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小子,你醒啦?”
懒散斜靠在房门口的是一位中年男子,四五十来岁的样子。显然是被陆离的“狗叫声”吸引过来的。
他的脸天生红润,面部线条粗狂英俊,像是用钢笔画出来的一样。下巴胡子长短不一,看起来是用钝刀片笨手笨脚的刮过。就是皮肤不太好,可能是常年用粗肥皂洗脸的缘故,在这干冷的冬天更显粗糙。
陆离很快就找到了与这个男人有关的记忆。他是陆离在这个世界的父亲,陆风流。可奇怪的是,陆离的记忆里并没有关于母亲的信息。
不是缺失了,而是从来没有过。
要不是逻辑上不成立,陆离可能会认为是这个陆风流年轻时候太风流了,导致自己连母亲是谁都搞不清了。
陆风流曾经是“战部”的一员,也是一名大画师,专长是“异兽画”。他曾在十八年前之前人类与“怪物”的“信仰之战”中立下赫赫战功。
据说那一战打的惊天动地,极为惨烈。
最终这一战以时任人类统帅东方煌战死,人类被迫退至最后一座城市-命运之城而结束。
然而命运之城并非牢不可破,但“怪物”们却并没有再乘胜追击,将人类赶尽杀绝。
“怪物”们可不懂围师必阙的道理,他们的想法很简单:医生都死了,谁来“整容”?
说到底,没有人类,就没有“怪物”。
那一战结束后不久,陆风流就被莫名其妙的废了神力。目前大概也就是二星画徒的水平,充其量也就差不多和一所普通大学的招生门槛一致。
自打那时起,陆风流就变得很颓废。
虽然被废的神力仍然可以练回来,但是从天之骄子到一无所有的落差感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承受的。
其实更令陆离感兴趣的是那个令陆风流讳莫如深的神力被废的原因。
陆离记得他小时候曾问过陆风流:为何他明明立了大功,却被废了神力?
陆风流却死活不透露。
他只是每天将自己喝的烂醉如泥,然后勾着陆离的脖子说胡话:
“小子,你知道被废神力是什么感觉么?”
酒气好像代替了汗水从皮肤排泄出来,臭的不得了。小陆离只得一边用嫩竹笋般的小手捏着鼻子,一边试着回答:
“像泄了气的皮球?”
“笨蛋,是像放屁,不过不是用皮股,而是全身都在放屁。”
听完这话,小陆离就像小鸡似的“咯咯咯”笑个不停。
“严肃点,臭小子。所以我问你,‘神力’是什么?”
这下小陆离学聪明了,想了想说:
“‘神力’就是屁。”
“嘿嘿嘿,不亏是我儿子,反应很快。”
“那我再问你,你说父亲明明混得那么惨,为什么不去当‘怪物’呢?”
“因为‘怪物’没有神力,所以不能放屁。父亲喜欢放屁,当不得‘怪物’。”
“哈哈哈,聪明聪明。”
每当这时,总会出现这样一幅画面:
父子两人一个咧着嘴往自己嘴里猛灌杜松子酒,一个捏着鼻子竭力想要挣扎着逃脱手臂做的“牢笼”........
这段记忆让陆离对眼前的男子有了一些直观认识。说实话,他还蛮喜欢这种性格的,自己地球上的父亲就是太古板了。
不过陆离就这么看着陆风流,并没有说话。
确切说他是不知道怎么开口,眼前的男人现在对他来说充其量也只算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他还不习惯说出“父亲”两字。
“怎么?你小子哑巴了?”陆风流咧开嘴笑着说道。
这一笑,让他干燥的嘴唇裂开了几条血红的细缝。
“只是还不习惯现在这个身体,父。。父亲有办法让我恢复原状么?”
“没有。”如此干脆的答案让陆离有些失望。
陆风流似没有察觉到陆离黯然的神色,继续笑着说道:
“说实话,秦小飞抱你回来的时候,我吓了一跳。没想到你连一条小狗都控制不了,精神力真是弱爆了。”
“看来是小飞救了我。”陆离想。
秦小飞是陆离在学校的死党,两人住一间宿舍。当时陆离在学校宿舍独自练习“造物”,受到穿越的影响,精神力变得很弱,以至于遭反噬,变成了一条小狗。在那之后陆离便昏迷了,后面发生了什么他并不知道。
“所以到底怎么回事?”陆风流好奇的问道。
“偶然。”陆离随便应付了一句。
他暂时还不想将穿越的事情告诉陆风流。更重要的是,他现在的心思全在怎么先变回“人”来。他这个父亲现在虽然落魄,但曾经至少也是大画师,算是见过世面的人物,见识肯定不低。
他否定的那么干脆,难道真没办法了?
“偶然?”陆风流舔了舔嘴唇。
“你小子骗不了我。这世间哪有什么‘偶然’,充其量也都是些化了妆,戴了面具的‘必然’。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陆离听了心里一惊。
怎么突然拽起文来了?这明显话里有话的样子,难道是他发现了什么?
“真的是偶然,父。。父亲。”陆离有些心虚。
“真的?”陆风流依旧不信,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看着陆风流的逼问自己时的样子,陆离突然想起了自己在地球上的父亲。
每次他有事想要瞒着父亲的时候,他的父亲也是这么连哄带骗来让自己说实话的。
看来哪里都一样,一切长辈都不愿意小辈有秘密瞒着自己,将它们逼出来,哄出来,似乎本应该就是长辈们“神圣”的责任。
“好了父亲,很多事情就不要管过程啦。”陆离赶忙一溜烟的从陆风流脚边窜出房间,来到客厅。
客厅也很简陋。
就一张破旧的沙发,一个木质茶几,一把椅子。另一边则连通着陆风流的房间。
陆离瞟了一眼茶几上盘子里吃剩下一半的三明治煎鸡蛋,继续说道:
“就好比这鸡蛋,咱们每天只管吃,母鸡每天只管下,至于母鸡是怎么下的蛋,咱就不要去管了吧。”
“你更该关心的是,我今后该怎么办,难道一辈子当条狗?”
“哈哈哈,你小子什么时候变得那么能说会道了?”陆风流跟着走了过来,一皮股坐到了沙发上,沙发随即陷了一大块,发出老鼠叫声般咯吱咯吱的声音。
他的嘴上不知何时叼上了一根烟,这烟像用胶水粘在了嘴唇上似的,任凭嘴巴怎么张合,就是甩不掉。
“变回来的方法真没有。不过你也别灰心,这世上没什么绝对的事情。重要的是,你现在的情况很危险,以后暂时就跟着父亲在家里过吧。放心,就算父亲再落魄,一条狗还是养的起的。”
陆离听了哭笑不得。
这玩笑可一点不好笑。
“你小子这两天要尽快熟悉怎么当条真正的狗,保险起见,在此之前,就不要出门溜达了。决不能让人发现了,看到外面的巡逻队了么,他们可是专门负责抓‘怪物’的。”
陆离此时突然想起了刚才飞行器上那个戴墨镜的女子。他赶忙说:
“我刚刚好像在窗口被巡逻队看见了,我感觉他们发现我了。”
“什么?!”
陆风流猛的从沙发上弹起,嘴上的半截香烟“嘭”的一声化作了一股白烟。
他捏着陆离的后脖颈,将陆离整个身子从地上提了起来,压低了嗓门激动说道:
“你确定?他们发现你是‘怪物’了?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我要你百分百肯定的答案。”
“确定,我确定,你先放我下来,别这么捏着我,我是人,不是狗。我刚刚在窗口用手捂耳朵了,不,是用‘狗爪’,巡逻队应该看到了。”陆离身体垂在空中,浑身难受,两只脚不停的乱踢,口中断断续续的喊道。
“小子,你完了。”陆风流将陆离放回了地上。
“父亲,你那么激动干什么,我就不信他们会对一只毫无威胁的小狗下手?”陆离抖了抖身子,这才觉得舒服了一点。
“你不懂,‘怪物’就是‘怪物’,威胁再小,也是‘怪物’。人分好坏,‘怪物’可不分好坏。”
陆风流又给自己点上了一根烟,他的脸色很难看,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陆离也不说话。
他发现自己还是对很多事情缺乏足够的了解。
就比如他刚刚明明看到陆风流抽的烟是凭空变出来的,这是“造物”。但他却不知道在没有画纸画笔的情况下,陆风流是如何“造物”的;又比如他也不知道巡逻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组织,里面都是些什么样的人。
更为重要的是,凭他现在的见识,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要怎么用自己的“外挂”天赋让自己先变回人来。他觉得自己肯定七个“穿越者”中最惨的那个。
“哎,我这穿越对象有点废柴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先解决眼前的麻烦吧。”他想。
“没时间了,巡逻队马上就会过来抓你了。到时候,你听我指令。”陆风流突然开口说道。
“父亲准备怎么做?”
“当然是逃。”
“那我们现在出发?”
“笨,现在贸然逃跑就是死路一条。你知道他们来了多少人,有没有埋伏,都是有些什么能力,是不是擅长追踪?所以,待会让我先试试他们的路数,在我拖住他们的时候,你先躲在暗处观察,再找机会逃出屋子。成功逃走就一直往南跑,跑出‘警戒区’,跑出城外,那里是‘怪物’的地盘,‘怪物’们会救你,你就相对安全了。”
“明白了,那父亲怎么办?”
“放心,我只是拖延时间,我可不想那么早死。到时候我们在警戒区外汇合。”
“另外,待会尽量表现的可怜一点,卑微一点,不知廉耻的去舔他们,像个孙子一样去奉承他们。也许你就不用逃了,我也不用拼命了。”
陆离一愣,这话听起来不像是玩笑。
陆风流咧嘴笑了起来:
“别摆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廉耻本就是廉价的东西,在“活着”面前更是一文不值。”
“不不,我只是觉得这恐怕起不了什么作用吧?”
“有用没用试过才知道。有些人就吃这一套,特别是像巡逻队这种有些小权利的人,他们享受高高在上的感觉。要不是不被允许,我敢用一年不喝酒的代价来和你打赌,这些人肯定会在我们每人身上画一条狗尾巴,在他们面前摇啊摇的。而你现在就有一条现成的‘狗尾巴’,为什么不摇起来呢?”
陆离下意识的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臀部,凉飕飕的。
“我擦。。你的尾巴呢?!”陆风流瞟了一眼陆离空空如也的臀部,吃惊的叫了起来。
陆离满脸苦笑:“没画。”
心里却纳闷:我他妈也想知道你这个蠢儿子为什么画条狗却不画尾巴啊!
陆风流却好像明白了什么,“嘿嘿”的笑了。
“好,好!不亏是我的儿子,有想法。好了,你快去门口听着,你的‘狗耳朵’可比我听的远多了,巡逻队来了再叫我,最好听一下来了几人。我先进屋准备点东西,待会可能要战斗。你小子在学校进行过实战吧?到时候别吓的尿裤子。”
“哦,不,你不穿裤子。哈哈哈”说完,陆风流便大笑着进自己那屋了。
陆离叹了口气,这父子俩真是一言难尽。
不过他也已经习惯了,这世界的一切都不能以他这个地球人的正常思维来衡量。
陆离蹑手捏脚的小跑到门前,竖起一侧毛绒绒的耳朵,紧贴着木门,屏息听着外面的动静。
这一听让陆离恨得直想用他的狗爪子挠门。因为此时在隔壁,有四种奇怪的声音清晰的传进了他的耳朵。
女人的哼哼声;男人的呃呃声;木床的吱吱声;手掌的啪啪声。
唯独没有脚步声。
除此之外,还有那只在特定的环境和条件才说的出口的令人羞耻的情话。这情话听的陆离不自觉的起了哆嗦,就像有人拿着鸡毛掸子在他的脚底板挠痒痒。
我靠!
这时候添什么乱!
陆离深吸一口气:
“冷静,冷静,我要集中注意力.....”
“嗒,嗒,嗒。”就在这时,一阵有节奏的脚步声由远到近,由轻至响的传了过来。
“来了!”陆离的心不争气的直跳了起来。
“父亲,巡逻队来了!”陆离赶忙朝屋内喊道。
“几个人?”还在屋内的陆风流显得很淡定。
“我就听到了一种脚步声,应该是一个人。”
“一个人?男人还是女人?”
“男人?不不,是女人。不不不,我怎么知道男人女人?你快出来,快到门口了。”陆离已经紧张的有些语无伦次了。
“笨,你小子不会用‘狗鼻子’闻啊?”
“哦,对,闻,我现在是条‘狗’,我可以闻。”陆离马上用鼻子闻了闻。
空气中乱七八糟的味道令陆离呛的不行。
劣质杜松子酒,劣质咖啡味,臭袜子,脏衣服混合味,死老鼠腐烂味,涮锅水似的炖菜味…
这些混合的怪味像是一群死囚忽然找到了逃出监狱的出口,发泄似的前赴后继直冲陆离鼻孔。陆离瞬间感觉脑袋又胀又闷,好似后脑被挨了一记闷棍。费了好一番功夫,陆离才终于锁定了那人的味道。
他朝屋内喊道:
“父亲,是女人,我闻到了女人的体香味。应该就是在飞行器上看见我的那个女人,她一个人来了!”
“她有没有走走停停?”陆风流继续问道。
“你在里面捣腾什么呢?快出来。”
“回答我。”
“是的,是的,她走走停停。”
这次陆风流不再问问题了。安静了一会,屋里传来他的笑声:
“哈哈,儿子,咱们运气不错,碰到了一个急于邀功的愣头青,待会看父亲怎么对付她。”
“你的意思是,我不用逃了?”
“不不,我的意思是咱们有一丝机会了。父亲马上准备好,你继续听着。”
陆离很想知道陆风流在里面搞什么鬼,不过他还是无奈的压着性子听从了命令。他继续趴在门口听着,大气不敢喘一口。
此时,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陆离的心跳声与屋子外那个巡逻队员的脚步声。
而且每一步,刚刚好都踩在他的心头。心刚跳起来,就被踩下去,心越跳越快,脚步越踩越快......
终于,脚步在门口停下了。
而陆离的心也好像被那人的脚给死死的踩住。不敢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