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国公寿宴遇刺可不是个小事。虽然并未有人员伤亡,但是毕竟损害了离国的颜面。离国禁卫将苇名城搜查了几十遍,全城戒严半个月,抓获了南阳刺客数十人。
多次审讯无果,江逢南一怒之下下令,将抓获的刺客尽数残忍处死。几次确认城内没了南阳可疑分子,苇名城逐渐开始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生怕城中的刺客再次对余白与江逢南出手,黄怀仁也派遣了许多护卫在国公府周围驻守。这十几日内,国公府倒也再没有出现意外。
江澜那几日可是大大地受了惊吓,一改往日的活泼,十几天不敢出门,是不是就来余白的院子里来看望。余白经历了那次刺杀后也是警觉了许多,自信不会再中那样的招数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总是想起那个怪异的老人,想到他凄凉的模样,想到那破旧的小屋。
每过一段时间,余白都会偷偷溜出国公府,带上一壶美酒,掐着老人出门买酒的时间,将它放在小屋外的台阶上然后匆匆离去。
他对那名老人有一种莫名的感情,既感激他的救命之恩,又抵触他的怪异无常。因此十几天内,他都不敢正面再见老人一面。
取消戒严的那天清晨,又是老人出门沽酒的时间。余白蹑手蹑脚地靠近小屋,不见有人的模样,将手中的酒壶放在台阶上,转身离去。
不久后,老人从小屋内推门走出,眼神复杂地看向那个小巷口。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以他的性格,当初就不可能救那个萍水相逢的小娃娃,更不可能冒着任务暴露的风险,放任一个知道自己居所的人几次三番到这来送酒。
老人拿起酒壶走进小屋,关上门,目露追忆,种种往事都浮上心头。
余白还不知道,老人一直都在默默看着自己送酒的行为。苇名城戒严取消,憋了十几天的人们一股脑地涌上街头,好生热闹。苇名城也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江澜也逐渐从惊慌中走出,看着府外热闹的景象蠢蠢欲动,想要拉着余白出去玩。余白见她恢复了往日的活泼也是很高兴,也同意了和她一起出去的请求。在向江逢南通报了一声后,两人就带着几位护卫出府了。
时隔数月,余白再一次登上滕王阁。当初他是借着林洛的身份才得以登上顶楼,如今则是仰着江逢南的名号了。江澜还是第一次登上滕王阁,一时间好奇不已,四处参观。
出资建立滕王阁的商会,邀请了苇名城中闻名的戏班和酒楼,在滕王阁设宴。当天中午,王公贵族,富商佳人,都争相前来赴宴。当然,这次要钱。不过这不是余白该考虑的事情,江逢南派遣来的管家会解决这些问题。
江澜很喜欢热闹,就是要来凑一凑热闹,坐在滕王阁设立的临时雅致隔间内,还不安分地透过屏风往四周瞧去。余白直感有趣,她这幅好动的模样让他想起了刘毕。也不知道刘毕怎么样了,希望他一切都好吧。
余白叹了口气,被江澜听见。江澜不满地皱了皱眉,有些恼怒地说道:“出来玩还要一副这样伤感的样子,真没劲。”余白尴尬地握了握右手腕,笑了笑,不再想那些事情。
滕王阁的饭菜酒水自然是极好的,歌舞戏曲也能赢得阵阵喝彩声。只是余白对那些戏子的戏曲,舞女的歌舞不感兴趣,又不会饮酒,只能不停的喝茶,默默陪着一旁兴致勃勃的江澜。
很快,余白有了些许尿意,便向江澜说了一声,在小厮的指引下朝厕所去了。带到他回来的时候,发现隔间内多了一位衣裳华贵的公子哥。
那人手执折扇,面带温和的笑容,朝余白拱手笑道:“这位就是传闻中勇斗刺客,护卫国公的余白,余公子了吧。在下孙敬一,久仰公子名号了。”余白打量了他几眼,确定自己不曾见过这人,答道:“叫我余白就行。”
孙敬一倒是自来熟,顾自坐在江澜和余白旁边,热情地交谈了起来。余白不喜热闹,被那人噪恼地直皱眉。还是江澜,出于礼貌,时不时搭理他几句,让他不那么尴尬。
孙敬一说了很多话,让余白被迫了解了很多事情。
国公寿宴的刺杀让余白的名号又一次流传在街坊之间。现在很多人都在说他少年英雄,是第二仙人什么什么的。百姓无知,只是知道他与李树白有旧,知道他挡下刺客救下江逢南,便将他说的神乎其神。殊不知,如今的他,对自己的未来还一片茫然。
那孙敬一是苇名城一家普通商会的少爷,当天国公寿宴也在场,只是陪着末座。因此余白不认识他,他却认识余白。
孙敬一还问了许多关于余白身份的问题,一脸的崇敬之色,十分期待着余白的回答。可是余白不吃这套,况且他的身份也不能被别人知道。而且以他的性子,连敷衍都不想敷衍那孙敬一,干脆自顾自地喝茶,不再理会他的聒噪。
江澜也看出了余白的不喜,皱着眉对孙敬一说道:“你这人好生无礼啊,为何要在这不住地吵闹,坏别人兴致?”孙敬一的笑意一滞,想要解释什么,却看见国公府的护卫开始眼神不善地看着他,只能尴尬告辞,起身离去。
看到那烦人的家伙终于走了,江澜和余白松了口气,相视一笑,也没有多说什么。耳边突然清净,余白倒也有了几分兴致,以前在他眼里颇为无趣的歌舞戏曲也开始变得有些趣味了起来。
孙敬一走后倒也没有那么不知趣,直到散宴也没有回来。这次宴会持续了许久,久到活泼如江澜,也有点无聊了。不过本着有始有终的原则,江澜还是坚持等到散宴才拉着余白匆匆离去。
临走前,余白突然想到了什么,向小厮要了一壶美酒,这才跟上江澜朝国公府而去。江澜满眼好奇地看着他,问道:“我记得你不喜欢喝酒的啊?为什么要带一壶酒回家?”余白笑了笑,粗略地解释道:“只是想带给一位朋友。”
江澜追问那朋友是谁,是男是女时,余白却是笑而不语,让她十分恼怒。但她也只能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不去理那余白,气呼呼地回自己的住处,也不把余白送到小院就分开了。
余白见她好像有些生气,也是有点莫名其妙。老人的存在还是不要说出去好,以免再横生其他事端。不过刚刚他在提及老人的时候,下意识地用“朋友”来介绍他。余白心里又一次泛起异样的情绪,拿着酒壶轻车熟路地溜出国公府,一头扎进那条小巷。
余白仔细听了听,没有听到小屋内的动静,也不见周围有人,于是蹑手蹑脚地跑到小屋前,将带来的酒壶放在了台阶上,就要离去。
刚回头,余白就被定在了原地。老人从巷口悠悠地走出,只是这次没有醉酒,眼神清明地看着余白,说道:“来了就进去坐坐吧,别急着走。”
余白顿感警觉,以为老人又要囚禁他,当即说道:“我已经通知了国公府的侍卫,如果我没有安全回去,就包围这把你抓回去。我劝你不要动什么坏心思,放我离开。”
老人看着突然摆出防御架势的余白,一愣,回过神来淡淡说道:“国公府算个屁。你放心,如果老头我想把你怎么样,你是绝对活不到现在的。”余白惊疑不定地打量了出言不逊的老人,说了句“吹牛”。
老人没有理会满眼警惕的余白,径直从他身旁走过,推开门进屋去了,却没有把门关上。余白咬了咬牙,也跟了进去,只是也警惕地没有把门关上,方便情况不对的时候跑路。
余白见没有什么陷阱之类的东西,便在老人对面坐下,大眼瞪小眼,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良久,还是老人先开口问道:“为什么走了又回来送酒?”余白想了想,答道:“一时兴起,就回来了。”
这次余白问道:“我送的酒呢?你喝了吗?”老人淡然道:“嫌脏,倒了。酒壶倒是不错,卖了好几个铜板。”余白也是听出了老人的反话,也是不恼,继续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老人黑着脸答道:“侯颜。”
他清楚地记得余白问过这个问题,他也告诉了余白自己的名字。现在余白又一次这样问,显然是之前都是在敷衍他。
余白也是想起了什么,尴尬地握了握右手腕,不好再问什么。老人轻声问道:“小娃娃,你叫什么名字?”余白回答道:“我叫余白。”
余白好奇地问:“你是什么人?我看你不像是江南人,也肯定不是一个正常人。”“我只是个卖药的,”侯颜淡淡回答,话锋一转,问道:“你也不是江逢南的人,你又是什么人?”余白笑了笑,答道:“我只是个卖艺的。”
两人互相对视了一会儿,都是轻声一笑,气氛轻松了许多。两人都没有继续追问对方的身份,也没有多加交谈。
只是老人喝着酒,少年哼着曲。有些怪异,却也莫名的和谐。
老人轻声说道:“以后没事可以来这坐坐,但是不要带什么人来,老头不喜欢热闹。”少年轻笑应着,只是老人不喜欢热闹,也不好邀请他去国公府,况且他的身份好像也不太好让其他人知道。
日头逐渐下来了,又是一个平平无奇的黄昏。从前是老人放声喝唱沽酒而归,现在是少年轻声哼唱快步而去。老人喝着酒,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脸上有着久违的笑容。
一时间,那漫天赤霞,那满地红辉,都在欢喜着这忘年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