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余白这么客气地和他说话，陈大人不由得松了口气，看余白也顺眼了许多。他本来以为这江南小儿，定会得寸进尺，好生羞辱他一番。他也已经做好了受气的准备，想不到这小子竟然这么好说话。
两人又是一番互相吹捧，那陈大人的脸上都笑起了一朵菊花。
余白心里不喜这陈大人的做派，可毕竟人各有志，也不好说什么。而且陈大人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倒也无可厚非。
余白见陈大人喋喋不休，没有停下来的架势，只能自己主动找了个借口，连忙告辞。陈大人见他没有聊下去的意思了，也是知趣地止住了话题，向余白告辞。虽然他想说的话没有说完，可是余白对他的诸多称赞，无论真假，都让他十分受用，颇为满足。
辞过了陈大人，余白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觉。比起现在那个突然客气起来的陈大人，好像还是之前那个不屑于和他说话的陈大人，更要讨人喜欢一些。
林仲殊今天邀请他一起用早膳，也是传达给了他一个善意的信号。看来最近一段时间，他也是比较安全了。想到这里，他回到房间后好好休息了一番，简单用过午膳后，在枯燥无味地吐纳修炼之中度过了一个下午。
直到小可汗带着阿都沁夫敲开了他的房门。
小可汗进屋，拘谨地笑着，对余白说道：“余公子，上一本书我已经看完了，这次我是来换一本看的。”余白对此只是点了点头，便由他去那个存放书籍的角落里挑选了。
阿都沁夫面无表情地朝余白点头示意，随后就双野微眯，静静地等着小可汗把书挑好。余白也是回了个礼，知道他不懂中原人的语言，所以也没有搭话，只是顾自喝茶。
很快，小可汗就挑好了他想看的书，来找余白告别。
余白眼含深意地看着他，似是无意地说了一句：“看来小可汗对我们中原的权谋兵法是相当感兴趣啊。”
小可汗一愣，止住了离去的脚步，走到他面前坐下，看着他轻声问道：“余公子为什么这么说？”
余白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看着小可汗清澈的眼睛，说道：“小可汗看似只是对中原文化感兴趣，请求我购买的书籍也是十分驳杂。可是，在你挑选书籍的时候，对于其他的书是毫不在意的。很显然，你买书不是为了其他，是为了学习权谋之数，兵法之道。你不让我把这件事告诉别人，不是怕别人笑话你，而是怕国公府的人知道了你有所图谋。”
小可汗眼中闪过一丝慌乱，眼神躲闪，问道：“所以，余公子是要把这件事说出去吗？”
余白盯了他许久，迟迟没有回答。一旁的阿都沁夫虽然听不懂，可是也看出了氛围有些不太对劲，走到小可汗身边，眼神戒备地看着余白。
余白移开了视线，笑着说道：“不，小可汗大可不必紧张，我也不会把这件事情告诉别人。我对权力的勾心斗角没有丝毫兴趣，只是很好奇，小可汗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这次轮到小可汗沉默不语了。余白也不急，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的回复。余白确实好奇小可汗这么做的目的，怀疑小可汗不仅仅是胡人的弃子，而是带着胡人的阴谋来到这里的。如果真的是这样，他不介意将这件事情告诉林仲殊，让他来处理此事。毕竟，他是一个中原人，不可能放任威胁中原百姓的事情发生。
小可汗沉默了许久，知道自己的回答也会决定自己的下场。他不是没有考虑过让阿都沁夫杀了余白，可是他知道，就算是杀了他，自己也不可能逃出相府。他只能给出一个让余白满意，让余白相信的答案，才能度过这关。
像是下定了决心，他没有回答余白的问题，反而是问道：“余公子，你会愿意一辈子作为别人的棋子，被唤若家犬，弃如敝履吗？”
余白愣住了。他从小可汗的话里听出了浓浓的不甘与悲哀。
转念一想，也确实是这样。小可汗的母亲是胡人掳去的中原女子，自然是在饱受屈辱的过程中，生下了小可汗。小可汗幼年在胡地的经历，是可以想象的悲惨。在他没有用处的时候，胡人对他就百般欺辱。而到了胡人的危机关头，胡人就把他当成替死鬼丢了出来，让他成为质子，在这里受尽冷眼，不得自由。
想到这里，余白不由得对他抱有着深深的同情。他虽然也是命运悲惨，可是从小到大，都不乏真心对待他的人。像刘毕，像余烨，像贾玉，像江澜，像林洛，像侯颜……可是小可汗呢？他只有一个听不懂中原话的马夫陪着。
小可汗继续说道：“谁都不想这样，我也不例外。我不甘心就这样，在这相府之中，在无数人的冷眼旁观之下默默的死去。我不甘心，就算我在这里死去，那些所谓的家人都丝毫不会介意。余公子，我不甘心啊。”
余白听到他的话，心中也是十分沉重，问道：“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小可汗眼中闪过一道明光，脸上有了一抹往日所没有的神采，说道：“我要找机会，逃离相府，逃离白帝城，逃离云国，回到那个呼伦草原，去拿属于我的东西！”
余白心神震动，看着小可汗神采飞扬的样子，不由得想到了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一时之间也是有些激动。他问道：“可是，就算你成功回到了胡地，你觉得你就有希望得到地位，得到尊重吗？你不要忘了，在他们眼里，你是一个中原人。或许，你继续待在这里会更安全一些。”
小可汗一改往日的怯懦，平静地看着余白的眼睛，轻声说道：“余公子，在结果出来之前，没有任何人知道自己的结局。我不知道自己的结局会是上什么样子，只知道我一定要这么做。”
余白沉默了。是啊，他也是不知道自己的结局会是什么样子。只是，有些事情是他必须要去做的。就算是会死又如何？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与其在愧疚中窝囊地死去，不如轰轰烈烈地去搏一个自己想要的结局。
小可汗见余白沉默不语，也不由得有些紧张。他虽然刚刚一副一往无前的样子，但终究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说不上有多沉着冷静。
余白相信了小可汗说的话。毕竟，他只是一个小孩而已，声音中的真切是伪装不出来的。小可汗的初衷固然是好的，可是他不能确认小可汗带着中原人的权谋和兵法回到了胡地，对中原会不会有威胁。
胡人始终无法入侵中原得逞的原因之一，就是他们各自为战，犹如散沙。再加上他们不善兵法，因此才被堵在胡地，难以染指中原。
可是小可汗不一样。他身体里有中原人的血统，思维习性，也是与中原人十分相近。如果就这样让他带着中原人千年的智慧结晶回到胡地，实在是一件危险的事情。所以，虽然他十分同情小可汗，也一时难以决定要不要支持他。
余白深吸一口气，沉声问道：“假如你回到了胡地，成为了可汗，你会怎么对待中原？”
小可汗眼睛一亮，知道余白已经初步如同了自己，自己接下来的回答也是至关重要的一环。小可汗像是对此已经深思熟虑，回答道：“停止战争，与中原交流，开通贸易通道。”
余白诧异问道：“此话怎讲？”
小可汗说道：“如果胡人还是像以前一样，只知道内战，只知道侵略，只知道固步自封，是不可能有未来的。胡地粮食稀缺，每年冬天都会有成千上万的人被活活饿死。胡人最大的资本，就是我们有全天下最好的骏马。我们可以以此为凭借，与中原通过贸易往来，换取粮食。而中原也可以借此发展自己，壮大实力。”
余白连连点头，可是还是忍不住问道：“如果你成功了，以后胡人实力壮大，到了可以威胁到中原的时候，你怎么保证能够约束诸多胡人，不然他们入侵中原？”
小可汗却是静静地看着余白，说道：“首先，就算有朝一日，我们胡人能够达到威胁中原的实力，也是在百年之后了。其次，无论如何，战争都是不可能停止的。只要我们胡人与你们中原人同时存在一天，真正的和平就不可能到来。你们中原人有一句话，叫做‘非我族着，其心必异’。这个道理余公子应该比我更清楚。”
余白沉重地点头。
小可汗接着说道：“所以我们应该考虑的，是接下来一段时间胡人与中原人该如何相处，至于百年后的事情，就不是我们可以预料的。毕竟，双方的交流，对双方都有极大的好处。谁也不能肯定，百年后是谁能够获得压倒对方的优势，真正地一统神州。”
余白了然，看着小可汗的眼神也不由得多了几分敬佩。他小小年纪，便有了如此见解，也不知道以后会是怎样一个人物。
余白最后问道：“你能保证，如果你成为了可汗，不会对中原人抱有敌意吗？”
小可汗有点答非所问了，轻声说道：“我的母亲，是一个中原人。”
余白哑然，终于是彻底相信了小可汗今天说的话。小可汗见余白如此，也是松了口气，放开了捏紧的拳头。他也没有把握能后说服余白，只是尽力把自己内心的想法如实说出来，希望得到他的认同。
小可汗起身离开座位，向着余白行了一个胡人的礼，那是他们胡人最高级别的礼节，只对他们最尊敬的人行使。小可汗认真地说道：“如果我有朝一日能够离开中原，成为可汗，一定永生铭记余公子的恩情。”
