。
少女依旧面无表情,只是眼眸微微低垂,似乎在想一些事情。
随着她手中的纱布渐渐打开,昏暗的烛光下,李查的额头露出一个半指长的血色伤口。
这个伤口似乎就没有愈合过,总是被他一次又一次扯开,茉拉微微皱眉。
只见她口中默念,左手在半空中划出几道痕迹,一道细微的寒风很快便缠绕在顾宁的伤口上,那是一道精准的风系魔法。
“别动。”
凉意覆盖满伤口,疼痛以神经感得觉到的速度快速减轻,顾宁想要抬头看一眼少女,但被纤细的手按住了脸。
不知为何,顾宁的心中竟也有了一丝歉意,可能是因为刚刚自己太冷漠了吧。
“好了,别再揪头发了,不然伤口永远好不了。”少女将东西收起,挥手放进了虚空之中。
“嗯,谢谢。”
顾宁看着桌面温暖的烛火,停顿片刻又道:“以前对你总是动手,对不起。”
茉拉听到这句话,便又是一愣神,而后很快收敛了表情,没做任何回应。
她目光四处搜寻,想要转移话题。
突然定格在桌上的羊皮纸古籍上,满是古语的书籍上被顾宁做满了标记,这些标记都是些奇怪的文字,她从未见到过,除此之外还有些奇形怪状的公式。
“你在学习魔法?”
“嗯,这些知识能让我暂时定下心来,不让我去想各种各样糟糕的事情。而且魔法的施放,和这个世界微观粒子的构成,似乎很有意思。”
顾宁的心情很糟,被人抛弃,身在异世他乡,难得有人可以说话,只可惜这三天来他都黑着一张脸,底下的人没有一个敢接近他,如今有了机会,能说一点便说一点。
所以,他也不准备隐瞒什么,但也不是什么都会直接说出来,比如,自己是个穿越者之类。
“李查,错误的方法会让你误入歧途。”茉拉在一旁坐下,认真地看着他。
“但至少这两天,我学会了火球术,还改进了它的数学公式。”顾宁不以为然,摸着头上开始微痛的地方,平淡地说出了这句话。
“什么?!”
少女盯着面前金发碧眼的少年,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虽然李查平日里疯疯癫癫,胡言乱语,自己照顾他这些年,他的精神就没正常过。
但今天,他的话语就像是有魔力一般,让自己不得不相信。
可仔细一想,李查跟着宫廷魔导师学了这么多年,一根羽毛都吹不起来,又怎么可能施放“新手魔障”火球术?
正当茉拉想要打消相信的念头时……
一道细微的火光从李查的手掌心亮了起来。
茉拉微微张口,想要说出什么惊讶的话,却发现自己双眼盯着那团金色火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帐篷门帘被掀开了。
一个满身肌肉的壮硕身影低头走了进来,顾宁一眼就认出这是自己的亲卫骑士长,麦隆·金尔。
“无意打扰二位美谈。可是殿下,我们现在不得不启程了。”
“为什么?没见外面还下着雪么。”顾宁可不太喜欢在那么寒冷的天气里行走,更何况他现在是王子。
说白了,就是有任性的资本。
“因为……哨兵在前面发现了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