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定神,赵平阳就被撞倒在地,左半身一下没了知觉,脑子虽是清醒,可身体却一时动弹不得。
待到一阵尘土渐渐散了去,赵平阳斜着眼珠,朝身旁看了看。
一个士兵在哀嚎,那声音完全压制住另外两个呻吟的士兵,他们都佝偻着。那个哀嚎的兵,嘴里还不住地喊着母亲。
再看看身旁的残刀断剑,赵平阳心里有些不乐意了:“佛祖可真会挑!这兵荒马乱的,……”
渐渐地,赵平阳的身体稍稍有了知觉,却不敢大动,只半睁着眼睛。
稍有片刻,走过来两个兵,穿戴着盔甲,把那三个伤兵往一辆木板车上抬了去。
等抬到赵平阳的时候,都愣了愣,两人互看了一下。
矮小的兵:“盔甲都打掉了?”
壮兵:“这衣服,怕是天方国的,杀!”
听到这一杀字,赵平阳立马睁大眼,翻过身一下跪在地上,一层灰土瞬间从头上落下。
他嘴巴哆嗦着:“我是老百姓,路过……你们看我这身衣服,不是兵,就是个老百姓。”
壮兵:“老百姓?来!把衣服脱了!”
赵平阳站起身,脱了衣服,那矮小的兵一看就很不乐意了:“一身的肌肉!哼!我这样的都被征来杀敌了,你——跟我们走!”
“去!去找活的!往车上抬!”壮兵对赵平阳留下这话就走开了。
矮小的兵赶紧跟了过去,突然回过头来补了一句:“快!小心你的脑袋!”
赵平阳的心一下凉了半截,心里一百个不乐意,身体可不敢放松,他把脱下的衣服往身上胡乱一套,赶着抬伤兵去了。
收拾完伤兵,又拾兵器,清点俘虏等等。
忙完了事,就跟着队伍回营,赵平阳肚子叫了一声,他左右看看,没半点吃的。
赵平阳推着一辆扳车,车上躺的,就刚刚那三个哀嚎,呻吟的伤兵。
约莫推了两里地。
一个伤兵:“慢点,疼!”
另一个伤兵一听,没憋住,笑了一声,喊疼的伤兵立即回他一个恶狠狠的眼神。
这一来一去都被赵平阳看得清楚,他一细想:莫非这几个家伙是在装病。
再一细看,身上都没见有血迹,就确定了八九分,心里瞬间就恼火起来。
“他们可有三个人!”赵平阳心里掂量再三,就把这事向一起推车的大个子说了,大个子一听,眉头一下皱起,把手一放,两步跨了过去。
“哪伤了?我来看看!”
“腰……腰……”刚喊疼的那位急急地用手护了护腰,“哎呦……伤到骨头了,该死的敌兵……”
躺在他旁边的俩兵立马也掺和着叫了几声疼。
没等他说完,大个子就一拳下在他的腰上,然后一把抓住战甲,把他从扳车上拖了下来。
“我去告诉什长,这是死罪!……”
没等大个子说完,这个被拖下来的兵,一把抱住他的腿。
那俩人见势不对,也自个从车上滚爬下来,仨人一个劲地求饶命。
赵平阳饿得厉害,心里一盘算,走了过去,让大个子低下头,耳语了几句。
大个子挺起身,先是狐疑地看了看赵平阳,然后嘴角翘了翘,点了点头。
这样一来,一路上就舒服多了,赵平阳早累了,索性躺在板车上痛快地睡了一觉。
大个子可没舒服多少,由于尺寸的缘故,他得一路蜷着腿。
睡完一觉还没到营地,赵平阳用胳膊碰了碰大个子,“这仗算打完了吗?”
“打完了?仗哪里有打完的,不过,长时间不起兵的时候,可以回家种粮食,我做了兵以后,家里一个男人都不剩了,……打完这一阵,应该就能回去了,快了。”
大个子说着看着天空,嘴角露出点笑意来。
赵平阳的眉头一皱:“那岂不是还要等,下次我就趁着战乱的机会跑了去!我没有家,我就去你家,正好有个住处,也能帮你孝顺孝顺老娘。”
这话被那位最会叫疼的兵听了去,他贴近赵平阳,“跑!”他指了指另外那俩推车的同伴,“都过来人,一到家又被抓来,先是吃一顿棒子,完了,又……哎……”
“滚回去!”大个子一声呵斥,那人一脸没趣地推车去了。
跋涉了九日,才到营地,那三个人一路这么推着,心里早窝着火,可终究是没有办法。
安顿完,天稍稍暗了,迎来了领饭的时间。
吃完一些粟米饭,还有一些寡味的蔬菜,除了一些巡夜的,其他的兵都一排一排地在大帐篷里睡下了。
战士们一个挨着一个,赵平阳在什长那领了一床铺盖和一套盔甲。听战士们说,这都是这次战死的士兵留下来的,平阳觉得心灵有些瘆得慌。
半夜的光景,实在难以入眠,赵平阳抱着铺盖溜到大个子的旁边,硬是挤出来一块小地方,侧着身子躺下了。
“要不咱俩一起跑?”
大个子打了个哈欠:“去睡吧。”
“他们能逃,我们也能,……”赵平阳怀着十分的信心。
大个子把身体向赵平阳侧过来,放低了声音:“要是这么简单,他们还回来个屁。”
“你没听他们说,逃回去又被抓回来了,我没事,我在这没户籍……”
没等说完,大个子就开了口:“这你也信!都自个跑回来的。”
见赵平阳半天没丢出一个字,大个子叹了口气,接着刚才的话往下说:“这年头,征上兵就是好命,有口吃的,如今家里哪有余粮,逃回去就是换个死法,战死变成饿死。”
赵平阳不愿在这里等着战死,他抱着铺盖回到自己的睡处,却已经被一个壮兵牢牢地给侵占了。
“乘着外面这黑夜,应该也可以试试!”赵平阳灵机一动,放下了铺盖,往帐篷外走去。
这时夜已经很深了,赵平阳放轻步子,弯着腰,朝着营门的方向摸过去。
“站住!”还没走上十步远,一个声音从左侧传了过来,赵平阳转头一看,一个巡夜的兵举着火把朝他跑了过来。
“内急……内急……”平阳赶紧先开了口。
“那边!”
赵平阳在他的注视下,走去另一侧,硬挤出几滴尿来。
这一下能看得清楚些了,巡夜的兵像鬼火似的来回滚动着,看得极严实,实在是逃不脱。
他轻叹了一口气,回到帐篷里,在大个子旁边侧躺着睡下了。
次日清晨。
两人一组,操练了起来,大个子有一身的力气,操练了一会就累得赵平阳快接不上气。
“你看!这地方还有女人?”赵平阳看到不远处有一辆马车驶了过去,里面有一女人掀开了车帘往这边看了一眼。
“别瞎看!小心掉脑袋!”大个子说着又用力一刀砍了过来。
赵平阳见势躲了过去,急了眼:“省省力气!这又不是战场!”
“要不是我平时练得好,战场上早就送了命了!”大个子说着一个劲地使力气,让个赵平阳又是挡又是躲,又气又怕。
不到半个时辰,什长吼了一声,大家都停了下来,整齐列队。
赵平阳这才有机会狠狠地喘上几口气。
一炷香后,军营里的士兵都被集中到一处,说是将军要来。
稍过了一会,听到清脆的马蹄声,平阳抬眼往前一看,一匹红棕色的马奔了过来,马背上的人一脸严肃,马在队伍前面来回地踏着,战士们都安静了下来。
将军停了马,看着队伍:“战士们!经此一战,我军灭敌两万,俘虏一万有余……五日后,东击寇贼……”
一番话完,战士们都呐喊了起来,赵平阳第一次见识这种气势,心里一阵热血沸腾。
这一番话里,“五日后,东击寇贼。”一句让赵平阳的心活跃了起来,他逃跑的机会的到了,那寡淡的饭菜都能多吃上几口。
五日后,三更天,队伍举起火把,开始进发了。
虽是刚入夏,可这日天气并不好,云层不薄,青灰色的天,三米外什么也看不明朗。
赵平阳突生一想法,想乘着队伍都往前走的时候,自己从后边溜掉。
他朝身旁的大个子走近了些,挤出声音:“我现在就逃,你家在什么地方,顺便给你报个平安。”
大个子笑了笑,伸手把脖子上的玉环掰下一半。
“你要是真能逃走,还见了我的家人,拿出这个,他们就能信你,告诉他们,我过得挺好,很快就能回去。”
赵平阳越发有了精神,把半个玉环小心地塞进内衣里藏好。
又追问了大个子家的郡县,方位,自己在心里默念了几遍,这才放心。
赵平阳开始了计划。
“哎呦,脚崴了!……”
就这样,他一次次地和后一排的士兵换着位置,一直把自己换到了最后一排。
“嘿!大兄弟!省省力气吧!”
听到这话,赵平阳往旁边一看,心凉了一整截。
这一排四个人,除了赵平阳,就那仨装病的战士。
“想跑!门都没有,你不会不懂规矩吧,这一排四个人,少一个,其他的都得受罚,我们可得把你看好喽。”
最会喊疼的那位说完这番话,向那两位挤了挤眼,三个人都笑了起来。
天也一点一点亮了,赵平阳只得把希望放在最后,他要等着战争打起来,像那天似的,尘土乱扬,那时身边这几位,怕是连自己也顾不上了。
队伍在近正午时突然停了下来,点了点人数,重新编排了阵容。
两炷香以后,军队遭遇寇贼。
赵平阳向身边看了看。
那一张张脸,有恐惧胆怯的,有极度严肃的,还有的因为头盔太大,看不出表情的,但是他们都手握刀剑,一动不动,在等着什么。
“杀!”
只听前方一片喊杀声,队伍跟着往前涌了过去,赵平阳回头看了一眼,见将军骑在大马上,心里泛起了嘀咕。
“将军不应该是在前面冲杀吗?……”还没想出个究竟,敌我两军就杀到了一处。
一砍杀,平阳才发现这几日的锻炼完全是帮了倒忙,整个胳膊都酸疼得厉害。
顾不上酸疼,胡乱地挡了几下,突然想起那几个装病的。
赵平阳找准机会往地方一躺,身体被来回踩踏了几次后,他立刻蜷缩起来,佝偻着喘气。
“在这躺着可不是个办法,打完了还要被抬回去。”
赵平阳想到这里,慢慢睁开眼皮,从眼缝里察觉情况。
见尘土弥漫起来,一有机会,赵平阳就往战场外围滚上半圈。
正顺利时,一个战士躺在地上,挡住了他的去路,他就打算从他身上翻过去。
翻到那人身上的时候,脸正对着脸。
赵平阳颤栗起来,一颗心猛烈跳动,像是要冲断肋骨,蹦出来似的。
再一看,半个玉环还挂那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